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一个世界(十九) ...

  •   电影开场了。

      苏停雪和钱毛毛并肩坐在沙发上,正对着私人影院房间内的屏幕。似乎是碟片有些问题,影片开头有长达五分钟的空白。荧幕上漆黑一片,偶尔闪过些许银色的雪花,像是那种老式的接触不良的电视机的雪花信号。从环绕四周的立体音响中不断地穿出低沉的嗡鸣声,如果仔细听,似乎能从其中听出女人的低语与恶鬼偶尔的呜咽。

      苏停雪道:“这碟坏了?要不我们换一张碟看吧。”

      钱毛毛摇摇头,同时紧紧握住她的手,道:“没坏,这个电影我看过介绍,前面就是这个样子的。”

      苏停雪道:“要是有鬼藏在录像带里,准备等下爬出来吓唬你怎么办?它听了你这句话怕不是要乐开花了。”

      钱毛毛道:“如果鬼敢爬出来,将它打回去就是了,我才不怕。更何况这是个讲女巫驱鬼的片子,辟邪的,看过长命百岁。”

      在她们说话期间,电影屏幕上终于不再播放雪花画面了。画面上出现了一个披着深色斗篷的女人。这女人带着兜帽,帽沿很长,低低地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眸。她低着头,急匆匆地顺着一条乡间小路向前走。在她四周,白茫茫一片的雪原上,交错排布着几颗枯树。树干颜色焦黑,形状恐怖,像一具具被斩去了头颅,被焚烧过的焦尸,被人插-在雪地上。极致的黑与极致的白互相交映,诞生出了极致的死寂感。

      遥远处,这条小路的尽头,隐约闪烁着温暖又明亮的火光,还能看到些许围在一起的茅草屋,在那火光之上,一道黑烟笔直地升起。在颜色惨淡的天幕上留下了浓重的痕迹。像是一辆承载着逝者魂魄的列车,不甘地,却又只能寂静无声地通过这种方式对世界表达自己的愤怒。

      镜头飞速地掠过带着兜帽的女人,掠过周围烧焦的树影,沿着小路向前。那一片村庄与火焰越来越近,观众隔着屏幕仿佛都能感受到来自火焰的温暖与炽热的光芒。就在这时,镜头定格了。苏停雪赫然发现,村庄正中,黑烟袅袅的地方,竖立着一只铁做的刑架,上面捆绑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这人身上被泼了油,周围堆着稻草,巨大的火焰在镜头靠近的瞬间冲天而起。在泼天的烟火中,苏停雪看到一名带着兜帽的老者跪在雪地上,面朝着刑架,双手高高举起一个刚刚还在跳动着的心脏。

      下一秒,整个屏幕变得漆黑一片,黑白色的字幕在屏幕中央闪过:“心脏”。

      苏停雪道:“我开始还以为被烧死的是个女巫什么的,但我怎么感觉烧人的才像女巫?”

      钱毛毛笑了笑说:“别说话,等下小心屏幕里的女巫听到了,把你也拖进去烧了。”

      屏幕再次闪了闪,看周围街道的场景,大约是几十年前。此时正是个阳光明媚的中午,道路中央人潮涌动,周围站了好些卖甜点小吃的小贩,人声车声叫卖声络绎不绝。这次故事的主人公变成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人,女人头发漆黑,面色苍白,穿着黑白条纹的夹袄,看起来与整个彩色的明亮的世界格格不入。

      却见这个女人沿着马路牙子走了一会儿,而后低头猫腰,向右转了个弯,轻飘飘拐进了一条低矮的小巷。在这条小巷尽头,有一处低矮的房子,房门口向内敞开着的,只是在门前挂了条帘子。

      穿着黑白袄的女人单手挑开门帘钻了进去,房间内烟雾缭绕,在屋子的四个角分别摆放了三只颜色诡异的香烛,颜色是渐变的,从下到上,柱身的颜色从血红逐渐变成了凄惨的白。

      女人进去之后被呛得咳嗽了好几下,这声音吸引了盘坐在屋子中央的女巫的注意。女巫抬头,却并没有睁开眼,只是轻声问她:“我这里不欢迎闲人,你来这做什么?”

      女人道:“我想要他只爱我一个,你可以做到吗?”

      女巫想都没想,回道:“你找错人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女人的眼眸中闪烁着冷厉的光芒:“不可能,他们说你可以达成这世上一切的愿望,甚至可以逆转死亡。”

      女巫忽地睁开眼睛:“死亡这世界上唯一不可以被逆转的东西,即便是神也不可能做到起死回生,将支离破碎的魂魄重新送回阳界。”顿了顿,她才继续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的愿望我无法实现。”

      女人见女巫终于愿意睁眼和她说话了,连忙凑上前去,双膝跪在女巫眼前放着的坐垫上,整个人几乎被浸没在了环绕着女巫的那一团厚重的烟雾中,就在这时候,镜头猛地拉近,让观众清晰地看到了女巫的脸。

      这张脸与洛烟双一模一样。此时女巫的眼眸是璀璨的金色,她眼中的光,明亮得几乎刺眼。

      女人立刻道:“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女巫冷笑着说:“那如果要你付出你自己的生命呢?你并且在此之后你只能做一个见不得光的东西,不人不鬼地活着,像只可悲的狗一样,永生永世挂在他身边,直到你们中间有一个人魂飞魄散为止。这样你也愿意吗?”

      女人道:“没有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看到这里,苏停雪有点儿看不下去了,她低声道:“这编剧脑子里进了螺狮粉?怎么写的女生都是恋爱脑。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能写出来为了对方要死要活,不人不鬼的剧本来。”

      钱毛毛道:“是啊,确实是这个道理。现在好多人把爱摆在嘴上,一天能说一千遍一万遍,老婆我爱你,我可以为了你去死,你不要我的话我就不活了,可又有谁真的可以做到呢?”

      似乎想到了什么,苏停雪随口问了一句:“如果有一天你有了爱到骨子里的人,你真的愿意为了她去死吗?”

      钱毛毛哈哈大笑了起来:“那自然是不乐意的。我这人一生只爱我自己,旁人怎么可能让我为她赔上性命?不过,你除外。毕竟我可最爱你了,我的雪宝。”

      苏停雪立刻道:“懂了,我这就把你这句话传播出去,叫你一辈子找不到对象。”

      钱毛毛道:“我要什么对象呀,我有你就够了。”

      就在她们说话的功夫,电影剧情已经快进到了黑白袄女人从女巫这里拿到了举行仪式的流程和所需的咒文。就在苏停雪以为这个女人准备老老实实地按照流程上说的,将自己献祭,将自己的生命定格在不生不死不阴不阳的境地从而永远留在这个男人身边的时候,她发现自己高估了这个女人的“牺牲精神”。

      这个黑白袄的女人换了一身漂亮的红色旗袍,手里拿着一朵蓬松柔软的棉花糖,脸上堆着笑,去了附近的一所小学门口,牵走了一个看起来还没有她一半高的小姑娘。小姑娘头发上扎着彩色的蝴蝶结,手中高兴地拿着陌生阿姨送的棉花糖,刚吃了两口就困了,而后在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就迷糊的不行,听这个陌生阿姨叫她睡一觉,睡醒了带她去找妈妈之后,就安静又乖巧地睡着了。

      可她这一觉睡过去,却再也没有机会醒过来。至少是以人的身份醒过来。

      ……

      夜色已深,滂沱大雨将街上为数不多的行人都驱赶回了温暖的房子里。在夜色的掩护中,女人又换上了她最喜欢的那件黑白袄,推着辆三轮车,摇摇晃晃地淌过一地泥泞出发了。

      三轮车上盖着张油布,能隐约通过油布的轮廓看出来,底下蜷缩着一个可怜的人形。

      黑白袄女人将车开到附近一口修建了一半,却因为种种原因被迫放弃了整个工程的喷水池边。因为暴雨,喷水池边泥泞不堪,散落的砖头碎石撒的满地都是。女人走到这里似乎已经耗尽了体力,她就在暴雨中席地而坐,大约喘-息了五六分钟,才重新站起来,将三轮车上盖着的油布扯开,露出下面躺着的人事不省的小女孩。

      苏停雪总觉得这个小女孩的面容有些熟悉,可她又说不上来是在哪里见过她。

      很快,黑白袄女人吃力地将小女孩抱起,爬到喷水池的圆形大水槽内。就在苏停雪以为她打算直接将小女孩扔下去淹死的时候,她发现黑白袄女人走到了水池中间,顺着一个极小的隐蔽的入口爬进了水池下方的一处空间。

      暴雨形成的泥浆顺着头顶倾泻而下,在这处狭小的空间回响,形成了恐怖的嗡鸣声。这处小空间正中央地面的位置有一条大裂缝,不知道是人工制造的还是意外形成的,此时裂缝中已经灌满了泥浆。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屏幕的潮湿与冰冷。

      黑白袄女人将人事不省的小女孩扔在地面上,随后她用发抖的手指从衣服内侧的口袋中取出一个造型古老的方块手机,按了几个字,似乎是在发短信息。

      手机屏幕的幽幽蓝光将她的脸映衬的像个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专来人间索命的恶鬼。透过她玻璃镜片上的反光,观众只能隐约看到,“过来,我们见最后一面”这几个字。

      苏停雪忽然道:“所以她不会是给自己找了个替死鬼把?意思是她准备献祭这个女孩,让这个小女孩替她去死?不是吧,这片子三观真的没问题吗?”

      钱毛毛道:“毕竟又真的有几个人可以做到为爱赴死呢?但是为爱,让别人去死,可能有很多人可以做到。”

      电影中的画面仍然在继续,没有一句台词,四周的环绕音响中,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与泥水混合物落在地面上的噼啪声。

      女人从怀里取出香灰,朱砂,蜡烛,和一只小碗。却见她用一把小刀将自己的手指划破,挤出鲜血倒在碗里,然后将香灰,朱砂在碗中混合。她又从裤子口袋里取出两张符咒来,用打火机将符咒点燃,而后用火筷夹住符咒,悬停在小碗上,让香灰落进碗中。

      昨晚这一切之后,她取出一只毛笔,蘸着碗中的东西,在泥泞的地面上开始画起了法阵。可是地面实在是太潮湿了,画上去的东西停留不过两分钟,就被雨水冲散。

      可黑白袄女人根本不在乎,碗中的血眼看就要用完,可此时头晕眼花的她实在是不能再让自己失血,于是她眼神一转,盯上了躺在墙角的人事不省的小女孩。

      周围的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震耳欲聋。苏停雪的手脚逐渐麻木,电影屏幕中潮湿的水汽似乎已经蔓延到她身边,叫她呼吸之间都是湿漉漉的血腥气。

      她的眼前逐渐看不见东西了,尽管她用尽全力挣扎,可是她的身子却完全不听使唤,耳畔轰鸣的雨声让她头痛欲裂。忽然间,她感觉到她身下躺着的,不再是电影院柔软的沙发,而是泥泞又冰冷刺骨的地面。

      她感觉自己的手脚被人用绳索死死地困着,眼皮像是被用胶水粘住了一样,完全睁不开,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气力,完全动弹不得。耳畔除了雨声与水声之外,还多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个黑白袄女人提着刀向她一步步走来的样子,此时她变成了电影中那个可怜的小女孩。

      冰冷的刀锋从她手臂上划过,血液一滴一滴地从她的身体中流走,落进了黑白袄女人手中的小碗里,与香灰和朱砂混在一起,变成了新的涂料。可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却只能感受到无穷无尽的冰冷与绝望,这不是她自己的情感,这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就是这个小女孩的情感。她和这个小女孩的魂魄一样,被困在了这具身体里,静静地旁观着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

      这一次她直到黑白袄女人的法阵画的很成功,因为她听到了女人惊喜的低呼。似乎这个小女孩的血有种神奇的魔力,被毛刷刷在地上之后就牢牢地粘住不动了,任凭雨水怎样冲刷。

      女人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同时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她哭哭笑笑,像是彻底疯了。像是过了十分钟,又像是过了一整个世纪,女人的阵法终于画完了。她吃力地将小女孩的身体拖到阵法中心,那处积满泥水的裂缝旁边。

      苏停雪感觉阴冷的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往她骨头缝隙里钻。黑白袄女人狞笑着向她走来,苏停雪能感受到她半跪在小女孩的身体边,拿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刺进了她的身体内,活生生地剜出了小女孩还在跳动的心脏。

      冷风从胸口的大洞中不断灌入,没有一丝一毫的疼痛,有的只有无尽的冰冷和窒息。在这一瞬间,周围的场景像是走马灯一样地闪烁了起来,从遥远的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从冒着浓烟的柴火堆与刑架,到冰冷刺骨的喷水池下,再到未来的清醒着、睁着眼被送进焚化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在浓烟中化作一堆焦骨。在所有时间线上,小女孩在噩梦一样的轮回中一次又一次地被献祭,被人以最痛苦的方式杀死,清醒地看着自己的死亡。

      电影开头被挖出心脏而后焚烧的女孩也是她。

      这次苏停雪明白了为什么她觉得小女孩的脸特别熟悉,因为那是钱毛毛年轻时的脸,可是没有一次,钱毛毛选择在极度的怨恨中选择化作鬼,停留在人间,将这份痛苦与恐惧传递下去,用别人的绝望,终结自己痛苦的轮回。

      也许恶魔曾无数次在她耳边低语:放弃吧,这个世上的人不值得你一次又一次地进入轮回。只要你选择化作鬼,就可以不再承受丝毫痛苦,可是她没有。

      但这次不一样了。黑白袄女人从女巫手中拿到的法阵,会使得被献祭的人处于不人不鬼的状态,既不能进入轮回,转生为人,也不能化作恶鬼,只能在绝望中,等待着自己期待的那个人,附在对方身后,像太阳背面的影子。只有影子的主人偶尔转过身,才能看到。

      但这需要被献祭的人主观上希望如此。若被献祭的人意志不够坚定,便会被永生永世困在这里,永远不得转生。

      小女孩的魂魄这一次没有转生,苏停雪与她的魂魄一起被困在了这里,静静地旁观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黑白袄女人不知道法阵已经以一种完全错误的方式被启动了,她此时以为自己已经大功告成,除了牺牲了一个可怜的小女孩之外,她没有任何损失,可以说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轻轻松松地获得了属于她的爱情。

      她将手中沾满鲜血的刀丢在一旁,累的瘫坐在一地泥水与血水之中,仰面痛哭起来。她这一辈子收到过的挫折与委屈似乎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化作眼泪,混着雨水流下,但她相信这一切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她就会和全心全意爱着她的男友开始快乐的新生活。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头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黑白袄女人立刻惊喜地睁大眼睛,她等着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一个世界(十九)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