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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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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话怎么说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谁料得才一年半不到,苏嫇竟已能神气活现地站在段绫面前,且手上捏着那纸要命的合同,段绫纵然气得七窍生烟,可还要勉强镇静,拼命把这口气先咽下去。
“嫇嫇,我们之间有误会……”他搜肠刮肚的解释,然而自己也无法圆其说,话到一半就已经放弃,终于垂了头,自认晦气,“你到底想怎么办?”
“段总,我只想按合同办事,请你尽快把货物提交出来。”
“你不能这样!你知道,这张合同不公平,这……这简直是诈骗行为!”
“是吗?”苏嫇微笑。
真奇怪,一年半之前,这些话明明都是她想说的,女人求助的方式更凄惨柔弱些,她也曾想拉着他衣角,痛哭流涕,毕竟他们有过婚约,而他分明说过要爱护她一辈子的话,就算情话都是不可信的吧,总有也十之二三的情份在,她想请求他网开一面。
可她并没有沾到他一片衣角,段绫不说话,他只是冷冷看着她,像看到沿街乞讨上来的叫花子,脸上厌恶十足,不说话,是因为专等她求上来,好一口果断地回绝过去。
迎着那种眼光,她到底没有伸出手,明知道结果是拒绝,何必再去自讨其辱。于是,她转头去看窗外,记得那天天色好昏暗,虽然有太阳,可就是昏暗,哪像今天,满目阳光灿烂,明媚得叫人睁不开眼来。
她一直微笑。
段绫渐渐无计可施,周围的人这么多,既不能恳求得太厉害,也不能强取豪夺,急得额上满头大汗,实在僵持不下去,只好咬牙命令助理,“你们去让车间主任把货物打包交给国鑫。”
“是。”女人们妖妖娆娆的出去了,苏嫇才要带着国鑫员工也跟着走,被段绫扬声叫住,“嫇嫇,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在门口顿了顿,似乎想要停住,可马上继续向外走。段绫立在原地又叫了几声,只等来国鑫员工诧异的目光,苏嫇连头也不回一下,态度冷若冰霜。
国鑫众人提了货浩浩荡荡回公司,每一个人脸上都笑嘻嘻,唯独邵秋森心有余悸,说:“以后提货再不要叫我去,这个段绫根本就是流氓。” 突然又想起什么,犹豫着向苏嫇看了一眼。
苏嫇马上道,“不错,当初确是我瞎了眼。”
“不,小苏,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他脸红。
晚了,苏嫇已经多心,邵秋森确实并无恶意,可是尴尬人难免尴尬事,万事只要涉及段绫,无论什么样的话题都可令苏嫇难堪,喜悦之情顿时一落千丈,不动声色地把其余工作交待了,打电话找萧申。
“你现在哪里?能不能来接我下班?”
“OK,小人随时听候公主差遣。”他欣欣然地答应。热恋期就是这点好,仿佛为对方做任何事都能够赴汤蹈火。
挂了电话,心头阴霾一扫而空,事业成功又如何?纵然手上拿定赚钱合同,女人最要紧的还是感情生活,也幸亏有了萧申,苏嫇才得已逃脱怨妇嘴脸。
她重新收拾心情,向邵秋森道:“我已经打听过国内行情,盛萌的悬臂件时价每台套二千四百元,我们可以每台套二千二百元的价格出售到市场上,一定会有许多厂家上门求购。”
“好,这事就由你去联系吧。”
邵秋森手上正拿着份国家地理杂志新刊,像小孩子找到心爱的玩具,哪有空再管其他的事情,苏嫇方知道老板是真正的好命,完全不用担心前途是什么,反正若是出现穷途困境,总会有像路红苏嫇这样的强势员工迎头顶上去。
而她的救世主却只有自己,连萧申的出现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下班后走出公司,萧申早十分钟先到大门口等候,立在落地玻璃窗前,清爽简捷的蓝色夹克衫与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身形修长舒展,叫人看了不知道有多舒服养眼。
一见他,苏嫇才觉得胸中闷气完全出尽,丝丝缕缕地全部飞到爪哇国去了,忙奔过去把手塞进他臂弯里,仰头一笑,“今天晚上我们去哪里玩?”
“我家。”他笑嘻嘻地道。
“什么?”
“萧瑜和雪华都回国了,今天晚上是家庭聚会日。”
“唉呀!”她吃一惊,甩手不迭地从他身上挣脱出来,嗔恼,“好一只空心大汤园,你家里有事,还出来见我干什么?”
“我想带你回家呀。既然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不如乘今天所有人都在场,让我把你带上门去正大光明的和他们打声招呼。”
“唉,你办事太鲁莽了。”
“怎么鲁莽了?我为什么不能像萧镇一样慎重其事地把女朋友带回家?你浑身上下有哪个地方见不得人?”
苏嫇咬着嘴唇,恨不得在他臂上掐一把,人无完人,如果说邵秋森是书生意气到令人讨厌,那萧申就是孩子气到常常叫人难堪,难得他的青春期像是永远过不完似的,以至于总是振振有词的说着自己坚信的道理,从来不关心周围环境与人情世故。
“难道不行吗?为什么不可以?”萧申还在那里没完没了,霸着她不放,“你在害怕什么?放心,有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他是难得认真说话,可是表情比平时更可爱,眼睁得又圆又大,眉头皱得浓密,于眉心处根根可见,越发显得俊秀,却是孩子气的美,苏嫇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正渐渐融化。
“好吧,全都听你的。”
她任他拉了手,或许他仍是稚气与冲动,但一生中能被这样一个清秀真挚的男子牵了手……罢罢罢,也就随他去吧。
两人开车先去楼下商场买了大篮的热带水果与巧克力礼盒,手拉手站在门前按门铃,萧申不住地回头看她笑,既兴奋又忐忑,而苏嫇还他以微笑,表面沉静云淡风清。
出来开门的是萧欣然,乍见两人,她倒退半步:“SUN,你这是干什么?”突然想起苏嫇也在,硬生生挤出个笑脸,“苏小姐,你好,我们又见面啦。”
“萧小姐,你好。”苏嫇笑得比她轻松。
“你没看到我带女朋友回家吗?爸妈呢?家里还有什么人?”
“都在!”萧欣然狠狠白他一眼,当着苏嫇的面不好说得太过,无奈把头一别,“你们进去吧。”
人果然都到齐了,一进门,便看见萧镇与萧丽雯,连同以前曾见过一面的萧睛、萧铭,连同萧伯父萧伯母与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想必是在国外求学才回来的萧雪华和萧瑜,众人不约而同,抬头向他们注目。
迎着这样的眼色,萧申的手心明显一僵,本能地挡往女朋友身前,“爸,妈,我带朋友回来吃饭。”声音已经变了调,可他自己并不知道。
“坐吧,不要拘束。”萧氏夫妇总是知识分子,且是经过些动乱坎坷的老人,早已习惯风浪起伏,萧伯母脸上笑得很平和,“苏小姐,来,这边坐。”她示意身边的女孩子给苏嫇让坐。
苏嫇温顺坐下,萧申总是怕她吃亏,硬是挨着坐在她身边,对面萧镇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突然起身,“舅舅舅妈怎么还没到?我去打电话问一声。”
“不要去啦,这个时候估计是塞车,等一会他们自然会到的。”给苏嫇让坐的女孩子并不知道状况,好心阻止他。
萧镇无奈,也不再坐下,径自转头去里面房间。萧欣然随即跟上去。他一走,客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只萧雪华和萧瑜仍在打打闹闹地抢电视机遥控器,其余人都不说话。
苏嫇偶尔抬头,便看见对面萧丽雯目光凉凉地,像是含了许多不屑,瞥一眼,慢慢滑过去,过了一会儿,再转过来瞥一眼,神情态度比第一次见面时更差了几分,然而苏嫇并不动气,只作不见。
萧申却不甘心,他瞪萧丽雯一眼,“你看什么呢?你眼睛有毛病?”
“咦,你管我看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见苏小姐,你还怕我会好奇八卦呀?”
两人立刻针锋相对起来,声音略大些,原先坐在书柜旁边的藤椅上看书的萧伯父抬头皱眉,“吵什么吵?二十多岁了还像是十岁的娃娃,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休要惹事不安生。”
萧伯母出来打圆场,道:“没什么,表兄妹吵嘴是常事,只是今天有客人,你们都给我收敛点吧。”她声音柔软但透着严厉,不光是萧申萧丽雯,连萧丽华与萧瑜都立刻噤声,苏嫇自始至终,只是微笑,甚至眼神与萧伯母相对,毫无意外。
连萧伯母也感到了她的平静,说:“苏小姐人很沉稳,似乎与上次见面时有些不同。”
“也许。”苏嫇笑,顺手端了茶几上的茶壶,将萧伯母面前的茶杯注满。
萧申赌气似的,拉过苏嫇的手,道:“爸,妈,嫇嫇给你们带了意大利手工巧克力,是你们最喜欢的那种牌子。”
他想方设法地要替苏嫇拉关系,萧伯母看出来,怜惜地瞧了一眼儿子,客气道:“又让苏小姐破费啦。”
电视频道正巧转到《大话西游》画面,萧丽雯马上大声阻止道:“好,好,就看这个,不要再换频道啦,我最喜欢看这个——“老婆,又升天啦!咦!我为什么要说‘又’?”她拍手拍脚地哈哈大笑起来,引得旁边萧铭萧瑜等人也跟着笑。
萧申的脸突然变得铁青,像是要打人,苏嫇一见不好,忙用力在他掌心捏一记,接口道:“不错,我也喜欢这个片子,很无厘头,并且我认为周星驰的笑话最大成功处不是在于嘲笑别人,而是自嘲。只有懂得自嘲的人才是真正懂得笑话。”
这次轮到萧丽雯闭了嘴,脸色发白。
苏嫇一击得中,于是转头向萧伯母道:“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呀,就是那个门,雪华,你指给苏小姐看。”
萧雪华削瘦得如同T型舞台上的模特儿,她并不知道旧事的来龙去脉,笑吟吟地起身给苏嫇带路。
这个时候想来萧申已经明白今晚把她带到家里是个多大的错误,不过不要紧,现在的苏嫇已经练就伸缩自如弹簧般的面皮,早不在乎别人的一两句冷嘲热讽,如果有必要,她甚至随时可以奋起反击。苏嫇在萧家独立式玻璃洗脸盆里用冷水扑面,对着镜子大力吸气,用一方纸巾擦干了,重新走出来,透过半开的房间门,她瞟到萧镇的身影,原来站在阳台上。
想一想,她径直走过去。
萧镇并不是一个人,正在与萧欣然说话,他见萧欣然突然止声往后看,回过头,目光一呆。
“你好。”苏嫇向他微笑。
萧欣然叹口气,“你们慢慢聊。”她乘机走了。
萧镇无可奈何,与苏嫇打了照面,“你怎么出来了?”
“里面人多,出来透透气。”
她凝视他,确实瘦了许多,面颊两侧陷下去,眼神有些忧郁。
“听说前些日子你出车祸了,一切还好吗?”
“没事,只是擦破了点皮,车子伤到发动机,人却没什么事。”
“呀,那也算大难之后必有大福了,你今年的工作一定非常顺利。”
萧镇冷笑,“真正工作顺利的人是你吧?我也听说国鑫与盛萌间的事情了,恭喜你,终于向段绫报了仇,果然商场风云最能锻炼人,现今的你真是能干又活络,随口说句话居然都这么圆滑。”
“是吗?”苏嫇被他得罪,倒也不动怒,伸手抿抿发脚,笑,“这话怎么听上去有些不对味儿,其实你才是真正的青年俊杰,一个眼神便能指挥一批人,我却是个混碗饭吃的小角色,受人指挥的打工仔,当然早习惯到处谄媚拍马,说话讨巧才能有立足之地。”
“这算什么话?”。
“这是老实话。”苏嫇见他不悦,也不着急,悠悠道,“你看,你做成一笔生意是目光敏锐手段高超,轮到我便是小人得志,赚陌生人的钱固然是投机取巧,如果不巧赚了熟人的钱,那更加是奸诈报复。钱始终是钱,纯洁又无辜,罪恶尴尬的一直是人,有经历前科的小人物就是这点麻烦,怎么做都翻不了身似的。”
萧镇被她反驳了一通,不由沉默,半天,才道:“嫇嫇,我承认我刚才说错了话,可是你怎么变成这样口齿锋利,与以前完全判若两人。”
“不,我与以前并没有变化,只是你看我的眼光已经改变。”苏嫇低了头,看到他双手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萧镇向来注重仪表,手上任何首饰皆无,只有腕上戴只浪琴超薄蓝宝石表面镶钻手表,偶尔他把手表摘下来交给她,她便小心翼翼如临大敌地捧在掌心,因此引得他发笑,怜惜地称呼她小傻瓜,那时的萧镇一定以为苏嫇脆弱又无助,连看管一只手表都兴师动众。
——往往是人的财力决定他在场面中到底是缩手缩脚还是扬眉挺胸。
“不,你真是改变了,你看上去就是和以前不一样,变得……表面很平静,可一触即发,每句话都语带双关。”
“哦?”。
“你……,你变成了一个冷静到危险的女人。”
“是吗?”她终于收回了目光,慢慢地,重新回到他脸上,很坚定,极其温柔,轻轻地道,“那也是因为人人都说我会发疯,所以我才要办事清醒冷静,一丝也不能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