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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羊信 ...

  •   “有一年……应该是你五岁,还是六岁的那年吧,那时候我还和娘亲住在一起,没有搬到倚竹楼来。宫里给你办生辰宴,娘因为身体不适没去,由我带着贺礼去。公羊家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信,也是和今天给你看的信一样,什么都没说,只讲让我不要去。但我那时候不敢忤逆兄长大人……”

      白楠歪了歪头:“我看你现在也不大敢。”

      “总之,到你生日那天,我还是拎着礼物去了。战战兢兢地把贺礼递上去,再战战兢兢地熬过整场宴席,桌上摆了那么多好菜,我都没什么心思吃。”白十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宴席上倒是没发生什么怪事,但在回来的路上,我不知怎么就绊了一跤,还跌进了池塘里。”

      “那确实是挺倒霉的,不过——”白楠说着说着就停住了,她“啊”了一声,恍然大悟般地说,“我的生日不是在腊月么?”

      “是啊,你也知道你生日在腊月。掉进水里之后我还得自己爬上来,爬上来之后我还得自己走回去,回去之后倒是没发烧感冒,就是这条伤腿疼了有好几个月……”

      白十二说的是实话。宫中有最好的医生,也有最好的药,白临也不在此吝啬,让给白十二看病的太医尽管拿最好的药材去,休养了几个月之后,白十二的伤腿虽然再也无法同健全人一样,但已经不疼也不痒,不用拐杖也可以正常地行走了。只是,太医一开始就小心翼翼地告诉了舒太妃,这样的伤势,想要不留下后遗症,几乎是不可能的。

      伤了右腿的时候是深秋,整整一个冬日,白十二都在养伤中度过,等太医宣布她痊愈,花信风已经吹开了今年的迎春。白十二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娘说的话也不全对,她就算在屋子里待了几个月没出门,也不会觉得闷的。恰恰相反,她扔掉了拐杖站到门口的时候,觉得院子里的阳光那么刺眼,照在身上好像会很难受,于是她不想出去也不愿出去,但还没等她退回到阴凉的屋内,舒太妃就在她身后轻轻推了一把。

      “去呀,孩子,去院子里跑几圈,让娘看看。”

      白十二是典型的踢一下动一下的那种石头,没人去踢一脚的时候,她就呆在那儿,安静到了好像不存在,然而一旦有了目标,她就行动得比谁都快。只要她肯听对方的话,那么对方就什么都无需和她解释,哪怕是一道没头没尾又毫无理由的命令下来,白十二也能倾尽全力地将其完成,并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怎么偏偏就投生成我的孩子,今生做了个可怜的公主呢?舒太妃看着在院子里跑得一瘸一拐的女儿。

      京城的春天很短,春天该开的花好像一夜之间就全部盛开了,然后又选了一个夜晚一同离去,太阳显得一天比一天高,头顶的天显得一天比一天远,每远一点就要热一点,热得人也流汗云也流汗,淋漓大汗般的雨落了十几场都不肯停下来,雨一场场地下,白十二的腿也就一夜夜地疼。她躺在床上,怎么也搞不明白这件事。

      她知道身上有了口子、流了血,那种伤是会疼的,要上药,有的时候还要包扎,上了药包了绷带之后,疼痛就会开始减轻,等到伤完全愈合,也就不疼了。还有,她有时候吃坏了肚子或者着了凉,也会肚子疼,但那种疼的时间都不长,她喝点热茶,揉揉肚子,裹到被子里睡一觉,就又不疼了。

      那么,她的腿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上面确实曾经有个血淋淋的口子,虽然是自己的腿,但伤口的惨烈程度还是让白十二不敢多看,不过,那道口子早就好了,血肉不再裸露在外,碰上去也不会刺痛,它究竟——究竟为什么还会疼呢?

      从公羊家来的信,就是从这个夏天的梅雨季开始递来的。

      白十二当时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愁眉苦脸地望着天上的云,舒太妃见信是公羊家来的,本来不想交给白十二,想了想还是亲自拆开看了里面的内容,然后转交给了白十二。

      从这第一封信起,就是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除了要告诉白十二的内容以外,也从不多写几个字。

      第一封信里面写着:“今日无雨。明天下雨,日落前停。”

      按理说,白十二知道了什么时候要下雨也没用处。太医先前给了膏药,说是疼的时候就贴上,可是贴上之后也没有什么用处,白十二干脆放弃了,疼就让它疼去!

      然而公羊家来的这一封信,却让她安下了心来。第二天果然下雨了,雨还没下的时候白十二的腿就开始疼,但这次她泰然自若,没有唉声叹气,也没有缩在床上不肯动,舒太妃觉得奇怪,就随口问了她一句:“今日你是怎么了?腿不疼了么?”

      九岁的白十二说不清楚,为什么她知道什么时候下雨,腿上的疼痛就不那么折磨人了,不过,如今的她却能告诉白楠,公羊家的预言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太子殿下。”白十二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既知大战在即,又知此战必败无疑,何必枕戈待旦?”

      “啊呀,我的好姑姑,要是让你来守这个江山,大梁朝的土地恐怕是要丢到一大半。”

      “所以也轮不到我来守。楠儿,你这话可是‘大逆不道’了。”白十二笑了笑,撑着桌子站起来去拿纸笔,“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也不会就此罢休,这样,我来写封信去问问,到底为什么不能去,如果我非要去,又该做点什么准备。”

      “快写快写。”白楠急吼吼地帮她铺好纸放好砚台,“快点儿,太子殿下亲自帮你磨墨了。”

      白十二把笔沾了墨,在砚台边上捻了又捻,终于落笔写了几个字,就和公羊家的来信一样惜墨如金:为何?如果非要去呢?

      “假如你非要做什么事,她会怎么说?”白楠有些好奇地看着白十二封上信封。

      “我非要做什么事,就会再回信和她商量,如果有法子可以避开灾祸,她就会告诉我该怎么避。”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这样的情况十五年来也没有几次。公羊姑娘的信里说什么不能做,白十二就不去做,说什么事情必须做,白十二就赶紧完成,她们刚开始通信的时候,公羊姑娘似乎不放心她,一件事要来好几封信催促,催得白十二只好再回信告诉她:“上次我把你送的木羊取下来让小弟帮我保管,结果我丢了一条腿呢。我可不敢再不听了。”

      那之后,公羊姑娘就每件事只写一封信,只说一次,白十二几乎不回信,偶尔会让送信人带回去一张便条,寒暄几句,偶尔遇到了实在无法规避的事情,她就写信去问该怎么办,大部分时候,公羊姑娘都会一改平日的惜墨如金,无比细致地告诉她,某事为何不能做,如果非要去做,又该如何如何。

      公羊府就在京城,公羊家的人想要进宫也容易,因此两人的去信与来信之间往往只隔上几个时辰,就算有急事也不会耽误。

      “干嘛要等她回信?既然就在京城,你直接去找她当面问就是了,反正,姑姑你一天到晚的确实很闲……”

      “公羊姑娘没法开口说话。”白十二提醒她,“就算我去找她当面问,她也只能用纸笔和我谈话。”

      “那也总比等她回信来得痛快。你们两个明明都在京城,又有这么多事要商量,却不怎么见面?”白楠不解地摇了摇头,“要我说,姑姑你呀,确实是个怪人。”

      “不是不怎么见面。”白十二轻描淡写地纠正她,“八岁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

      白楠仔细地斟酌了一下白十二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据她所知,她的姑姑虽然不到不苟言笑的程度,但并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至少,不喜欢和她开玩笑。

      “八岁以后?从来没见过?”

      “从来没有。”白十二试图为这件事作出合理的解释,“呃……你知道,别说宫门,我连倚竹楼的大门都没怎么迈出去。”

      “那,公羊家的大小姐呢?”

      “据说和我差不多,也是每日关在房间里,潜心研习算卜之术。所以我们虽然离得这么近,通信又这么频繁,却从来没见过面。这大概也是‘天命’的一种吧?”

      门被叩响的时候,公羊已刚好结束了一次验算,她无法出声告诉对方自己听到了敲门声,正在去开门的路上,于是起身的时候故意踏出重重的脚步声。

      十五年前,没法说“有劳了”之类的话让公羊已觉得很失礼,不过现在,她和她身边的人都已经习惯了,她朝对方轻轻点点头,然后从他手中接过了回信。

      奇怪,我怎么没算到今日会有回信?公羊已一边拆开信封一边想。难不成是有别人让她回信,她临时起意才回的?

      信的内容倒是平常,看来只是白十二临时无法推脱掉聚贤大会,只好来问避祸之法罢了。

      公羊已拿来空白的信纸,提笔写了几个字,又重重地划掉,她忽然觉得累了,丢下笔,回身躺倒在床上,拉过被子的一角盖在脸上。

      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祸,该怎么避?公羊已愁得不行。总不能直说,是我怕你会在聚贤大会上见到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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