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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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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有透露有关新曜的信息,只是把那套新曜硬币送给了表妹。
转眼到了寒假结束,我已经找到了实习,最后一学期除了处理毕业论文的事项,待在学校的时间便很少,我白天在一家私企的财务部打杂,提早过上了社畜的生活。
霍思文发短信来,通知我们的他已经将十余本新曜手册放入了图书馆。霍思文和林臻没有就业的打算,依旧留在学校,不过据说他们的生活主要事宜还是忙着新曜兴趣社。卢叶姗因为考研,还留在学校准备复试,我与她关系较好,因此平日联系最多,她说新曜兴趣社的人越来越多,还说教授正在研究一套新曜文字。
不愧是哲学系的教授,永远走在行为艺术的前沿。
至于其他几人,据说赵岩已经申请到了国外大学的博士,最后一学期主要在实验室打杂,徐君阳申请到了欧洲美院,毕业后去美院读书,孙泽飞在校外实习,李焕保送上了研究生,也在学校待着。
兴趣社写新曜小说的人越来越多,不乏有一些优秀的作品,就连校报上都刊载了一些文章,卢叶姗将校报的电子版发给了我,特意提醒我阅读,我倒也认真浏览了一遍,最后很是感慨,其中文笔和表达的内核已经非我能及,就连我当初那漏洞百出的新曜古典存在主义,都有人做了补充和修改。
三月份的一个周末,我闲来无事去逛书店,看到虚构小说分类上分明放着几本新曜手册,我将手册取出来,发现这本书已经到了第三版,补充了新曜的国歌,民族服饰,文字,地理风貌以及一些风景照片。每本书最后都赠送了一个五角的新曜币。
“好久不见。”
旁边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我抬起头,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了林臻。
她穿着黑色大衣,白色的围巾将她的半张脸都遮住了,林臻看着我,眼睛笑得弯起。
我朝她打了一声招呼,把那本《新曜》合起,放入书架。林臻伸手,抚摸了一下书脊,说:“也许它以后就不会在这里了。”
我似乎有点明白她话语中的含义,但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你不打算回来吗?”林臻问我。
“回去?”
“你是新曜的创始人,我始终觉得,你应该回来。”
“这本来就是为了那门课做的,论文结束后,我也没有必要继续为了它付出精力,”我摇摇头,随后又补充道,“我很喜欢新曜,但是到了现在,它已经不属于我了。”
对于我来说,新曜这个虚拟的游戏已经结束了,我该回归正常生活,就像所有普通人一样,为了生计奔波,不再幻想那些不存在的现象。
“但是你写的新曜存在主义,是一切的根源。”林臻不再笑了,她的表情很严肃。
“那不过是我一时兴起的胡编乱造。”
“不是这样的,其实你潜意识就认为这一切都是存在的,不然怎么会提出存在本源不可探知?你说文字都是虚构,但是我们写下来的这些,都是真实的,所有的图片,所有的画作都是真实的,新曜的小说,新曜的童话都是真实的,本源不可探知,但是只要触及了表象和定义,那就是真实的。”
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事物的表象和本质是分离的,人们只能通过周围的参考来观察表象,由此赋予定义和名字。比如杯子,我在想着这个名字的时候本身就已经参考了它的作用,杯子依赖液体而存在,尽管它的本质是固定的,但若是没有了置放液体的能力,杯子就失去了意义。
对于一个国家,它的信息——无论来源于书本还是图画,都是参考的来源,然而文字和图案本来就是信息的一种,只有依托于实物才有意义,否则不能作为参考。
于是我反驳道:“但是从根本上说,新曜只是我的假设,只要这个前提存在,无论你们做了多少努力,这些真实都不成立。”
“你说过本源不可探知,所以假设也是不成立的,因为不成立,所以新曜就是真实的!”
“你简直胡搅蛮缠。”我的表情冷了下来,就这样的争论,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我并不打算和林臻继续就这事讨论下去,事实上,由于林臻语气激动声音尖锐,已经吸引了旁边几位看书人的注意,“就这样吧,新曜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作用了。”
我走出书店,结果林臻还追了上来。
“你为什么一定要否认新曜?”她的语气气急败坏,“既然我们只能从定义和名词参考表象,那么新曜就有存在的可能性,你说国家是什么?一部分人聚集在一起制定宪法进行定义,还是以河流海洋山脉为主的国境线来划定范围?既然国家并没有实质能让我们接触,一切本来就是依托名词和设定,你又凭什么认为新曜是假的?”
林臻的质问让我的脑袋一片混乱。
我加快了脚步,终于将林臻远远甩在了身后。
但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林臻说得“定义”和“名词”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于此同时,新曜没有放缓对现实世界渗透的脚步。和林臻偶遇的半个月后,我从公司会计的身上,看到了她戴着的毛衣链,上面有新曜的星月图案。
林臻所说的新曜首饰,最终还是发售了,似乎在市场上大受欢迎,它的标语也是“来自赤道以南的虚幻岛国”。半真半假的虚拟不知为何很容易满足人们猎奇的心理,我不止一次在便利店看到人们掏钱包抓出一把硬币中,零星夹杂着几枚新曜的零钱。
之后又一次逛书店的过程中,我看到新曜手册从虚构文学被移到了游记的分类中,而《新曜短篇小说集》也出版了,在畅销小说的书架上放满了一排,我注意到有几个年轻的中学生正坐在附近的椅子上,拿着《新曜短篇小说集》阅读。
霍思文没有寄样书给我,于是我把小说集买了下来,回到租的公寓中,用了一个晚上从头读到了尾,这本书收录了几篇我看过的新曜兴趣社成员写的小说,更多的篇目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从笔力和文章结构来看十分成熟,不像是学生作品那般浅显,只是作者名也是使用的新曜名,因此我并不知道在现实中是谁写的。
我只能猜测也许是学校的老师或者现实中的作家因为某种恶趣味,也参与了这起事件。
我在一本新闻类杂志上,看到一篇正式讨论新曜的文章。
文章将新曜视作一场风潮,一种由几个人发起的“虚拟与现实交互”的现象,当然还没有到潮流那么大范围的事件,但是确实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其中,任何有关新曜的讨论都将它变得更加牢固。文章说,越来越多年轻人喜欢佩戴新曜的首饰,自称新曜人,说话写文减少第三人称的使用,倾向于倒桩。而新曜币价格也水涨船高,新曜一元被炒到了五十元,不禁让人叹息一口气——可惜不是真正的汇率。
毕业前我又回到了学校,顺便去了一趟新曜兴趣社,大部分成员都不认识我,当然我也不认识他们,我看见他们中许多人都穿着印有新曜国旗的T恤,戴着新曜标志的帽子。这次我变成了旁观者,看着他们搭建新曜风格的建筑模型,这似乎是要办一场以新曜为主题的文化节,他们在制作相关作品。
霍思文看到我很是高兴,他说要把新曜手册一部分稿费给我。闲聊时,我问他那些书卖得怎么样。
“都卖脱销了,新曜手册再版了几次。”霍思文兴奋地回答。
新曜在学校的流行程度是我始料未及的,它仿佛是学生间公开的秘密,仅仅是相关的一个词语,比如“坤方”,都能够被当做发现同类的暗号,引得人们会心一笑。或许在更早以前,我就已经意识到,新曜不只是虚构的国家,从它诞生开始,就不会结束,或许终有一天会消亡,但消亡并非是简单地丢弃某种物件那样的结束。
毕业典礼那天,是半年来八人小组第一次齐聚,我们找了一家餐厅聚餐。
我同林臻几个月前争论过后,她一直都没再联系过我,这次见面,她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她依旧在生气。尴尬之余,我只能同其他人说几句话。徐君阳酒喝多了,话头打开,说起了他申请美院的过程,他说本来凭他的作品集是无法被那顶尖美院录取的,只是他在个人陈述里详细描述了他化用“列哲”这个名字为新曜创作的过程,没想到竟然让美院教授很感兴趣,有一位教授主动给他发了邮件,与他讨论起新曜风格。
我着实为他感到高兴,当下祝福他要在欧洲美术界大展拳脚。
卢叶姗补充道:“还要传播新曜风格,让那些欧洲人也喜欢新曜。”
“那是当然。”徐君阳连连点头。
然而孙泽飞兴致却不怎么高,他一直在喝闷酒,我同他说话,他也显得爱答不理。聚餐结束后,我和卢叶姗一道回宿舍,不经意间就聊起了这事。
“孙泽飞他实习期没通过,之后还得重新找工作。”卢叶姗压低了声音说,“不过这家伙本来性格就不行,得罪人也正常。”
“你不太待见他?”
“那当然,孙泽飞实在是太过分了,之前还跑到新曜兴趣社闹呢,说什么新曜是他创造的,结果现在都没人记得他。”
“还有这事?”
“哎呀,你居然不知道?他不过完成了一小部分,就以为新曜一定会被自己控制,真的很过分,还好没人搭理他。”
其实我到能理解孙泽飞作为原创者,看到新曜脱离掌控而愤怒,就如同我先前不想承认新曜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