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画像里的大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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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廊的尽头是一个房间，两面都是落地窗，采光极好。房间内有些凌乱，角落里堆积着各种画板和颜料，桌上摆放着造型各异的石膏和人体骨骼，看起来年代久远，却奇迹般地没有积灰。
一面墙上挂着众多油画，一眼望去便可知它们大多都绘制的同样两个人。温柔的女子怀抱婴儿，女子膝上坐着吐泡泡的幼儿，女子牵着身着泡泡裙的女孩，还有很多关于女孩的单人画作，三四岁玩着泥巴的女孩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五六岁的女孩在雨中撑着一把小伞，六七岁的女孩专注地望着花朵上的蝴蝶，露出好奇的神情……
温馨的画面，柔和的上色，画作中可以看出画者满满的用心和深深的……爱意。
洛莉亚眼神柔和地望着这些画作，不由地露出一个温柔的浅笑，让在一旁悄悄地担忧地望着她的少年顿时红了耳根。
在房间正中的椅子上坐下，少年为洛莉亚细细地理好裙摆。因为是十七岁具有代表性的一张画像，她今日被特特套上了繁琐华丽的礼服。长长的裙摆被打理好自然垂下，洛莉亚戴上洁白手套的双手优雅地交叉在身前。
坐在画板前调试颜料的少年因为少女目不转睛凝望来的视线而不自觉地身体僵硬，耳根泛红。压下内心的躁动，他深呼吸，很快便凝神进入他所熟悉的艺术的世界中。
炭笔勾勒出少女的轮廓，随即细细描摹，精致的五官，秀美的轮廓……
少年目光沉醉地望着面前的少女，极其细致地一点点描摹。沉溺于画作中的少年渐渐忘记了掩饰自己眸中的火热情愫，他目光温柔地极耐心地一笔笔描绘，根根发丝都细细绘出，让人能够轻易从画作中体会到作画者的浓浓……爱意。
将大稿绘完将投入的精神从画作中脱离时，少年才恍然时间已至下午。午后暖洋洋的阳光温柔地从窗间洒入，将靠背椅上熟睡的少女美貌的面庞衬出几分温柔宁静。
颜料带着淡淡苦涩的芬芳令人安心，加之早上醒得太早，洛莉亚在这间属于她父亲的熟悉而令人眷恋画室中很快便昏昏欲睡。望了一眼沉浸在画作中的少年，内心给出“可信”二字的评价，放松了的少女很快便睡了过去，所幸那时少年已绘完她的五官，对这幅画像并没有多大影响。
熟睡的少女向来极具侵略性的面容现在却显得平静而和顺。时间缓缓地流逝，宁静而悠远的气息弥漫在画室中，令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少年静静地望着椅上的少女半晌，终是不忍心叫醒她。他脱掉沾染了颜料的长袍，走上前去，将西装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不忍离去地站在一旁，痴痴地望着她。
他的家族从很早以前便开始为兰斯洛恩家族作画了。根据古老大家族的传统，历代家主每一年都会请人前来为自己画像，遇到特殊的年份，还要将直系成员召集起来绘制一张全家福。
他的祖先是一位有名的画家，被以千金相请来成为兰斯洛恩家的御用画家。兰斯洛恩与他签订了契约，从此每一代戴维斯都会成为兰斯洛恩家的专属画家，每年一次前来为家主画像。
第一次见到大小姐，还是在他十岁的时候，画技初初有成的他被前来作画父亲作为继承人带来见兰斯洛恩家的当代家主，也就是大小姐的父亲。
那时他第一次知道他的父亲和那位高贵俊美的家主大人居然是多年的好友，她的父亲也喜欢在闲暇时作画，这个画室便是他那时留下的。
两个男子详谈甚欢，而他被仆人带到城堡的花园里。在那里，他看到了童话书中才有的精灵。
少年的眼神专注地落在少女的身上，唇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那时小小的、小小的洛莉亚穿着洁白的公主裙坐在秋千上，耀眼的金色鬈发垂至肩头，翡翠般的绿眸和精灵一样清澈动人。他不禁久久地、久久地望着她，望着她精致的面容，望着鬈发下她透明般尖尖的耳朵，稀里糊涂地问出了声：“你……你是精灵吗？”
“才不是！”
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的精灵皱着小小的眉头望着他。
“可是……你的耳朵是尖尖的……”
被女孩美丽的眸子注视着，他莫名慌乱忐忑，嗫喏出声。
“都说了不是！”
女孩恼羞成怒地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扭头就走，却不慎猜到了裙摆，身体不歪便要栽倒……
他下意识地想要扶住她，却被她带倒了，两个人一起滚落花丛里。
他垫在下面，重重地砸在花枝里，不由地发出一声吃痛声。然而从他的胸前抬起的，仿佛包容了整个世界的翡翠绿眸却瞬间吸去了他的全部心神，连疼痛的感觉也迟钝了，整个人晕晕乎乎仿佛行走在云朵中。
“喂，你还好吗？”
女孩在他面前放大的精致面庞令他不由地心中一颤，心头那种颤抖的莫名情愫越发明显，然而他又不知道那是什么。女孩皱着眉，担忧地将他望着。
“没……没事。”
他讷讷地应道，不知为何感觉耳根有点烫。
“这样还不痛，你是笨蛋吗？”
女孩拉开他的衣袖，露出被花枝划伤的伤痕，随即飞快地拉着他去找“莫里斯爷爷”，是他们家的家庭医生吧。
他被她握住手牵着，跟在后面，他想说其实这只手臂是因为着地时撑了一下才会被划伤，他想说他身上其他地方不会有这么严重，然而他只是紧紧跟在她身后，一同去医生的房间。
被细细地检查过一番，他终于被老爷爷从房间里放了出来。
女孩望着他挑起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的声音稚嫩却自信：“我是这家的大小姐，洛莉亚·兰斯洛恩，你叫什么名字？”
“米罗蒂，米罗蒂·戴维斯。”
他嗫喏着答道。
“我知道你！”女孩兴奋地叫了起来，“你是戴维斯叔叔的儿子！”
洛莉亚向他伸出手，小小的手掌摊开，她的笑容仿佛能让整个世界变得美好：“诺，我们做朋友吧。我们的祖父是半辈子的老朋友，我们的父亲是好朋友，我们也是朋友，好不好？”
女孩稚气地问道，眸中仿佛盛满了阳光。
他出神地望着女孩的笑容，缓缓地、缓缓地将手放在她的手上，握紧。
“好，做一辈子的朋友。”
他如此答道。
沉浸在回忆中的少年不由地笑出了声，他专注地望着面前的少女，眸子中盛满了细碎柔和的光芒。
从那以后，他便可以常常被父亲带着来找她。他们父亲的关系真的很好，所以他的父亲不仅每年来古堡一次为他们家作画，而是经常受邀前来参加各种活动，和兰斯洛恩家主聊聊艺术、探讨一下心得啊，家庭间的小型聚会啊，草地上的野餐会啊，甚至是花园里的下午茶。
她的父亲俊美威严，对待家人和朋友却温和包容。她的母亲很温柔，她知道他幼年丧母的经历，总是怜爱地拥抱他、爱抚他，为他们烘焙小孩子喜欢的可爱小饼干，送给他各种只有母亲才会考虑到的小礼物。关键是，他们都非常疼爱洛莉亚。所以，他非常非常地喜欢他们一家，更喜欢……洛莉亚。
少年不由地羞红了面庞。
他总是非常期待和她的见面，期待到晚上睡不着觉，期待到一个月之前就在为他和她的会面做各种准备。
嗯，这个蝴蝶结很漂亮，送给洛莉亚……
那个水晶球她说过喜欢，送给洛莉亚……
她说她喜欢玫瑰，把最美的一片玫瑰田画下来送给洛莉亚……
这个洛莉亚会喜欢，那个也要送给洛莉亚……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忙着收拾一堆礼物的时候他父亲惊愕的样子，因为他兴高采烈为她准备的礼物将他们乘坐的马车的车厢后座塞满了。
少年的神色越发温柔。
然后，就到了那一天。他逐渐意识到自己的爱慕，几次三番地失败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告诉她他的心意。
他一刻不停地走着，脑中是乱七八糟的思绪。
他想，她还小，她或许不懂得这种情感，可是他会等她长大，等她明白。他想，不能胆怯、不能懦弱，他要好好地传递他的心意，告诉她，他是那么地喜欢她，爱着她。他又忍不住害怕，她要是拒绝他了该怎么办呢，如果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十四岁的少年只身穿过城镇，终于在黄昏前来到了古堡的大门口。
然而当他惴惴不安而又难掩兴奋地敲开古堡的大门时，看见的却是他的洛莉亚满是泪痕的小脸，他的心顿时被纠紧般地疼痛。
洛莉亚小小的身子扑到他的怀中，哭得声嘶力竭，她抽泣着喃喃地哭诉：“呜……父亲……生病……去世了……呜……母亲……也死了……”
她滚烫的泪湿透了他胸前的衬衣，他胸前的肌肤仿佛被灼烧般刺痛。她声音沙哑，言语混乱：“……生病……马车……父亲……母亲……呜……”
她声嘶力竭地将头埋在他怀中呼唤道：“父亲！母亲！父亲……母亲……”
她悲伤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令他心如被撕扯般得疼痛，他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不住安慰。
然而他的洛莉亚依旧在不停哭泣：“呜呜……父亲……母亲……”
当他们被城堡中的仆人分开，他被请出城堡送回家中时，夜已经很深了。
走进家门，他便看到父亲惨败的面庞，因挚友的双双离世而瞬间苍老。他扑在书桌上，肩膀一颤一颤，抬起头时，他手掌下的面容上，满脸的泪痕。
他一直担心洛莉亚，又思念着她，然而很久很久都没能再次和她见面。在她父母亲的葬礼上，她身着黑色孝服，头戴面纱，仿佛一个精美无暇却毫无生气的木偶，脱离于嘈杂喧嚣一片哭泣哀悼声的葬礼现场，灵魂已远游到不知何处。
他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她，然而她很快便被一群人簇拥着带走了，直到葬礼结束，他也没能和她说一句话。
终于，他忍耐不了长久的思念，按捺不住独自前往古堡。当他终于敲开古堡的大门时，见到的却是陌生的仆人，他说完：“大小姐今日累了，不再会客。”便关上了门。
他又跑了好几趟，每次都得到的是同样的答复。
终于，他压抑不了心头的担忧，强硬地堵在门口不让仆人关上。他终于见到了洛莉亚，她面色苍白，形容冷漠，曾经盛满了阳光的眸子仿佛被窗帘遮住般黯淡无光。
她的脸上难掩悲伤疲惫，令他的心蓦地纠紧，心头酸涩难耐。
“我以后会很忙，你今后别来找我了。”
女孩说完这句话，便合上了城堡的大门。
她还在哭泣吗？
她感觉好些了吗？
她说她不想再见他……
她讨厌他了吗？
他这么没用，除了画画什么也不会。她的父母去世了，她这么难过，可是他不能让她好起来，他甚至不能安慰她，让她不再哭泣……
他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
所以，她讨厌他也是应该的吧……
一路上痛苦地想着这些回到家，便看到父亲在沙发上等待的身影。他的父亲用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目光望着他。
“洛莉亚现在的处境很艰难，她不想将家族中的事牵扯到你，你不要让她分心。”
“我们不能帮她吗？”他如此问道。
他的父亲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手指紧紧地攥成拳，深吸一口气，用仿佛就要哭出来似的，压抑着浓重的悲伤和痛苦的声音回答道：“不，我们帮不了她。我们帮不了她！我们帮不了她！”
他愤怒地嘶吼着，像是在发泄心中的痛苦。
许久，他的父亲终于平静了下来，用苦涩却再郑重不过的声音说道：“所以，不要再去找她，让她分心。米罗蒂，知道了吗？”
“……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又苦涩。
“父亲，”他忍不住又问道，“如果我努力画画，成为著名的大画家的话，能够……帮到她吗？”
“或许吧……”他的父亲将颓唐的被靠在沙发上，声音好似叹息，“或许吧……”
作者有话说第5章 画像里的大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