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剑/旧莫]回乡》寒山满月

4、【4】

　　【4】
　　剑士虽然是亚瑟召唤出来的从者，但她还是更喜欢跟这个世界的莫德雷德待在一起，要么就独来独往。如果不是必须，她甚至不会在亚瑟面前出现。自从国王召开圆桌会议、宣布对夜乡的出征以后，整个王宫就变得异常忙碌。这是一次准备仓促的征途，人们为了快速筹集需要的一切而忙得脚不沾地，谁也顾不上在别人身上放多余的精力，唯独亚瑟好几次见到莫德雷德都贴心地问他，莫德雷德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吗？这话本身没什么奇怪，充其量是上司过分和蔼可亲，但骑士的反应却让剑士觉得非常稀奇。
　　终于这一次，在双方再一次遭遇之后，国王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的时候，剑士出其不意的出现把莫德雷德吓了一跳。他脸上和耳朵上的热度还没完全退下去，被剑士抓了个现行，引得对方大惊小怪他居然会脸红。莫德雷德本来就有点尴尬，被她一说更是直嫌她烦，一个劲儿地想打发她走，但越这样对方越是好奇他跟亚瑟之间到底有什么猫腻。
　　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亚瑟往他身上注入了一部分用于疏导的魔力，问的也是他有没有感到什么排异反应，仅此而已。他只是不太习惯被人关心得这么殷勤，看见亚瑟朝他那么温文尔雅地笑他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亚瑟肯定也发现了，他一定是故意的，莫德雷德恨恨地想。
　　不过从另一种角度来讲，他又有些庆幸亚瑟现在还笑得出来。也许他是假装笑得出来从而让别人放心，莫德雷德吃不准。他看起来好像不怕即将踏上的未知征途，知晓姐姐的死亡也没有击垮他的意志。卡默洛特需要的正是这样的领袖，即使大敌当前依然能表现得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可亚瑟自己呢？莫德雷德有时候盯着他的背影会感觉捉摸不透。他肯定知道墨伽娜已经死了，在他把自己的魔力注入莫德雷德的那一天，他就在他身上找到了曾经实施过某类束缚魔法的遗迹。墨伽娜的遗物。如果把它比喻成网，已现在经被构成莫德雷德的那种魔力被蚕食得几近消失。看起来它之前一直在抑制另一种魔力，但现在逐渐失效——这也从侧面说明施术者大概已经死了。亚瑟做出判断的时候非常平静，没法从表情揣测他的情绪。
　　莫德雷德则被完全颠覆了认知——难道墨伽娜并不是创造他的人，而是帮助他的人？是因为她死了，自己才会越来越容易被魔力波动影响？那她当初为什么要骗他？
　　这些问题，无论是他还是亚瑟都一个也回答不上来，只有闯进那片被污染的土地才能查清楚。亚瑟让自己的魔力跟莫德雷德融合，如果顺利，他就可以在受到波动影响的时候疏导骑士体内混乱的魔力，维持他的意识不受侵害。这听起来很温柔，但他的魔力刚进来的时候，莫德雷德被两种截然相反的魔力对抗折腾得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亚瑟像是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形，一边安抚他一边坚定地继续着自己的工作。年轻人的呼吸很快变得无力，垂下的脑袋搭在了亚瑟肩上，整个人被撕成两半的痛楚占据了他的全部意识，以至于他完全没感受到后颈轻柔的触碰。面前的国王以拥抱的姿态支撑着他，却把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捕捉脑海里划过的凌‖乱图景：
　　他看到黑帆、烈火、浓烟中的卡默洛特，看到骑士带血的笑容，看到年老的女王面对海上燃烧的落日，看到——

　　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警告一般响起梅林的话，瞬间把他从幻觉中推回了现实：
　　“不要试。深陷于此的人没有好结局。”
　　※

　　梅林说这话的时候是在离开卡默洛特之前，说是留给学生的最后忠告，但亚瑟清楚这或许就是遗言。他知道是谁给了薇薇安令人无法逃离的咒语，她的爱像伊甸园里硕果累累的枝头，鲜艳、甜美、诱人，而盘踞着毒蛇。梅林倒是对横亘在他面前的命运无动于衷——反正我没有别的可以再教给你了，他这么说。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投向高处，黑发的公主发现了他的注视，啪地一声合上了窗户。
　　亚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里满是愤恨：“她不能这样！我——”
　　“嘘——”梅林拉住了他义愤填膺的小王子，用那种吟诵咒语一样的口气讲授了他最后的课程。他说魔术师在旁人看来近乎万能，但只要一件事就让他们和其他人别无二致，那就是挣扎于自己存活的意义。几乎所有的魔法师都渴望探求到答案，希望看到时间尽头，或者去往此世之外，梅林也曾经预测过他这个出身尊贵的学生。
　　但亚瑟对此毫无兴趣，他清楚自己为王的责任，他要去保护他的城邦和人民，无论是用剑也好、用魔法也好。可他眼下甚至无法保护他的老师。那就对了，梅林满意地直起身，他劝亚瑟两个都不要尝试，之后戴上兜帽转身踏上远离城堡的路，晨星闪烁在他的头顶。亚瑟试图阻拦却穿过了他的身体，梅林在他面前消失得没有丝毫痕迹，他只能回到自己、母亲和同母异父的姐姐共同‖居住的城堡，第一次对它充满了厌弃。

　　梅林离开——或者他坚持认为是被赶走之后，亚瑟一直没给过墨伽娜好脸色。他拒绝跟她共处一室，非得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也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跟她说，甚至在外人面前把她扔在原地转身就走。对于一位公主来说这可以算得上是严重的侮辱了，伊格莱茵气得关起门来训斥儿子，她袒护的女儿却一点情都不领：她劝母亲别再做无用功，如果自己不是卡默洛特的公主，亚瑟怕不是会亲自动手让她好看。“可惜，”她的语调几乎是乐在其中了，“要不是梅林当年的小把戏，我也做不了乌瑟的女儿。”这话既让亚瑟无法反驳又让伊格莱茵难堪，极大地满足了她。她抛下他俩，像只雄孔雀一般洋洋得意地离开了。

　　可惜无论是她的胜利还是亚瑟的愤怒都没能持续太久，乌瑟在从前线回来的路上因为伤口感染不幸去世，他的部下们为了谁作为接下来的共主而产生了分歧。那个时候阿尔比恩还充满着林立的城邦，卡默洛特是其中最强大的一个，现在则成为了争夺的对象。亚瑟和墨伽娜这才突然意识到他们之前张牙舞爪的针锋相对不过是小打小闹，在真正势如破竹的军队面前，他们瞬间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抵抗进行了几天以后，破城不可避免，城堡里的仆人都跑了大半。亚瑟其实对该怎么办毫无头绪，但他知道自己是乌瑟的儿子，父亲死后他就是城堡里唯一一个男人，尽管他只有15岁。于是，他想先送姐姐和母亲走，但被墨伽娜一口拒绝。“你就是这么跟梅林学东西的？还是说他只教会了你见不得人的手段？”她提高声调来显得更有底气，“我是不会走的，是该让那些以为卡默洛特唾手可得的叛军吃点苦头了！”
　　“当然，我知道你很强，”伊格莱茵的手搭上了她的后背，徐徐地开口，“你是最让我骄傲的女儿，但你也只是凡人。你的弟弟还太小，而你不会用剑。当他们来到你们面前，你要怎么办？”
　　墨伽娜回头看她，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慌乱。伊格莱茵把她的孩子们叫到一起，告诉他们可以不被发现的出城道路。她让他们通过魔法改变自己的容貌悄悄离开，去爱克托的领地，那是乌瑟的心腹。她自己则留在城里跟攻进来的领主周旋。用她的话说，三个人都消失过于可疑，而她比两个孩子都更了解乌瑟那群老部下，可以蒙骗他们而不伤害自己。
　　“不可能的，你留在这儿肯定会死，他们会杀了你的。”墨伽娜口吻焦急，下意识地咬着指甲。
　　伊格莱茵则平静地回答：“如果你们不趁夜色离开，到明天你们也会死。”
　　她不可一世的女儿听到这话，终于没能忍住眼泪。
　　※

　　最后墨伽娜还是带着亚瑟逃离了沦陷的卡默洛特。
　　她没去找爱克托，因为担心新的共主也会猜到这一点，取而代之地往北走了。她很小的时候曾被一位造访宫廷的魔女带到了高地，那时亚瑟还是个话都说不利落的幼童，拽着她的衣服哇哇大哭。离家的这些年里她做了魔女的学生，也顺便见证了自己的老师如何爱上一个人类青年，又如何想成为他孩子的母亲。她向林中的精灵请求获得一个婴儿，精灵答应了她，却也只给了她一个长不大的婴儿，并且狡猾地再也不回应她的呼唤。当时还是少女的墨伽娜实在看不下去，闯进了精灵的领地好一番威逼利诱，最后让她的老师如愿获得了一个正常的孩子。
　　她的孩子很快学会了说话、走路、拥抱他的母亲，母亲陪他玩耍时的笑容让墨伽娜没来由地想起伊格莱茵，明明背叛了丈夫和女儿的伊格莱茵。孩子睡着以后，魔女曾在月光下用唇语对她说：我永远感激你，他日假如你有难，就请像信任妈妈一般信任我吧。
　　现在墨伽娜来让她兑现承诺了。她头也不回地逃往高地，不敢看升起浓烟的卡默洛特，也不敢想被她抛弃的伊格莱茵。

　　过去的老师一眼就认出了她，也提供了她此刻最迫切需要的藏身之所。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么珍惜有屋檐的房子、干净的衣服和新鲜的食物，也曾经打死都不相信自己有一天会跟身边这个讨厌的弟弟蜷缩在同一间农舍里。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靠在床头的墙上，眼睛盯着落在自己膝头的白色月光胡思乱想，直到睡在地板上的亚瑟被吵醒，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真丢人，她一边擦掉眼泪一边若无其事地躺下，嘴里没好气地叫亚瑟赶紧睡。用毯子把自己裹紧，她背朝着亚瑟一动不动，却在心里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过于轻率地赶走了梅林。她倒是不觉得自己不该给父亲报仇，但是假如现在梅林还在，说不定卡默洛特就不会陷落。说到底还是她的错。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她身后传来亚瑟的声音，属于少年的，听起来还有些轻飘飘。
　　“我也不喜欢你。”
　　我就知道，你这小兔崽子。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如果没有墨伽娜，亚瑟现在说不定已经死了，毕竟他才是前共主亲生的儿子。现在，他要继承的王位没了，他的父母不在了，甚至他连家——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了。他身边只剩下了一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姐姐，墨伽娜亦然，他们成了两条名副其实的丧家之犬。墨伽娜如果真的恨他，完全可以一早就杀了他，自己毫无负担地逃走或回去战斗，但她没有。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这么做，我也不感兴趣。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愿意做你的盟友——当然，你现在也没有别人了。”
　　这话让墨伽娜嗤了一声。“可别把我想得和你一样可怜。”
　　亚瑟不置可否。“随便你吧。但我是真心的。”
　　他有一阵没用这么温和的态度跟她说话了。在他们关系破裂以前，墨伽娜刚刚回卡默洛特的时候，亚瑟也不曾如此放松地面对过她。那时他还只是个刚刚能提起剑的少年，既不如墨伽娜强也没学会她的傲慢，以至于总有几分紧张和胆怯。但现在，恰恰是在他一无所有之后，他躺在月光里，发现开口告诉她自己在想什么居然这么容易。

　　第二天墨伽娜醒得很早，在她坐在餐桌边和老师还有她的孩子聊天时，亚瑟才刚揉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两个人一打照面，亚瑟就用还带着一丝睡意的声音开口道：“墨伽娜，我记得你有个堂姐吧？我们应该去找她和她的丈夫。”
　　“但是她住在奥克尼。”
　　“我知道，”亚瑟眨了眨眼，现在看起来已经完全清醒了，“我们就去洛特的奥克尼。”
　　※

　　墨伽娜对她堂姐的印象不深了，在她小时候莫高丝曾来廷塔杰尔住过一段时间，这个姐姐比她大很多岁，那次分别后不久她就结婚了。她丈夫的领地在群岛最北方的奥克尼，因为太冷，伊格莱茵从来没带自己女儿去过。时隔多年墨伽娜真的亲身踏上奥克尼的土地，才意识到传闻是真的，才初秋的晚上就冻得她直哆嗦。莫高丝是个和蔼的女主人，她给落魄的公主送来厚厚的毯子，坐在温暖的壁炉边陪她说话，把自己的儿子们介绍给她认识，他们分别叫高汶、加赫里斯、阿格规文和加雷斯。也是同样几个年轻人，在五年之后跟着他们的父亲一路南下，身后是所向披靡的威武‖军队，军队用旌旗向所到之处传递潘德拉贡家还有孩子活着的消息。
　　亚瑟一直到了卡默洛特城郊，才知道伊格莱茵当年没死，取代乌瑟的男人娶了她做妻子。他兴冲冲地把消息告诉了墨伽娜，他们商量着潜入城里趁战火蔓延到城内之前把她救出来，但当天夜里墨伽娜来到城中，却只看到了广场上孤零零的绞架。人们说她用匕‖首刺死了她的丈夫，然后又被共主恼羞成怒的部下们架起来实施了绞刑，行刑的时候围观的人很多，但现在广场上、整个城内都恢复成了大战在即的寂寥。墨伽娜来到绞架下边，仰起头端详着已经死去的伊格莱茵，兜帽因此而落下，她没有改变自己的容貌，露出的就是曾经作为乌瑟女儿的那副面孔。暮色中盘旋的渡鸦发出有几分瘆人的叫声，她的手放在木质的绞架上，金色的火舌从她的掌心向上爬去，烧着了绳索和伊格莱茵的衣服。
　　第二天亚瑟攻下了卡默洛特城，杀死了他们所有的敌人，洛特因为到手了南方温暖富饶的领地而心满意足。

　　亚瑟最终还是继承了父亲的城邦。
　　魔女在分别前给了他们有关圣湖的消息，亚瑟按照她的指引离开卡默洛特，在第七天带回了湖中剑。他并不一定要得到这把剑，但连年的战争让人心惶惶，他需要作出某种保证。他和同为魔法师的姐姐联手编排了一出最简单易懂又最方便围观的奇迹，在人们啧啧惊叹的同时召集那些协助他复国的新贵‖族，准备向过去的叛徒复仇。他们中有乌瑟的老部下如爱克托，有志得意满的胜利者如洛特，还有他们年轻而骁勇善战的儿子们，凯、高汶、加赫里斯、阿格规文、加雷斯。亚瑟在他们中间宛如王冠上的明珠，墨伽娜透过他年轻英俊的面容，透过他流露笑意的绿眼睛，剥开他言辞里那些温柔美妙的巧饰，目光一直刺进他灵魂的最深处，看到明亮炽烈的白焰安静地燃烧，经久不息。
　　征服的野心，血‖债血偿的信条，关于未来的想象和期望，谁也夺不走的他想保护的东西。亚瑟发现了她的注视，转过来向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他们如愿以偿地实现了一场合谋。
　　※

　　后来的圆桌骑士们大都对墨伽娜不是很熟悉，因为她早在他们纷纷慕名而来之前，就回到廷塔杰尔居住了。那是她父亲的领地，她是惟一的继承人，理应如此。那时亚瑟已经肃‖清了叛徒，卡默洛特吞并了他们的领地后领土急剧膨‖胀，接下来该是休养生息的治世，也该是诗人吟咏的故事快结尾的时候了。
　　“你确定要走吗？我还指望你留下来帮我治理国家呢。”
　　墨伽娜不禁发出了一声笑。那是不可能的，尽管听起来是个诗人们愿意采用的完美结局。尽管她和亚瑟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一起办了很多事，逃亡、夺回王位、复仇，但她仍然不觉得他们能成为和平年代相处和谐的朋友。她猜亚瑟这么说也一定有场面话的成分在里面，如果她真的留在亚瑟身边，时间一长也只能换来他的猜忌。
　　她不恨亚瑟，但也谈不上多喜欢。她和亚瑟一样希望卡默洛特繁荣平安，毕竟那是他们姐弟联手夺回的城市，他们的母亲葬身于此。但她不必在那里。
　　“廷塔杰尔的城堡很多年没有主人了。而且——你或许也听到了关于圣杯的传闻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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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Warnings：
　　※ 本篇回忆内容占绝大多数，家庭伦理剧有，亲属关系有改动；
　　※ 亚瑟和墨伽娜主场，都是私设，可能有OO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