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没有颜色的人》白衣某

117、小姐弟

　　如果说人生有分水岭的话，狸又觉得，自己人生的分水岭一定是十二岁。

　　那一年，十二岁的狸又不耐烦地跟着他十四岁的姐姐从学校回到家，发现房子周围被拉上了警戒线，很多人在一旁指指点点。

　　十二岁，他的父母被毒品走私贩在家中枪杀，只因为他的姐姐半个月前在法庭上指认了他们的一个同伙。当地新闻对此进行了报道，他们给姐姐的脸打了马赛克，却没有对她身后的住所做任何处理。

　　狸又在得知真相后狠狠地甩了姐姐一个耳光，她的脸被打得偏到一边去，却什么也没说。

　　他本以为自己很快也会死于非命，那样也好，他们一家可以在地下团聚了。可金色头发的青年却找上了他们，看着他们的目光悲悯又亲切：“想不想为父母报仇？”

　　自然是想的。他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复仇听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姐姐开始跟着指派的“师傅”拼命修行，滴在地板上的一开始是汗水，很快变成了腥热的血。而他却没有被安排任何训练。他问帕里斯通为何，他笑着摇摇头：“你的用处不在这里，狸又。你有更重要的使命。”

　　开念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很难受。生机从体内一点点流逝时他感到一阵释怀，觉得似乎触碰到了已经离他远去的父母。身体渐渐变冷，他躺在地板上看着天花板发呆，门却突然被人撞开了——是姐姐。她粗暴地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使劲地摇晃着。她的眼眶通红，目光恐惧又绝望。

　　“我还活着，”许久后他听到自己冷淡的声音，“在把那些人全部杀掉之前我不会死的。还有你，姐姐。你是最后一个。”

　　偶尔他会想他对她的恨意究竟源于何处。

　　小时候两人也曾有过很亲近的时光。纵使他调皮任性，姐姐却总是宠着他的，他们像双生的植株一样形影不离。而随着年龄增长，他和她却慢慢疏远起来。姐姐说想参加猎人考试，待在家和学校的时间越来越少。父母虽不理解，却并没有束缚女儿追寻自己的理想。她和他碰面的次数越来越少，纵使遇到，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了。

　　即使狸又不愿承认，却也在心中隐隐产生了自己被抛下的失落感。

　　直到姐姐无意间撞破了□□的毒品交易，引来的事端彻底摧毁了这个原本平凡却美满的家庭后，失落就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恨——她自己离开还不够，她把他爱着的一切都夺走了。

　　心中阴暗的情绪像腐败了的果实一样持续发酵，逮到机会就喷薄而出——他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恶劣，他大声地叱责她，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而姐姐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悔恨而没有进行任何抵抗，她放任他的病态和偏执，用沉默包容了一切歇斯底里。

　　姐姐很快开始跟着她的“师傅”执行帕里斯通下达的各种命令——情报收集，人员交涉，物品采买，都是些虽见不得光却不算太过危险的事，直到她被安排到举世闻名的杀手世家卧底。

　　他的念能力那时刚刚成型。姐姐在离开前来和他告别：“我可能回不来了······你多保重。”

　　他盯着少女新换上的那张异常美丽的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狸又，”她叫他的名字：“我知道你恨我。可是——”

　　“我是恨你。”狸又打断她。她就要离开了，他想，他不该再说那些过分的话，可那些混杂着鲜血和悲伤的杂乱思绪让他控制不住自己：“也不想再见到你。你该在去的路上就死掉，姐姐。”

　　那是他印象里最后一次叫她姐姐。

　　数载后的重逢，她似乎变了一个人。他依旧对那张秀雅而清丽的脸感到陌生，但让他更为陌生的却是她看他的眼神——淡漠而警惕地，似乎在戒备着些什么。

　　他听她和帕里斯通的谈话，得知她现在的名字叫“绯”。她说话的语气，行事流露出来的风格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狸又忍不住想也许这个人并不是他的姐姐，而是顶着这幅皮囊的另一个人。

　　直到她毫不犹豫地答应偿还狸又这几年由组织垫付的一切开销，他又茫然起来。

　　“你姐姐还是老样子啊，对你的事情总是毫无原则地妥协。”帕里斯通在她离开房间后用调侃地语气道。

　　他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你还不知道？”他看起来像是真的有点吃惊：“几年前本来是打算让你去揍敌客的，你姐姐自己跑来说要替你去。你们姐弟感情挺好的嘛。”

　　狸又愣住了，一时间涌上心头的感激，愤怒和自我厌弃交织在一起，让他有种作呕的冲动。

　　之后她和他依旧是半年见不到一次面。帕里斯通让他去找她的时候，他心中居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期待。

　　然而在天空竞技场，她却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女孩想要杀了他。

　　狸又在被杀气笼罩的瞬间诧异了半秒，随即又自嘲地想，是啊，他总是说要杀她，为什么她就不能想杀他呢？

　　却再次感到被人抛弃的愤怒。

　　荒川在一旁吓得快晕过去了。然而胆量虽小，手艺却很不错。狸又注视着那张和数年前几乎分毫不差的脸，觉得心里的某个裂缝似乎被补上了一点——即使她的灵魂已经陌生到让他难以辨认，至少她的脸还是他熟悉的样子。

　　日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过着。他复仇的名单越来越短，终于上面只剩下一个人了，他却迟迟无法行动。

　　仿佛这么多年过去后，生活已经被仇恨腐蚀了原本的模样，只剩下唯一的那个人依旧站在原地，维持着他最后一丝理智和念想。

　　所以在特蕾娅受她所托来探问他能力的情报时，绝望就在心底扬起了遮天蔽日的尘埃。

　　有问必答的电台，却没有问出那些最想要倾诉的话语——

　　我恨你，却更恨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

　　我很想念父亲和母亲，你不在的时候，也很想念你。

　　总觉得你已经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到你了。

　　对不起。

　　两个人一起开始新的生活吧。

　　······

　　都是不可以被听到的话语。

　　原来他是这样害怕寂寞的人，既不愿独自死去，也无法独自行走在没有了她的世间。所以他只能说：“让我们一起死吧，姐姐。”

　　爆炸声响起的时候，他在强光带来的眩晕中看到了年幼的姐姐和自己，两个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在小小的院子里绕圈。他坐在前面努力地蹬着踏板，姐姐坐在后座扶着车头，把他牢牢地环在怀里。

　　小小的他说：“姐，我怕。你不要松手啊。”

　　小小的姐姐说：“怕什么，我护着你呢。”

　　欢笑声就从院子里盘旋着升腾起来，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一直飘到天上去，直到小小的姐弟再也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