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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空樽 ...

  •   苏筱醒来时,四周已经大亮。
      炉火已经熄了,上面还放着半壶凉酒。夏文韫临走前,给她盖好了被褥,怕她着凉,把自己的外衣一并盖了上去。

      她撑起身子,因为昨夜的醉酒,头有些蒙蒙的,手里还握着玉佩,夏文韫的人却不见了。

      苏筱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大概是有力气抱她过来,没力气抱她回去,又将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稍稍收拾了一下,把火炉和酒杯放回原地,又卷开帘幕,让水榭中的酒气发散出去,做完这些,她回了房间,见夏文韫正在床上睡着。
      昨夜喝了那么多酒,想来不大好受,她熬了醒酒汤,想让他喝罢再睡,摇了摇却没反应,她又唤了两声:“文韫,文韫——”

      还是没反应。

      苏筱摸了摸他的手,手很凉,夏文韫的手向来都很凉,她又喊了一声:“文韫,快醒醒。”
      声音仿佛石沉大海。

      苏筱无奈,大着胆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出乎意料的,夏文韫的脸也很凉,冷到彻骨的那般凉。
      苏筱的手石化般僵住了。

      夏文韫的鼻间没有呼吸。
      昨夜那场迷蒙的回忆,像面猝不及防打碎的镜子,水榭上的凉风,烧得通旺的炉火,暖融的酒意,夏文韫在她掌心画的鸳鸯,以及他后来说的那些话……

      水榭上那一晚凉夜,似乎只是天将幕落时的短短片刻的回光返照,只是为了现在这一刻的铺垫。

      她折的花枝还在玉瓶里放着,枝头已经含苞,花瓶放在夏文韫的枕前,当时,她盼望能让他沾染些生机。
      可是已经折断的花枝,即便花开了,也只是死去的枝条上开出的死物,哪里还有复苏可言。

      苏筱在榻前傻傻地站了许久,这才后知后觉,一股难言的冰凉钝痛从脚底骤然冲到头顶,眼前忽然一片混沌,待回过神时,泪已夺眶。

      都怪她,怪她没有把他劝回房间,怪她没有阻拦他喝酒,甚至在喝完酒之后,还让他吹了那么凉的夜风。
      她的泪水打在夏文韫手上,榻上一动不动的人忽然颤了颤眼皮,而后悄悄眯开了眼,从眼缝里打量着苏筱。

      苏筱哭得不能自已时,觉得自己的裙带被轻轻地拉了一下,可是她满心伤悲,分不出神来在意,继续哭时,裙带又被拉了一下,她在泪水盈目里看见,夏文韫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手里捏着她的裙带,正促狭地笑看着她。

      “我还道,好端端的房间里怎么下起了雨,一睁眼,原来是场梨花雨呀。”

      苏筱愣住了。
      紧接着她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落得愈发狠了。

      她哭成这样,夏文韫也愣了一愣,遂失笑道:“怎么我醒了,你反而更难过了?”
      他的声音有些中气不足,却是实实在在的活人的声音,苏筱边哭边呜咽:“你骗我……你还吓我……”

      夏文韫道:“知道我在吓你,还哭?”
      苏筱没理他,哭得愈发凶了。
      他叹了口气,温言细语地哄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认错还不行么?”

      苏筱年纪小,外貌看起来较年纪更小,一双眼睛哭成了两只又红又肿的桃子,白嫩的小脸上犹带泪痕,夏文韫把她的眼泪擦了,道:“今天是归宁的日子,肿着眼睛可不好看。”

      苏筱才不在乎自己的眼睛肿不肿,她心里又是生气又是侥幸,气的是夏文韫竟然装死骗她的眼泪;侥幸的是幸而他只是装死,人还是好好的人。昨夜的凉风与酒,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好与不好,他又变回了成亲前的老样子。

      脚夫抬着两乘小轿,到了苏筱家所在的那条陋巷。

      巷子很窄,乘轿通行十分不便,成亲那日,苏筱是在附近的寺院里等着夏府的花轿,此时和夏文韫一同回来,登时便觉出了窘迫。

      落轿时,苏筱先下了轿,因前日刚下了雨,巷中泥水交积,她要扶着夏文韫,便顾不上自己的裙角,苏筱暗暗有些后悔,出门时为什么穿了一条长裙,这一番人还未走过去,衣服倒先糟蹋了个彻底。

      夏文韫突然把胳膊从她手中抽出来,改揽住了她的肩,“前面路不好走,你不用扶我,换我扶你也一样。”

      他高出了苏筱许多,更像是拥着她,姿势顿时显得无比亲昵,当着下人的面,苏筱不争气地脸红了,一只手犹犹豫豫地攀上夏文韫的腰,一手提起了裙子,慢慢踏出步子。

      夏文韫配合着她的步子,苏筱始终不敢抬头,紧紧盯着地面,生怕苏昶或是其他邻居会突然出现在巷子里,让人看见他们这幅模样,苏昶定会笑话她,才出阁两天就敢这么招摇过市,尽管是新婚夫妇,也未免太不避嫌。

      所幸,一直到了他们的破落小院门前,路上并未遇见行人,夏文韫上下打量了一眼,问:“就是这里?”
      苏筱点了点头,声音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院门上落了锁,是把新锁,苏昶显然并不在家,让苏筱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只是门锁被换,她和夏文韫进不去门,这可怎生是好?总不能在门外干等着。

      苏筱正发愁着,夏文韫道:“你哥哥知道今天是你归宁的日子,定然不会在外逗留过久,我们等一等也无妨。”

      他并不知道苏昶的本性,若是沉浸在赌场里,便是十匹骡子也拉不回来的。苏筱有心解释,刚要开口,隔壁突然一声门响,王婶从门里探出头来,神色又惊又喜,她急忙将手从夏文韫腰上撤下来,脸上骤然飞红。

      王大婶见了她,喜道:“这不是筱筱么?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她眼神一转,看见了夏文韫,又笑:“这位便是夏二爷吧?”

      王大婶这般神态,不禁让苏筱想起初见赵养娘的时候,热情得让人手足无措,忙将话题先行带到一边,问:“王婶,你可知我哥哥出去多久了么?”

      话一出口,方才还笑容满面的王婶忽然一僵,收敛了笑容,说道:“有件事情我正要同你说,你们先进来吧。”

      王婶的院子收拾得干净利落,井井有条,她单居在此,平日里靠贩卖瓜果为生,今日却并未出摊,堆满水果的小推车就停在棚下,苏筱见堂前摆着两张椅子,放得端端正正,似是早就预备好了,等着客人来的。

      王婶请他们在椅上坐下,见夏文韫气色不好,给他沏了碗热茶,这才道:“你方才见到你家门上的锁了罢?”
      苏筱点了点头。

      王婶道:“其实这锁不是你哥换的,是新搬来的人家换的。”
      苏筱不解:“新搬来的?”

      王婶叹了一声,道:“你出嫁后,苏昶回来就开始叮叮咣咣地收拾东西,我问他收拾东西做什么,他道他要离开徐州,到外地去,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我问他要去哪里,他说,要么衣锦还乡,荣宗耀祖;要么干脆死在外面,省的将来糟蹋祖坟。

      “我以为他只是一时喝酒上了头,就没太在意,谁知隔日就有人来收地契,我才知道他把房子卖了,人也早就走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这消息告诉你,心想过两天就是你回娘家的日子,我今日一早就在家等着动静,听到你们回来,便知你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她幽幽地长叹一声,“苏昶这孩子,打小就没让人省过心,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去哪儿了。你们家在外地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兴许他是去投奔了也未可知。”

      苏筱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我爹当年因为获罪,怕牵连到亲朋,这些年该散的都散了,我也想不到他会投奔去哪里。”
      何况依苏昶的性子,他宁可饿死在街头,也绝不肯向已经断绝了的亲朋好友求助,否则苏家也不至于惨淡至此。

      辞别了王婶,苏筱同夏文韫只得打道回府,路过那两座小小的泥房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门她曾经无数次跨进迈出,上面还贴着新年的桃符,苏昶怎能走得如此决绝,甚至连招呼都未曾同她打一声?

      她一时失神,裙摆掉了下去,湿了大片,慌忙提起来,又把鞋袜也沾湿了,苏筱在心里暗恨,夏文韫看在眼里,忽然问:“要不要去苏宅看一看?”

      苏筱一愣:“苏宅?”

      夏文韫点了点头,道:“许久没回去过了罢?我将以前的家什赎回了一些,其余泰半流落在外,怕是找不回来了,此番前去,你正好也看看,都该添置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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