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诓世》大咩哥

4、梵慧魔罗（修）

　　女子面色骤白，心如乱麻。不久前，她身上发生一场可怕变故。她失去了挚爱，也就是腹中孩子的父亲。踏上去往苦海的行程是情绪激荡下一时冲动所做的选择。
　　她太过年轻，许多事情并未能做好万全考虑。现在想来，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豺狼觊觎她这个孤身女子与她身上的“秘密”，额上不由渗出冷汗。原来她一直在悬崖边上行走，却被冲动蒙蔽双眼视而不见。
　　钓者狭眸微阖，唇边的笑容依旧温软而朦胧，像是缠绵的清风。
　　女子不自觉被吸引，在黝黑的大海上，他的笑容仿若天地间唯一的光辉。
　　“他们认为你怀揣着金钱与秘密。但是我知道，你怀揣着一个孩子。我能听到微弱的脉搏，从风中。”
　　钓者张开修长手指，像是抚摸着清风，透过海光与渐渐升起的熹光，那骨节分明的手像是由白玉雕成。
　　“安眠壳中的雏鸟比所谓的秘密更加珍贵，却很少有人有这个眼界去衡量。”
　　女子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一位母亲。”钓者看着女子青白无色的面孔，摇头叹道，“任何一位母亲都不该带着她的孩子去往苦海。”
　　那里是一个肮脏的泥沼，长满蛆虫的尸坑、坟场，没有适合幼儿生长呼吸的空气与土壤。
　　且不说女子是否能在苦海安然生下孩子。在那样恶劣的环境里，她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的人呢？一个妓女、杀手、强盗？这不是一个母亲愿意看到的。
　　更何况像是——“你这样一株自幼生长在慈航道场的白玉兰。”

　　女子僵硬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又湿又冷的咸腥海风，她伸手揪住风氅的领子将自己裹得更紧，张开发颤的嘴唇，从喉头发出一句干涩低语。
　　“你……知道什么？”
　　钓者用探究的目光端详女子露在纱罩外的眼睛，疲倦深陷，并染着一圈青黑，漆黑的瞳仁亮得可怕，如同一个吸饱了烟的瘾君子。
　　她躲闪着钓者的目光。
　　“好姑娘，别害怕，不过几句闲谈，你为何会发抖呀？”
　　钓者伸手，女子想要躲开，但是在他的目光下身体像是冻僵了一般，无法逃脱地落入钓者掌中。
　　她以为被海风冻得发抖的自己已经足够冰冷，但钓者的手像是一块刚从冰雪中掘出的寒玉。她被对方拽入怀中，钳住下颚被迫抬头。斗笠下那双眼睛雾气幽濛。

　　他说：“你很愤怒、绝望，同时还有一种玉石俱焚的渴望。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是一个复仇者，深陷痛苦之中无法自拔。而你坚信苦海能够帮助你成功复仇。”
　　“拥有这样眼神的人，无论做出任何愚蠢或者可怕的事情，都不会令我感到意外。”
　　钓者的话语如同一尾蝮蛇在她脊背上爬行。这是个可怕的男人，他的眼睛，他的微笑，他丰润嘴唇弯起的弧度乃至他漫不经心轻叩膝头的指节都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因为，对方所言一点不错！
　　来时亢奋、坚定的情绪逐渐消退。这样的情绪令她做出选择时不顾一切。而今恐惧像是被香饵惊动的深海鱼怪浮上水面咬住她的脖颈。
　　女子目光慌乱游弋，落在男子抱在怀里的鱼竿上，突然惊醒，她在被人牵着鼻子绕圈。这与她交谈之人不正是一位耐心从容、技艺高超的渔翁吗？

　　旭日终于从大海的怀中挣脱，熹光洒在海面上。渐渐地，有人将头从船舱里冒出，走上甲板上呼吸新鲜的海风。
　　他们看到那名在船上已经出名的‘美人’（这是对贵重货物的一种代称）柔弱无骨地靠在钓者怀里。有人发出暧昧窃笑，有人为看中的货物被人抢先而目露凶光，还有人望着两人生出更加贪婪的想法。
　　虽然钓者戴着斗笠看不清楚面容，但是他们能从对方修长昳丽的身躯估测出几分——这男人也必定是个美人，而且是价钱最高、最贵重，只有王公贵胄与大门大派的主人才能享用的那种。
　　女子已经感受到钓者话中那些蠢蠢欲动、不怀好意的目光，但此刻她更加害怕的是搂着自己的男人。
　　“你想利用肚子里的孩子替顾子瞻报仇，但是你能肯定那个孩子在苦海一定活得下来吗？顾子瞻的小师妹，尹小婉。”这个神秘可怖的男子将修长手指插入女子发间，以指作梳从人发顶抚至耳根，“慈航道场的小小玉兰花，我从顾子瞻口中听说过你，在我与他隐居的那几年。果然如他所说那般，冲动又天真。”

　　尹小婉的瞳孔骤缩成针尖般的一点，她不敢相信，又不能不信。
　　她结巴道：“你、你、你是……你是……你是……”颤抖、痛苦、痉挛，她撕扯着头发，绝望到几乎发疯。
　　来了，他来了，他竟然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诡秘如雾，又侵掠如火。
　　她尚未走出挚爱去世的痛苦，还没等到她与师兄的孩子呱呱坠地。她才刚刚踏上复仇的征程，那可怕的仇人已来到她的身边。
　　眼前这个男人正是苦海御众师，梵慧魔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