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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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纽约，潮湿多雨。
林阆撑着一把透明的伞，牵一条穿花雨衣的京巴犬，慢悠悠地在雨点里穿行。
铅灰色的阴霾笼罩在这座世界之都的上空，淅沥的阴雨，也没能阻挡游客朝圣的热情。
时代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电子屏。跳跃的画面，将地面的一小洼积水，映出五光十色。
奶白色的小狗踩住水塘，在林阆腿边兴奋地打转，溅起的泥泞，打湿了他黑色铅笔裤的下摆。
林阆停下脚步，视线越过汹涌的人潮，望向高耸的屏幕。
“中国制造，世界交流。我们传播的，不只是通讯。”
“鸿渐科技，成功登陆纳斯达克。”
慷慨激昂的宣言下方，是CEO的签名。龙飞凤舞的手迹，依稀可辨一个“肖”字。
林阆眨了眨眼，似乎是被屏幕绚烂的光线刺痛了。他晃了晃手中的绳子，对着并不会回答他的小宠物说道：
“走吧。”
林阆推开咖啡厅的门时，雨依旧下着。他走到柜台边，不用看菜单，便报出了习以为常的口味：“一杯美式，热的，不加糖。”
收银员是个新来的留学生，正手忙脚乱地应付因躲雨而暴增的顾客。林阆拿过了收据，找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
咖啡厅里人满为患，放眼望去，每一桌上几乎都摆着电脑。人们洽谈公务，处理邮件，在曼哈顿快节奏的生活里匆忙打转。悠闲逗狗的林阆，倒成了其中的异类。
林阆拿出餐巾纸，擦拭着方才被浸污的裤腿，又摸摸小狗的脑袋，温柔地示意他不可以再捣乱。
“昨天的剧本创作课，你们去听了吗？教授拿林阆的《天地心》给我们当范例，我简直激动死了。”
“我也没想到啊。那个白老头看着是个民/粹，天天吹捧好莱坞大片那套。居然会在课上赞美一个中国导演的作品——还是部电视剧，真是活久见了。”
林阆半弯着腰，斜过了眼。
隔壁桌坐着几个青春洋溢的面孔，像是中国留学生。林阆看着他们身上印有纽约大学校徽的卫衣，心里一哂。
纽约城真小，小到喝杯咖啡，都能随时撞见校友。
世界也很小，小到你不知道下一秒坐在身边的，会不会就是你口中谈论并崇拜着的人。
“实话实说，《天地心》拍的就是好啊。构思巧妙，画面恢宏，把大荧幕的手法运用到电视剧上，光这创意，就斩获了多少奖项？况且林阆是从纽大电影系走出去的，教授夸他，也是在给自家添光。”
“我当时申请纽大，为的就是和林导当校友呢。他又有才又好看，整个中国影坛都找不出能媲美的！”
席间的少女娇嗔地，但明媚的脸，很快染上浅浅的愁意，
“谁想到《天地心》竟然是他的收官作，拍完之后，林导就销声匿迹了。国内外的新闻里，也再没出现过有关他的报道，真是可惜……”
一旁的同伴也叹气道：“是啊。当初林阆凭借《天地心》拿了大满贯，离神坛也只差一步。若非那件事，恐怕早就登顶，成了整个国际上首屈一指的人物。”
气氛陷入短暂的静默。
“不就是被曝出来和剧组男演员交往么。”
少女闷闷地道，
“无良媒体非把这说成潜规则，可口诛笔伐的时候也不想想，肖鸣野当初一无所有，连走红都是靠的出演《天地心》。究竟是有钱有颜的林导潜规则他，还是绿茶男抱大腿求上位啊？”
“真相如何都不重要了。”另一人摇了摇头，“同性恋，这在国内就是大忌。谁碰，谁死。”
“我倒宁可林导从没拍过《天地心》，也没认识过肖鸣野。”
少女攥着手中纸杯，
“他一个电影导演，执意下海拍电视剧，本就不被看好。又因为一桩绯闻、一个性取向，就被否定所有的努力，真是想想都来气。”
“说起来，潜规则的事还是肖鸣野主动爆料的吧？”同伴摇了摇头，“真没想到，林导呕心沥血就养出了条白眼狼，真是遇人不淑啊。”
“那小白眼狼现在可得意了呢。出道的时候成天卖惨哭穷，装什么励志人设。结果一出事，就拍拍屁股进了鸿渐科技，一个演员去卖什么手机，还被他卖的有模有样的。”
“哈，人都混上CEO了，前不久还来纽交所敲钟上市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运气这东西，谁又说得准呢？”
一阵唏嘘之后，有人若有所思地道，
“不是有传闻说，林导现在隐居纽约么。肖鸣野也在纽约，你说，他们俩会不会遇上？”
林阆右眼皮局促地一紧，只听少女嗤笑道：“希望见面之后，林导把他暴揍一顿。”
“52号的热美式好了，麻烦过来取一下——”
林阆拉低了帽檐，一边往柜台走去，一边自嘲地想：
他是不是应该庆幸，纽约城还不够小，小到一个转角，就能遇见和你反目成仇的前任？
瓷白的手轻轻敲打着玻璃柜台，兼职收银员的咖啡师赶紧把纸杯递去，接过收据时，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站在柜台前的男人，穿一件灰色的帽衫。柔软宽大的帽檐底下，只露出个尖尖的下巴颏儿，领口拉链却没到底，里头一件素白清透的T恤，挂在凸起的锁骨上。
男人穿着极为随意，看手边的狗，应当只是居家闲逛。可咖啡师总觉得，这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贵气。
腰杆挺得直，腿型也漂亮。一条黑色的直筒裤，简简单单地往那一站，就硬是站出了名角儿亮相的气势。伶仃的手腕间，戴着檀木佛珠，珠子细细地绕了三圈，却还有些空荡。连拿杯子时微微翘起的指尖，都有种莫名的美感，像是昆剧里承露倒影的手势。
若非这里是美联邦，而不是英帝国，咖啡师简直要怀疑，眼前站着的，是某位落魄而不失优雅的贵族。
装小费的玻璃罐里被人轻轻塞进了几张纸币。咖啡师看得出神，迷迷瞪瞪地忽然浮现出一个猜测，惊声道：
“等等，你是——”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留给了他一个潇洒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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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公寓的路上，林阆想起了学生们的那番谈话。
与甚嚣尘上的流言别无二致，谈话的内容基本是假的。
外界说他被主流封杀，说他一蹶不振，说他在国外穷困潦倒。
那都说得太惨了。
隐退只是他的个人选择。虽然事业多多少少受了点影响，从万众瞩目的云端走下也难免心有不甘。
但现在的生活，真的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享受。
他独居，清净，远离尘世，居住在纽约城繁华的中心，又挥霍着纽约客们梦寐以求的自由。有小京巴为伴，也不觉得孤单。
只有一句话说得没错。
“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当年绯闻曝出，有人扼腕叹息，有人弹冠相庆，有人物伤其类，有人借酒浇块垒。但没人在乎他和肖鸣野真正的关系，也没人在乎他们为什么分手。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
回忆被迫中断，林阆手中的雨伞险些被吹得翻面。由细密水珠组成的雨幕，肆虐了他的半边脊背。
林阆皱了皱眉，快跑几步，停在了公寓红色的雨帘之下。
公寓窗明几净，坐落于曼哈顿寸土寸金的地界，以往的安保十分严密，岗亭24小时都有人值班。但不知为何，当林阆走进门厅，将被大雨摧残败坏的伞随手丢弃时，他下意识地一望，却只对上空无一人的保安室内，一盏孑然亮起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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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电梯载着他平稳上行，舱门打开的刹那，小京巴忽然不安地吠叫起来。
“小明，不要闹。”
林阆解开小京巴颈间的项圈，耐心地拍了拍它。“小明”向来很凶，和林阆的好脾气互补，可也极难得露出这副龇牙咧嘴的样子。
心头涌现出一股反常。林阆压着疑惑打开了门，将小京巴留在客厅，自己走向了公寓尽头的卧室。
大雨将他淋得狼狈，黏黏糊糊很不舒服。林阆向来喜欢干净，正打算去冲个澡。
乌云浓重，光线黯淡。落地窗外，哈德逊河不复往昔的平静，涛声在雨水里沸腾，犹如一只咆哮的巨兽。
林阆摸索到了墙上的开关，白炽灯微弱地跳动了一下，风中残烛也似，倏而弥漫出一阵刺鼻的焦气。
“噼啪——”
转瞬即逝的光亮，映出了一抹触目惊心的黑影。
林阆后退了一步。
高大的背影缓缓转过，西装革履，在黄昏里如同一座肃穆的远山。
“你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竟然也会信佛？”
话音泛着比雨水更刺骨的寒意，让林阆浑身的温度骤降至冰点。
不速之客来到了他的身侧，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卧室里供的一尊佛菩萨，闲庭信步的姿态，俨然将自己当做了这里的主人。
“肖鸣野……”林阆竭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里……”
“三年没见，你只有这句话想对我说的吗？”
怀抱自身后拥住了他，将一束玫瑰递到他的手中。
林阆低下了头。
玫瑰花娇艳欲滴，仿佛是被人悉心保存，花瓣上甚至没有沾到一滴雨水，香气馥郁，烂熟透红。
这本该是一幕浪漫的画面。可林阆惊惧颤抖的瞳孔，却只映出了血红的花团锦簇中，一把雪亮的匕首。
身后的人轻嗅着他的颈窝，像一只贪婪的狼。
“你是包养我的金主，我到你的门上来提供服务，有什么不对吗？”
怀抱如同一个牢不可破的囚笼。肖鸣野禁锢在他腰间的双臂逐渐收紧，力道大得似乎要将之糅进骨血，合二为一。
林阆只听见自己的牙关格格发颤：“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没有。”
肖鸣野冰冷的鼻尖，亲昵地蹭动过他的侧脸。林阆竭力仰着脖子，因无助而飘忽的视线，却被一片绝望充斥。
贴近的气息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俊美的侧脸，泛出不近人情的冷硬。记忆深处、梦回时分，这张脸曾翻来覆去的重现，林阆无比熟悉，但却只感到陌生。
陌生得令他害怕。
他甚至没有办法把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暴徒，和“肖鸣野”三个字联系到一起。
“我们之间的合约还没有失效——无论是恋爱关系，还是演员合同。是你背信弃义，单方面撕毁了契约。”
林阆感受着身后逐渐平静的力度，微微晃神。
若非玫瑰花下藏着的匕首太过晃眼，林阆险些从肖鸣野蛮横的话音里，听出了一瞬的委屈。
也正是这一瞬，让林阆从混乱之中清醒过来。他咬了咬牙，手肘猛地击打向身后人的肋骨。
匕首还未抽出，握刀的手腕便被人轻而易举地擒住。肖鸣野阴沉的脸上，扯出一个慢条斯理的笑，顺势一拽，将人狠狠地摔到床上。
随着“咣当”坠地的金属声——
欺身压上来的男人，背对着慈眉善目的菩萨雕塑，被戾气烧红的眉眼，似一尊刀枪不入的邪神。他投来的眼神可怜又可笑，像在冷冷地问：
就算给你刀，你又能杀了我吗？
匕首成了无用的废铁，踢打反抗也无济于事。肖鸣野捉住了林阆的一条腿，粗/暴地去褪他裤子。力量悬殊的差距，使得他很快驯服了身下的人。
林阆自挣扎中趋于温顺，瑟瑟发抖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单薄的身躯随着剧烈的呼吸而起伏，被雨水沁透的内衫，勾勒出脆弱又美好的弧度。
肖鸣野甚至觉得，只要自己心念一动，就能杀死这个曾经叱咤风云、对万物都不屑一顾的男人。
这个让他爱到疯狂，又恨到绝望的男人。
林阆气息紊乱，雪白的脸颊泛上一层薄红。他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肖鸣野的脸，忽然抬了抬手，想去触碰对方眉骨间一道浅浅的刀疤。
肖鸣野厌恶地打开了他的手，将他的胸/膛挤压进柔软的被褥里。
林阆发出一声急促的喘/息，玻璃似的眼珠缓缓转动到一侧，盯着床头，雾濛濛的眼底，仿佛氤氲着一个雨季的水汽。
肖鸣野掰过他的脸，锋利的下颌线凑近过来，似乎要印下一个亲吻，又似乎要将他残忍地拆吃入腹。
林阆疑惑地眨了眨眼。
肖鸣野深吸了一口气。
又来了，又是这样的眼神……茫然的，无辜的，深情的，让你即便溺毙在其中也无怨无悔。
就在他又一次告诫自己这是错觉的同时——
床头抽屉发出一声钝响，沉重的黑色金属被人熟练地翻找而出。林阆冷静的面容不带一丝血色，对着前方强大的猎手，开出了沉默的一枪。
“砰——”
浮尘在空中飞舞，世界陷入寂静。
林阆却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
那是遥远的回忆被雨水冲刷而过，逐渐破土生根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第1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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