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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留下 ...

  •   指挥室在体育中心隔壁一家高级酒店里。
      重城司令员姓许名山,五十出头,穿着军装,保养得不错,没有中年发福,也没有地中海秃顶,在酒店会议室里接见了他们。

      谢从心坐在椅子上,对面上了年纪老学者姓闻,圈子还算叫得出名,在京里大学任教过几年,读书时跟苏时青是上下界的校友,几年前某个科讨会上谢从心见过一次。
      到底圈子就这么大,互相都认识。

      有人送来几杯热茶,谢从心喝了一口,上好的信阳毛尖。
      许山笑着道:“谢院士来我们重城做客,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要走?倒像我招呼不周了。”
      谢从心意味不明笑了一声,道:“我倒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需要许司令和闻教授特地招呼。”
      闻教授和稀泥:“从心年纪小,谦虚和时青一模一样,真是后生可畏。”
      许山便道:“是,谢院士太自谦了,如今困难时期,谢院士这样的人才举足轻重啊!”

      话间客客气气,谁也不说破,谁心里都明白。
      投影仪调试完,研究员端着笔记本,把病毒的详细观察记录与分析投影在屏幕上,话题便点到即止。

      “目前已经确认这种新型病毒的传播手段是体|液传染,血液和唾液都有非常强的病毒携带能力。”研究员说,“潜伏期在32-66分钟之间,跟样本自身的身体素质有直接关系。我们尽可能在两性别中分散了年龄段取样,其中男性潜伏期短于女性,另外年龄越小潜伏期也越短。”

      谢从心道:“脑部活性差异。”
      闻教授点头,补充:“与伤口位置也有关系,接近大脑的伤口感染会更快。一百二十个样本,平均时间是47分钟。”

      病毒潜伏期大多以天为单位,长一点的甚至以年,40分钟已经短得可以忽略不计,谢从心问:“被感染神经元的样本呢?”
      助手切换画面,放出电显下的神经元切片样本成像,深紫色的病毒如孢子般堆积在一起,越靠近中心地带颜色越深,说明还在不断分裂。

      谢从心指尖轻敲着桌面,“与狂犬病毒有相似性。入侵神经中枢,在神经元内进行繁殖,并刺激大脑皮层,对肢体作出指令,基托于动物本能,使被感染者无意识攻击其他生命体。”
      闻教授道:“是的。所以我们正在进行动物实验,尝试连续传代减弱病毒毒力,获得适应毒种制作疫苗。”

      这种方法在病毒疫苗制作中广泛应用,从动物感染体中提取已经反复减弱了毒力的病毒,微量注入人体,使人体自动生成对应抗体,天花和狂犬疫苗都源于此法。

      “毒株怎么样?”谢从心问。
      “目前还只观察到一种,”研究员道,“通用疫苗的研制是可以期待的。”
      谢从心道:“当然可以期待,但恐怕也没这么容易。”

      “所以我们需要谢院士的加入,”许司令插话,“你想回京,这一路上危险不说,耽误的时间也无法估计。为什么不考虑留在这里?我保证,你在重城会获得最好的研究条件。”
      “我当不起,”谢从心笑笑,“论资历我和闻教授比不了,多我一个疫苗也不会早一天做出来。”

      哪怕现代科学已经高度发展,病毒解析依旧是世界难题。
      2002年SARS从爆发到最后一位感染者去世,至今都没有找到绝对有效的治疗手段。更不用说HIV埃博拉一类,几十年间多少国家多少学者致力钻研,尚没有治愈和预防的有效办法。

      而这一次病毒爆发的规模这么大传染这么快,从形态结构和致病表现来看,新病毒的毒力远甚于已知的任何一种病毒,彻底扑灭或等待自愈肯定是不可取的,即使举全世界之力投入研制,恐怕也要花上大量人力物力资源,还不一定能有所得,只凭一个重城如何做到?
      许山和闻教授何来的自信?

      “谢院士自然是当得起的,”许山一笑,“否则国安部也不会派裴队长来这山高水远的地方接谢院士回去了。”
      谢从心挑着单边的眉,修长手指转动桌上拿来的水笔,脸上表情漫不经心,“许司令有话可以直说。”
      许山看了一眼坐在谢从心后头的裴泽,裴泽也正看着他,目光沉静,却难掩其中犀利的打量。

      “我已经说过了,”许山身体前倾,“我诚恳邀请谢院士留在重城参与病毒疫苗的制作,会为谢院士提供最好的条件,重城的一切资源随你调动。如果不够,我们也会向临近的省市寻求支援。还有国安部的各位,陨石磁场干扰信号,跟京里的通讯已经彻底断开,这一路回去山高水远危险重重,不如和谢院士一起先留在这里,等我们想办法恢复通讯。”

      裴泽正欲开口拒绝,谢从心望着桌上那即将冷却的信阳毛尖,忽而一笑:“确实。”
      他说完这两个字就停了,许山一时摸不准他的意思,裴泽道:“谢院士,我接受的命令是送你回京。”
      谢从心靠在椅背上身体后仰,偏头看着裴泽,“不如说是我向国科院寻求了救援,你才会接到命令。现在我安全了,已经不需要救援,你的任务当然也可以解除了。”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昨天他还争分夺秒要回京,裴泽眉峰下压,“你确定?”
      “确定,”谢从心把笔按在桌子上,“我留下。第三小队的任务到此结束,如果你要回去交差,我可以给你写封信带回去,证明是我想要留下,而不是你没有完成任务。”

      答得如此干脆,半点犹豫也没有,裴泽沉默与他对视,几秒后沉声道,“不用,我们会在今天离开。”
      “好。”谢从心一笑,又看向许山,“他们大老远跑来接我一趟也不容易,许司令介意借架直升机吗?”
      许山摇头,“不是我不想借,是借不了。”

      谢从心挑眉,闻教授道:“谢院士还不知道吧?病毒的感染效果对动物更加明显,病毒爆发后我们尝试过派出直升机对幸存居民进行营救,但是起飞后很快遭遇成群飞鸟攻击,坠落了好几架。”
      谢从心意外,许山道:“我会给裴队长和他的队员准备足够的水和食物,还有武器,下午派人送他们出城,谢院士觉得可以吗?”
      “可以,”谢从心半点不客气,“让裴队长亲自去挑吧,武器还是要趁手的好。”

      许山立刻安排了人带裴泽去武器库,像是恨不得快点把他们送走。
      裴泽起身,目光冷淡掠过谢从心头顶发旋,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跟着许山的人走了。

      “谢院士还有什么要求?”裴泽走后,许山客气地问,“只要能做到,我们会尽力满足。”
      谢从心双手交握在桌面上,笑容敛去,肃然表情与方才判若两人,“那就麻烦许司令先把话说清楚,谢一鸣到底跟你们说了什么,让司令这么着急要留下我?”

      许山与闻教授交换了一个眼神,裴泽不在,有些话就可以拿上明面来说了。
      闻教授咳嗽一声,“从心,我跟你苏老师是老朋友,自居你半个长辈,不过分吧?”

      这是要打感情牌?
      谢从心一笑:“当然。按年纪是长辈,按资历是前辈。”

      “我说几句道理,你不要觉得老头子烦,”闻教授温声道,“我退休前带学生,第一件事总是跟他们说,入了生物这一行,无论研究是个什么题目,最后都要回归到人身上来。时青以前也常说,做生物的,就要为活着的一切谋福祉。”

      “老师确实说过,”谢从心转着笔,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表情,仿佛刚才的严肃不过是错觉一般,“‘研究不是为自己而做,为活着的一切谋福祉’。”
      “对,研究不是为自己而做,”闻教授叹道,“我惭愧,研究上比不上他,但这份心意是一样的。你是他的学生,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

      谢从心微笑不语。
      闻教授继续道:“八天时间,重城三千万人口,如今成功避难到渝中里来的不到二十分之一。我们也曾经抱着侥幸,认为较小的伤口的感染率或许不是百分之百,所以观察了数十个样本。最后的结论是,这种病毒的感染力之强不可想象,哪怕不到一公分的伤口,只要沾上了体|液就会发生感染,至今我们还没有遇到幸免的例子。”

      早上研究员找来时他就已经大致猜到了谢一鸣做了什么,此刻得以证实,也不觉得多惊讶。
      “您是说这件事?”谢从心解开纽扣把袖子上卷,露出底下的绷带,“我确实被咬伤了,但伤口不大,没有感染。看来我运气不错,正好做了这万分之一。”

      “从心!”闻教授有些急切,加重了声音,“坠落的陨石有数十颗,这不是一场小范围的灾难,是全世界人类共同面临的危机!”
      谢从心抬起眼皮,“所以?”
      闻教授道:“疫苗制作必须争分夺秒!如果你已经有了眉目就说出来!我们没有人会占你的功劳!”

      “我能有什么眉目?”谢从心依旧微笑着。
      闻教授道:“我虽然不是科院里的人,但你老师和父母当年参与的那个项目我也有所耳闻,你……”

      “闻教授,”谢从心打断了他,惊讶的表情信手拈来,“那个项目和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你不会是觉得,二十年前落下来的陨石,和现在掉下来的,会是同一个东西吧?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闻教授一顿,谢从心又道:“就算是同一个东西,实验进行时我还没出生,我又能知道多少?靠我母亲胎教吗?”
      “……”

      “‘为活着的一切谋福祉’……”谢从心重复了这一句,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而笑了一声,“道理我当然明白。疫苗的事情我也必定竭尽全力,至于其他事情,还是不要听学生一面之词的好。”

      下午一点半,许山安排了两辆装甲车,送裴泽等人离开重城。
      吉普车后座塞满了物资和武器,枪和子弹自不必说,手|雷之类也备了不少。

      学生们在奥体中心门口送别他们,围着几人道谢。裴泽不善言辞,便站在车旁等他们,点了一支烟。
      抽到一半时,谢从心走近,递来一本全国地图册。
      裴泽接过,国道那页折了个角,翻开,上头用红笔画出了一条回京的线路,还圈出了路上会经过的几个大城市。

      “临别礼物,”谢从心说,“宜|昌,郑|州,石家|庄,高速应该有塌方,走国道安全点,顺利的话,十天应该能到了。”
      这并不是回京的最近路线,裴泽抬眼看向谢从心浅栗灰的双瞳,试图在那之间寻找一点蛛丝马迹,然而谢从心的表情无懈可击。

      裴泽不禁再次问:“真的要留下?”
      谢从心一笑,与裴泽一起靠在吉普车身上,指了指裴泽唇间的烟,伸出一只手。
      裴泽摸出烟和打火机递给他。
      谢从心曲着一条腿,点了烟咬在唇边,他显然并不常抽,也不爱抽,任由烟燃着,只有火星快灭时才吸一口,也不过肺就吐了出来。

      另一边,第三小队其余几个人被学生们围得水泄不通。
      大约是被感谢了,程殷商耳根有点红,周安推拒着女生们的礼物,彭禾则和男生们勾肩搭背,氛围宛如生离死别。

      谢从心看了一会,忽而道:“裴队长,这世界上有三种人。”
      裴泽抖落烟灰,“哪三种?”
      谢从心眯着眼,“聪明人,还算聪明的人,蠢人。”

      他依旧挂着惯有的,因为只抬半边唇角而略显讽刺的笑容,眼神却在烟雾中迷散了,情绪显得有些难辨。

      他说:“聪明人趋利避害,还算聪明的人明哲保身,只有蠢人才一往无前。”
      裴泽问:“谢院士是哪一种?”
      是趋利避害的聪明人,所以选择留下?
      谢从心却站直了身体,“我自认为还不算太蠢。”

      他扔掉烟头用鞋底碾灭,向前走了两步停下,回头,侧脸在午后温热阳光下略显慵懒。
      随即他两指在额边一比,像个不伦不类的军礼,更像是随性为之的道别。

      ——“那么裴队长,一路顺风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明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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