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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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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客栈的人都进入了梦乡。唯有老板麻六福,也就是黑水镇麻三福的弟弟,从柜子里翻出一坛陈年葡萄酒,郑重其事的在窗下土方榻上铺了竹席,摆上长条几,将酒倒在自称珍藏了许久的玉石杯里,顺便打开窗户,让月光洒进来,和酒杯交相照映,熠熠生辉。
“葡萄美酒夜光杯?”俞行歌笑道,“没想到麻老板还是个风雅的人。”
“哪里哪里,”麻六福客气一下,心中窃喜。像俞老大这样的青年才俊,不拿出点真招式,凭什么引起人家的注意?“葡萄酒是半年前一个火州来的商客送我的,夜光杯是我前年花大价钱从瓜州买的,物尽其用,才能配得上俞老大的品位嘛。”
“你高看我了,”俞行歌眉眼直抽抽,“麻老板,我只想听你讲故事。”
俞胖花过来凑热闹,拿起酒壶自斟自饮,“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
麻六福那个气哟,想揍他,被俞行歌挡住,“麻老板,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这方圆百里最厉害的人是谁?”
他无非是想打听个消息,结果让麻六福搞得一本正经也是没谁了。
麻六福笑的嗲,故意往俞行歌身边挪了又挪,将俞行歌逼到墙角无处可躲。俞行歌抖掉一身鸡皮疙瘩,强行结束话题,“太困了,不然明天再说吧。”
“别啊,月色正美,怎么能浪费大好时光?”麻六福不依不饶,端着酒杯扭着腰敬俞行歌,“老大不尝尝吗?这个和沙洲酿的酒,味道是不一样的。”
俞行歌:“.......”好想打人是怎么办!
俞胖花斜眼笑看俞行歌吃瘪:我就看看,老大你怎么躲得过风流寡夫的风流招儿。
俞行歌叹口气,当场兜里掏出一锭银元宝,“兄弟,直接说吧。别绕弯子了。”
麻六福在元宝和美人之间考量了一下,舔舔嘴唇,表情立马严肃起来,“别说是方圆百里,算上方圆几千里,整个大漠最厉害的人,非赤蛟龙莫属。”
.......赤蛟龙?
俞行歌和胖花在黑水镇的时候听人提过,当时没怎么在意。
“赤蛟龙是干什么的?”俞行歌心中生疑,“读书人吗?是不是文绉绉的,长得一表人才?”
麻六福摇摇头,还摆摆手指头:开什么玩笑,-读书人在广袤粗狂的大漠里顶个毛用。
俞胖花哦的一声,“这个我知道!是不是穿黑披风,耍大刀,出手特别快,是个刀客?江湖第一高手?”
麻六福继续摇头,故作高深,“刀客算老几?我见的多了。赤蛟龙可是咱这儿的土皇帝,左军都督府名正言顺的大都督!漠北王达木罗的死对头!黑白两道通吃,从沙洲到河州,不管你是行走江湖不入流,还是豪门权贵土匪头,都得听她的。要敢不顺她的意,那只有一个下场——死!而且叫你不得好死!”
俞胖花来了兴致,“大都督这官儿在咱这儿是不是很大?”
麻六福反问道,“全大梁只有她一个人敢把自己的权力架在兵部之上,你说大不大?”
俞胖花:“哇,这么厉害,那就没人管?”
“山高皇帝远呗。知道为什么我们这儿的人提起赤蛟龙都不敢吱声?她杀人不眨眼呐!八年前,胡昌国强占了沙洲西边的白云城,连咱们皇帝都没辙,说一个小地方,损兵折将还拿不回来,干脆让出去算了。过了四年,赤蛟龙带人把地盘抢回来,将城里住的胡昌人,不论男女老少,一夜之间,屠了个干干净净。数不清的人死在了赤蛟龙的脚下,她身上溅满了鲜血,来不及凝固,又覆上新的,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就站在白云城楼上,通身红的耀眼,像是从修罗场里走出来的一般,从那以后,赤蛟龙的名声就传开了。她要是不痛快,逮着谁收拾谁。别说良民百姓,强盗流氓都不敢造次。”
这样的狠人,必定不是萧倾城了。俞行歌想。
麻六福声情并茂,“这还不算完,三年前,她用两万人马跟达木罗四万兵马对阵,仗打赢了,就挖了个大坑,把俘虏来的漠鞑人,全部活埋了。还有,原先黑水镇一带闹沙匪——”
“别说了,好残忍......!”俞胖花怵目惊心,仿佛那场景就在眼前过了一遍,他不得不打断麻六福,“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确实比黑老刀厉害,也比鬼医厉害。且不论大漠戈壁,放整个大梁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魔鬼。”
俞行歌有点失落,原来比鬼医有能耐的,并不止是那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萧美人,也许不在沙洲吧。越想心越塞,索性酒杯端起往肚子里灌。
“废话!”麻六福说到兴头上刹不住嘴,冲着坐在对面蹭酒喝的俞胖花各种翻白眼,“俞老大刚不是说了嘛,要打听的人,必须比鬼医厉害。鼎鼎大名的西域鬼医都死在了赤蛟龙手上,那当然是赤蛟龙厉害喽,我不说她我说谁?!”
“........?”俞行歌给酒噎住了,“你说.....鬼医死了?”
“是啊。”麻六福说,“她的皮都给剥下来了,今儿还在城门口挂着呢,十几个城轮着挂,你们要有兴趣,明天可以去参观参观嘛。”
俞胖花虽然喝完了麻六福的葡萄酒,对麻六福言语上一点也没客气。“你是不是有病!好端端的参观人皮干嘛?你倒是说说,那是什么名胜古迹?!”
“嘿嘿你怎么说话呢?”麻六福毫不示弱,“小子,见过人皮吗?为什么挂人皮你知道吗?不知道就要多学点!别傻呵呵的,傻不傻呀!”
“呵呵。我说你一个开客栈的还知道的挺多呀,不是编的吧?”俞胖花挖苦麻六福,并对他所言表现出十二分的鄙视。
麻六福毫不客气地怼他,“怎么着?瞧不起开客栈的?我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就这么厉害,别人知道的我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不服憋着!”
俞胖花:“......不憋,怎么着吧!”
俞行歌喝了几杯,听两个人来来回回打嘴仗,到最后胡搅蛮缠各种不讲理。也不理会,只暗自想着,鬼医是黑老刀和萧娘子一起抓的,那她为什么会死在赤蛟龙的手上?如此说来,黑老刀和萧美人或许是赤蛟龙的手下?如果是这样的话,想要找到萧美人,是不是必须先认识赤蛟龙?
嘴仗越演越烈,麻六福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俞胖花的鼻子骂,“你不要以为给老大暖床我就怕你哟!太过分了!喝着我的酒,听我讲故事,还得寸进尺!老大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哼!”
俞行歌头疼欲裂,“行了行了,你俩再吵下去天都亮了。我得睡觉,白天还要去府衙办通关路引,趁天气好早些赶路,不然猴年马月都出不了玉门关。”
他起身,上楼梯往房间走,跌跌撞撞摇摇晃晃,麻六福麻溜儿的从后面赶上来扶他,“俞老大,你听我说。通关路引这事儿咱不能急。”
为什么?俞行歌微醺,且睡意朦胧的望着麻六福。
“你办路引,是得到沙洲府衙去。可是主事的官奶奶,她死了。”
俞行歌:“......?”
麻六福讨好地笑,“沙洲府的官奶奶这两年过得有些放纵,五天前的晚上,死在了她一个小侍郎的肚皮上,昨儿早上刚埋的。朝廷不可能这么快派新的来,就算派新的,也压不过咱们西北境的赤蛟龙。官衙的权柄已经被进驻在城里的参将捏在手里了,剩下那些个同知通判呐,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戍边将领为什么要干预州府之政?”麻六福一通解释之后,让俞行歌觉得拿到通关路引这件事,十分棘手。
“因为人家一手遮天嘛。”麻六福扶着俞行歌,往门口走,“要我说,这官奶奶正当壮年,死的也太仓促了些,多半是赤蛟龙看她不顺眼,偷偷给抹了脖子,叫那小郎背了黑锅。”
“你有证据?”俞行歌问他,“没有别乱说。”
“没乱说啊。这不是就偷偷告诉俞老大嘛。”麻六福乐呵呵的,往俞行歌身上扑,“不用证据,我这儿收消息的渠道全沙洲最全最真,所以才敢跟你这么说啊。”
俞行歌不动声色的挪开了麻六福,偏偏他一脚踏进房间之时,麻六福紧跟上来,还眨巴眨巴眼,“老大,我还会讲点别的故事,你~~要不要~~听~~呢?”
麻六福最后那个语气相当的旖旎婉转,俞行歌当然不是傻子,一把将麻六福推出门外,表情非常之严肃,“麻老板,咱能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行吗?你要是好好说话,咱们还是好朋友。要是不能,以后沙洲麻福客栈的收益,咱们二八分。你二我八。如果客栈的生意不好,以后我也不会再派人给你任何支援,直接关门了事。”
麻六福:“........”
“不接受任何反驳。”俞行歌火速关上房门,闩上门栓,愉快的说了晚安,“麻老板,明天见。”
俞行歌这一觉相当于快凌晨的时候才睡下,所以醒来就到了傍晚。他在房里跟俞胖花商量着办路引的事情,麻六福颠颠儿的过来告诉他,过几天沙洲有交市,如果不打算往西去,在交市上出货也是可以的。
今天的麻六福在经历了严峻的权衡之后,正常多了,虽然还是那么热情。
“如果在沙洲出了货,”俞胖花掰着指头算,“我们这趟少赚三分之二,......三分之二!”
“现在出关很难嘛。”麻六福说,“最近风声紧,各个关卡都增添了兵将把手,不让进也不让出,没准儿真的太平不了几日了。”
“你别听风就是雨,”俞胖花哼道,“吓唬谁啊?骗子!”
“眼见为实。”麻六福撇撇嘴,“不信自己去看呐。我麻六福就算骗尽天下,也绝不会骗老大!”
俞行歌:“.......”得嘞,没完没了了。
商队里其他人三三两两去逛沙州城,俞胖花为等俞行歌,就没去,这会儿也坐不住了,“老大,不是说沙洲城晚上还有夜市吗?先去看看呗。”
“走。”
俞行歌仿当地鹘族人的习惯,和俞胖花把头发辫了,垂在脑后,换长身小袖袍,阔腿灯笼裤,为防沙尘,又备了幕笠,两人收拾妥帖,出了麻福客栈。
沙洲像落在沙漠里的一块翠玉,多鹘人与汉人杂居,没有什么人心惶惶或者其他危急焦灼的景象,一如传言般繁华热闹。俞行歌和俞胖花漫无目的的逛,睡了一天,没走多远,饥肠辘辘。
“老大,刚才路过的地方好像有卖胡饼的摊儿,我去买两个,你在这儿等我。”两人走到了一条不知名的小巷口,俞胖花捂着咕噜噜响的肚子跟俞行歌打声招呼,转头往回跑。
他前脚刚走,俞行歌就看到了一家小饭馆,正在斜对面。
饭馆里的人寥寥无几,老板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见俞行歌打帘子进来,从恍惚中惊醒,“客官想吃点什么?”
俞行歌坐在桌边,道,“给我来碗汤面。”
“好嘞!”老板又问后面进来的客人,“那您吃什么?”
来客顺手坐在俞行歌对面,想了一下,说,“跟她一样。”
对面那女子的声音悦耳动听,俞行歌不由得抬头,见她身着青衫,披月牙白的披风,风帽没有摘下来,遮住了大半的面容,只露出精致的下巴,和红润的嘴唇。
.......!众里思她千百遍,那人就在眼前吃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