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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蝼蚁的一啮 ...

  •   “诶?曾在总统府做家庭医生?”

      看不清面孔的士兵露出惊异的表情。他应声,看士兵本来伸向印章的手顿下,在空中以令人不安的节奏滞了两秒,最终无声地落上桌面。
      拒绝征兵的申请被递了回来。“您的情况并不需要特别通过审批。……能够在总统府担任家庭医生,大概,上面的阁下也不会让您这样优秀的人上战场吧。”

      不必为自己的仕途在人脉上找麻烦;

      读出士兵笑脸下的寓意,朗不由地松了口气。

      在大总统府做家庭医生,……那又如何?与命运人生无关,甚至仅为工作地点那连让他建立人际关系的功能都不具备。他读医疗书,也看小说。每天8点准时踏入总统府前的石板路,通过葡萄藤架搭建的林荫道后转弯,走入僻静的医务室。
      每日并无新鲜事。
      他少年时代吃过贫穷的苦头所以很难对此生出抱怨。工作环境优越,只是能真正发挥学识的场合不多罢;同管家商谈后被批准了在军部设施中兼职。每日翻看席勒,选出特定的词句蒙上黑布。同时南部沸沸扬扬的闹起党派运动,阿耶鲁戈发行国家银行政策,北部的煤矿发生大爆炸、为防止火势蔓延负责人不管作业人员直接灌水进去。

      他思考事件的共性,顺敲门声起身,在门外见到了府邸的女主人。

      夫人面上自然地浮现出微笑与恰到好处的困扰神情。穿衬衫配小马甲,比猫大不了多少的男孩牵着她的手蹲在地上,“这孩子牙疼,……分明已经吃不下饭了还不愿意过来朗先生这里。”
      “孩子都这样。”他撩开白大褂蹲下,“日安,阿菲尔少爷。”
      男孩毛茸茸的头顶动了动,圆溜溜的眼睛微地泛红、低声回了句“日安。”朗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确认男孩不反感后抄住腋下将人抱了起来。“脸稍微有点肿啊,”拖着男孩的手臂一颠,不知该往哪儿放的两只小手下意识地环上了朗的脖子。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进来检查看看吧。”

      ……

      恍然中,额角青筋毕露的朗咳出一口血。

      黑色的、不知正体的尖锐物贯穿了他的腹部。
      刺破内脏,顶开骨头。朗仅能发出毫无意义的破碎惨叫和急喘,小腿抽搐着,被袭来物缓缓顶向半空。

      “……啊……啊……!”

      桌上蜡烛的火苗颤抖一下;

      与塞利姆·布拉德雷不咸不淡地表情形成恐怖的对比,黑色的‘潮水’仍不急不缓地从他脚下的影子溢出。一部分影子漫过地板,爬墙虎似地攀附上所有墙壁。
      恍若给房间罩上了巨大的幕布;
      一部分则变成尖锐的柱状物与半空中的男人相连。受到重力,随肢体抽搐愈发深入。塞利姆无声地等待几秒,朗被染得鲜红的白大褂重重垂下,睚眦俱裂的泣血呻/吟也随气息淡了下去。

      朗的目光近乎凝固;极端的恐惧和疼痛全然扭曲了他的面容。

      “……你……为什么——”

      “该质问的是我。”塞利姆平静地看住他。

      曾被名义上的兄长形容为‘未免太过’的措辞是属于人造人普莱德的。
      他没有情绪起伏的淡淡叙述:“受专业训练、取得国家资格的锋芒之炼金术师尚且因越界被‘惩罚’。你是没有筹码的普通人类,逃走的可能无限接近零。”

      所以,——阿菲尔·布拉德雷究竟给出了什么、让这个医生甘愿冒险呢?

      人造人难以理解。

      男孩眼睑轻缓的颤了颤,接着听到一声泣血的笑音。

      塞利姆轻歪下巴,他本来准备粗暴地撤去影柱的动作变成了轻手轻脚地将朗放下。

      血淅淅沥沥地在男人身下晕开;

      男孩走过去。大片晕开的鲜血中,脖颈青筋暴露的男人眼角兀地滑下一行眼泪。

      “为什么要笑?”

      肠胃被搅了个稀巴烂不至于速死。朗被血沫呛得咳嗽起来。

      越咳身体的疼痛越明显,耳鸣像是从身体的各个角落汇聚起的。如数涌入头顶后,他终于踩到了沼泽下唯一的陆地。——白头发,白短袖,一条蓝色军裤的少年撑在下巴在白得发光的背景中看着他。
      朗面无表情,“不打爆你弟的狗头我和你没完。”
      阿菲尔闻言便笑。混迹军校,每天不是训练就是看书打群架的官二代满身掩不住的混小子意气;朗不免因为那个鲜活的眼神而心脏兀地沉了一下。像是走在冰冷悬崖边缘,又听阿菲尔驴头不对马嘴地回他:“……写故事?不,夫人喜欢我才写的。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再说谁要讨好你啊。”
      “啧,你也就以前哭唧唧的时候可爱点。”
      阿菲尔执着地取笑他,“为了不交房租勾引房东,结果差点被楼下卖东西的大爷打爆狗头的人没资格说我。”

      眼睛一眨,透过冷冰冰的夜风看到了塞利姆·布拉德雷。

      男孩模样的人造人眼神平静,与其说圆滑,眼里更像透着股无机质的尖锐。

      影子在操纵下晃晃悠悠地凝成刀刃,——

      扒着椅背、坐没坐相的少年在扭曲间变成了眼神沉寂的青年人。阿菲尔的军装领口露出一节瓷白的脖颈。他用好像同自己毫无瓜葛般地眼神遥遥注视着某处战场。
      再看向朗,眼神清明坚定如磐石,口吻却是沙哑且疲惫地说:对不起。

      脸贴在地板上。泪水一路从朗的鼻尖滴落。

      塞利姆轻道:“拒绝回答……吗?”

      几秒后,他从心跳停止的男人背上抽出影子。随后撤去将房间遮蔽的影幕。
      皎洁的月光缓缓照亮男孩精致的眉眼。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行李箱前,扔出衣服与乱七八糟一堆东西,从箱底取出签有兄长名字的支票吞入影子里。

      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医生朗是计划中很可能不会被用到的一条线;
      朗的加入亦是出于利己性动机。塞利姆想了一瞬男人临死前的笑音和眼泪。——朗根本接触不到行动的核心,也就在感情方面有点威慑价值。可这种威慑力,在阿菲尔·布拉德雷的目标前有多大能量,就又是人造人论述不来的命题了。

      “哪里都吵来吵去的,”

      男孩眨了眨困倦的眼。“快一点结束吧。”

      凌晨 1点37分

      中央司令部前

      “——目标车辆已确认,全体……大、大总统阁下?!”

      完全没把沙袋堆起的封锁线当回事儿,“全体把枪放下。”金·布拉德雷说着、嘿呦一声抬腿迈过堆得有些高的沙袋。
      几十米开外,破破烂烂的粉色冰激凌车速度分毫不减、直冲阵地驶来!
      “不要紧张。区区反叛者也就只有气焰嚣张罢了。”
      抬手挥下准备上前的士兵们,大总统径直迈步,边走边缓缓自腰侧抽出泛着冰冷弧光的西洋剑,“既然有胆量自投罗网,……”

      巨大的月轮下,封锁线后众人无不屏息;

      横冲直撞的冰激凌车开得近了才看到驾驶座上满脸是血、看不清面容的男子。他像是已经意识模糊。只是命悬一线地咬着全部的狠劲,在看到人后反而更重地踩下油门。
      夜风和着汽油味儿,气势极强地扬起金·布拉德雷的衣摆;
      没有退路的生死搏杀。以□□面对钢铁怪物,已年过60的男人兀地一腿后撤!他手臂肌肉贲起,持剑的手腕随剑刃竖立凸起骨棱,下一刻,疾跑起来兜头冲向卡车!

      “——大总统阁下!!”

      男人目光沉沉,“……为狂妄支付代价便是!”

      离卡车仅有一剑身位、挥手斩下了超脱人类的雷霆一击!斩击如地面升起的月牙般肉眼可见!刀刃斩开金属,在温度瞬间高达上百度的剧烈摩擦与火花中男人纹丝不动,——他高喝一声、一脚猛地向前挥剑到底!
      钢铁怪物如撞上海浪的沙堡般支离破碎;
      金·布拉德雷深吸一口气后缓缓直起身。身后,汽车零件四溅,被从中间劈斩开、又基本保持完好的左右两部分扭曲地冲向隔离带,在众人的惊呼中扎进沙袋,留下一长串焦黑的轮胎痕迹。

      寂静许久后,士兵从驾驶室拖出一个血肉模糊的高壮男人。

      “基本全是钝器击伤,……军装?”

      “他还有呼吸,大总统阁下。”

      反手入剑。又背了手,溜溜达达走过来的老爷子眯着眼看了那血肉模糊的人一眼。

      “看来有很深的内情啊。——带去军事审判庭的拘留所,直接在里面治疗。”

      “是!”

      与此同时,另一处亦到了无处可退的境地。

      在建大楼,环绕楼体,以钢筋和承重板搭建出了仅供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通道中林林总总横着不少将视线分割得支离破碎的钢管。身后即是深渊。阿菲尔强压着自身体内部蔓延开的脱力感,他一腿后撤、一腿膝盖离地面险险悬着一寸。

      拉斯特走了两步停下,轻声抱怨:“你可真会挑时间,普莱德。”

      回应她的话,承重板与钢筋的影子骤然变得黑沉!
      由影子组成黑色幕布的人造人缓缓移动着。极端恐怖,幕布上睁开数只横七竖八的眼睛、裂开露出牙齿的嘴。“处理了下预料之外的工作。”

      “你的移动工具呢?”

      “太远了。依靠小孩子短时间内可赶不来。”

      那些眼球无情绪无机制。它们一齐望向阿菲尔,发出金属质感的冰冷声音。

      皮耶罗准尉的卷宗是真实的,因残杀41人被大总统亲自捕获。

      他们设在中央市内的电台已被控制;包括几名外围游走人员。

      ——最后则有关最先探到真相的修斯中佐。以‘傲慢’为名的人造人普莱德行事谨慎,说了句“他的命运全在你。”便沉默下来。而今这个状况青年以无处可逃。身后只拦着几个钢筋,十层楼的高度让人毛骨悚然。
      夜晚愈发得冷,阿菲尔口中腾起的白雾很快被夜风搅乱;
      思考着。熬过深入骨髓的深刻疲惫,青年将西洋剑扔在脚边儿后起身。

      就现状来是他被逼到绝路。

      但衡量整晚收获,孰轻孰重两方人马都算得清楚。

      阿菲尔哑声开口:“放修斯中佐离开中央。其他人的生死可以谈判。”

      “谈判。”普莱德重复。“你没有筹码。”

      接下来则证明筹码,——阿菲尔背后是巨大的银月。视线穿过纵横交错的布网,他目光坦然,遥遥发出一声仿佛轻笑、又仿佛叹气的短音。

      拉斯特缓缓瞪大了眼睛;

      青年握住就近的钢管,借力一翻、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大楼!

      女人连忙朝下看去。并没有任何巧妙的小脑筋,青年衣服灌入风后鼓起,整个人如折断翅膀的蝴蝶般丝毫无法反抗;在空中攥紧颤抖的手,不肖几秒便被黑暗吞噬了身影!
      再回头,普莱德早已不见了;
      那是光往下看就深觉眼晕的高度。拉斯特无言地向下看了几秒;青年的魄力无疑是一记重拳,面容艳丽的人造人小小地后退一步,与挫败感一同升起、仿佛曾在西城绚烂热闹的篝火舞会尽情舞蹈时的畅快感一时冲得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拉斯特顾不上优雅,在夜风呼啸的露台上笑的不能自已。

      影子在空中分几次、依次减缓冲击力接住自由落体的珍贵‘人柱’。普莱德远没有拉斯特那般人性化,他将阿菲尔放在地上后有化作遮天蔽日的幕布。
      幕布压下,有半个人大小的眼睛靠近,与阿菲尔眼球对着眼球地凝视着。

      良久,普莱德说:“我只能保证修斯中佐在离开上不会受到阻碍。……其他的,则要众人之后一起决定。”
      阿菲尔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他额发黏在眼角,直视普莱德毫无声息的眼球,“……好巧,看来我不用‘速死’了。”

      再睁眼,黑幕已褪去、露出遥远天幕悬着的明月。

      青年许久才放平一边儿蜷起的腿、长长舒了口气。

      他全身没有一处不在疼;

      阿菲尔缓了片刻后抬手遮住眼睛。与狼狈的形象相反,躺在地上,青年嘴角轻扬,露出起生死一线、与死亡擦肩而过激烈的快意表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蝼蚁的一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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