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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叮咛复叮咛 ...

  •   月近中天,其华皎皎,白子画轻轻推门从花千骨房中走出,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离开了客舍寝殿,去了白天会客用的上书房。
      “师兄。”
      笙箫默已经在书房里等候多时,傍晚时分他就收到青鸟传书,师兄白子画让他前往蜀国皇宫一叙。接到书信的那一刻,笙箫默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放下了久悬的心,原来子画师兄还活着,他回来了。
      子画师兄和他的第二元神,笙箫默其实也分不出彼此来,但自从子画师兄登上掌门之位后,他的手谕书简,不用剑拔弩张的草体,改为中规中矩隶书。凭着信函笔迹的差别,笙箫默才敢肯定,他们两个究竟谁是谁。
      “我快撑不住了,快帮我!”
      月光下,白子画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气息都微弱得几不可察。笙箫墨不再说什么,直接扶他坐下,替他疏导真气。一炷香的时间,白子画的唇上才略恢复一丝血色,而笙箫默的额角白雾蒸腾,真元运行到了极致,再无半分保留。
      笙箫默的仙资很差,而且不是一般的差,再加上天性疏懒,不求上进。如果不是长留的千年基业雄厚,不惜拿天才地宝给他当饭吃,恐怕他连成仙都难,更别说位列三尊。
      然当年长留掌门衍道,慧眼独具,选中笙箫默当关门弟子,全凭他天生的一项神秘能力。只要是他的双手触及,无论是人还是物,就偶尔会从重重迷雾中,看到与之相关的某些过去未来的画面。
      笙箫默虽表面玩世不恭,内心却最是通透,且极具智慧,据此残图片影,往往对推断出可能的未来,他的这种神秘能力和衍道独绝天下的天衍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然唯有白子画清楚明白,他这个师弟,其实一点也不快乐。知道得越多,却什么都无法改变,也没有能力去改变,让人如何快乐得起来?所以,白子画对待自己唯一的师弟,一向放任自由,从不加约束。不仅如此,还时常暗中帮他蒙蔽师父和魔言师兄,屡屡替他挡下责罚。
      千年的师兄弟,可谓知彼知己,却是各有各的无奈。不能说、不能问、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真还不如不知道。只是,这一次……一贯清冷的师兄……太出人意料了……自己的元神已经虚弱成风前残烛,居然还有心思去怜香惜玉,做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风流韵事?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师兄,你为了她,真的……”
      笙箫默突然止住,不再说下去了,他想起这位子画师兄,为了徒弟不要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这么做,是为了她,但也为了我自己。”与心爱的人,做快乐的事,只求朝夕,不问来世。
      让笙箫默来替自己疗伤,就知道昨晚的事瞒不过他,但现在他已经顾不得了。白子画开始剧烈地喘息,元神的虚弱带来的痛楚,并非是皮肉之痛可比,那是一种灵魂深处的空虚寂灭。
      他的元神自妖神大战后,因道心受损而陷入沉睡,然心有牵挂,一直处于半梦半睡间。直至今日午后,那一个将他强行唤醒,在记忆中留下叮嘱,让他先去处理完他们师徒之间的情爱纠葛,然后去弥梵天静修,以待复原。
      “小骨由他来照顾,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自己身体要紧。”
      这一番劝解,笙箫默说得言不由衷,又不得不说。连他偶尔的到访,都能发现那一位和小骨,相处得也甚是和谐,怎不让眼前这一位,醋海生波,寝食难安。你和他争,这不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白子画唯有摇头苦笑,放心?你让他如何放心,他的小骨是个连杀阡陌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的小糊涂,就算是告诉她师父有两个元神,一个爱她胜过一切,另一个只当她是徒弟,又让她如何分辨谁是谁,徒增烦恼罢了。
      而那一位,是白子画就算是死,也不想他出现在六界,而他的好师弟笙箫默却自作主张,用禁术将他召唤回来,弄成如今这个鹊巢鸠占的局面。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白子画此刻唯有长叹,他与那一个,没有主次之分,只有强弱之别。百年前,他比那一个略强一分,将他驱逐出六界,去弥梵天清修。如今那一位对他如法炮制,请君入瓮。
      “师兄,你想让我为你做些什么?”
      为今之计,唯有去弥梵天苦修,尽快恢复修为。白子画握紧了笙箫默的手,忍着诛心的痛,含泪道:
      “三天之后,就是小骨的生日,我想替她过完生日再走。”
      此别经年,不知何时能够回来,桃花依旧,小骨又会何去何从?

      花千骨穿衣起身,跑出房间,庭院内阳光明媚,暖风清新芬芳拂面。人逢喜事,花千骨觉得平日里花团锦簇、俗不可耐的宫廷花木,今天特别明丽娇艳,处处透着勃勃生机,雀鸟的啾啾声也格外动听悦耳。
      盼相见又怕相见,一路欢快地跑到师父门前,犹豫了半天,才深吸一口气,红着脸轻轻叩门。久久没有回音,轻轻推门一看,咦!师父不在房里,略一思索,师父一定是去了大殿,特选小考一连三天。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低着头回到寝宫,宫女正好把早膳连着午膳一起送来,随便吃了一点,便翻开书看了一会,却一句也读不下去。想出去找轻水说会话,宫内侍卫都认得这位皇宫贵客,哪里都不会阻拦她,可到了皇后宫门口,看见站满了前来请安的朝廷命妇,庄严肃穆,气派堂皇,想必轻水现在一定很忙,不便前去打扰。只得悻悻地独自徘徊,绕了一圈御花园,无聊地爬上小山,眼巴巴地望着前朝大殿,看着官吏侍卫不停进进出出,听着晨钟暮鼓,呆呆地坐了一整天。
      等到起更时分,花千骨在小院子里翘首等待,师父没回寝宫,连一点消息也没有,她心开始慌乱起来,师父怎么了?好不容易,看到远处走来一个人,花钱骨飞快地迎了上去,走近一看却是舞青箩,心里好生失望,只能强作欢颜,拉着手请她进屋说话。原来舞青箩是来告辞的,今晚就要回长留,还顺便带了个消息给花千骨,她师父儒尊来了,正在上书房和尊上商议要务,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扰。
      花千骨这才放下一颗心,两人又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话,才依依惜别。师父可能今夜不会回来,她只得熄灯就寝,却翻来覆去不能成眠,自己想想都觉得奇怪,和师父才分开一天未见,怎么好像隔了一世?
      第二天花千骨早早起来,就去御厨房内准备,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师父的生日,他们早就约定每年都要一起过,师父是不会忘记的。夕阳西下,她才开始沐浴更衣,梳洗打扮起来。那套男装早就被她换下了,轻水送来许多华丽的衣裙,漂亮是漂亮,可是她小小的身子撑不起那些广袖长裙,看上去像个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
      挑来选去,最后选了一套藕荷色连衣纱裙,着套裙子略有些透明,平时可不敢穿出去,今夜寝宫内外不留一人,只有她和师父。笑靥浅浅试新装,在镜子前左顾右盼,薄纱裙下肌肤光滑如缎,柳腰一掿,越发显得纤柔可爱,明眸如清泉,不停涌出光彩夺目的涟漪,颊飞异彩满面喜色。
      金乌西沉,玉兔倒悬,还是不见师父人影,花千骨等得心急如焚,坐立不宁。心里暗想:“师父说过,以后不能常相聚,可是只是一起过个生日,也会扰乱修道之心吗?”猜想师父可能故意避而不见,不仅伤心起来。
      直至半夜,夜风凉凉,带来他身上特有的清新味道,白子画缓步入室,
      朦胧月华笼罩之下,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凝视着她,静谧美丽得像一副画,又像一场让人不忍触碰的梦。
      “师父,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花千骨欣喜若狂,不顾一切掷体入怀,娇嗔抱怨。白子画微微一笑,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今夜的她娇憨中多了脉脉柔情,如此可怜可爱,相看终日都不厌倦。

      携手共座,举杯邀月,默默祝祷,却惹来师父带笑调侃道:“小骨若有所求,不如直接告诉师父,可能比清风明月更灵验些。”小徒儿真是好玩,跟了他这么久,还不忘凡间习俗,难道长留上仙,还不如蟾宫嫦娥。
      花千骨含笑低头不答,经不起白子画再三追问,才轻声道:“一愿郎君康健,二愿妾身无灾,三愿岁岁年年有今朝。”
      “郎君!”好新奇的称呼,白子画口中喃喃重复了一遍。师父怎么这样啊?花千骨娇羞地斜睨了他一眼,顺势靠在他的胸前,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他也正低头凝眸望着她,眼神里蒙着一层雾气,深邃不见底。她用帜热的眼神回望着他,却愕然发现他眼眸中隐含泪光,待要对着月光细看,白子画却巧妙地掩饰了过去,再回首,他神情淡然清远依旧。
      淡然一笑,道:“小骨,这些话只限今宵,以后你要收养心性,专心修炼,这一次要靠你自己打通仙脉,师父可能帮不了你了。”
      花千骨低头不语,心中很不以为然。得道成仙又如何?长生不老也不可能真正寿与天齐?以师父六界第一的至高修为,一旦遭遇劫难,仍不免灰飞烟灭,而凡人却可以无数次轮回转世,岂不活得更加轻松自在。
      也曾幻想过,如果师父没有仙界至尊地位,没有移山填海的法威,甚至师父不再是仙人,便可与他,一生荆钗布裙,种两亩薄田,开一间客栈,桃花树下,粗茶淡饭,坐看日落月升,直至垂垂老矣仍不离不弃。
      人生一世,若得如此,夫复何求!
      借着酒力,眼花耳热之际,花千骨终于期期艾艾地把心中所思所想,向师父一一吐露。惹得白子画也是凡念一动,修道千年矢志不移的道心,第一次有了懈怠之意。若是从此与她携手,遨游青山碧水,再不理尘缘俗务,也不求大道圆满,那何尝不也是一种境界。
      “不可以!”白子画平静的双眸中,终于带出淡淡感伤,他的确没有必要为了修炼而修炼,也无需刻意追求天下第一,但是他的身体拥有两个元神,谁强谁做主,毫无商量余地。这一次能够撑过三天,全靠笙箫默鼎力相助,下一次,他必须强过另一个,才能再见自己的徒儿。
      浮生如梦,僻如朝露,两情若是能长久,有岂在朝朝暮暮。
      伤别离,在眼前,心中说不出酸楚无奈,却不想让眼前的人儿担心,只能把她抱得紧了又紧,叮咛复叮咛。

      “小骨,以后有事我自会来找你,你只管自己潜心修炼,不必在日常琐事上费心。”
      “知道了。”一日一餐也免了吗?
      “这件衣服不适合修炼,以后你还是穿我给你准备的那几套。”透明的衣裙,等他回来再穿,他不在期间还是男装最合适。
      “知道了。” 声音中透出无奈。
      “小骨,有线报说七杀殿正在用巫医施法,唤醒杀阡陌,你不如留意一下,一旦他真的醒过来,可以去七杀殿看看她。”
      “可以吗?”花千骨疑惑地抬起头来,毕竟仙魔有别,以前师父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们悄悄来往而已。
      “杀阡陌不算邪恶之徒,只是有点任性罢了,你若不先去看他,杀阡陌可能会大张旗鼓来长留找你,师父的功力没有复原的事若让他知道,可能会祸及长留还有八千弟子。”这也只是其一,其二呢,白子画最不想见到他的徒儿和那一位,长相厮守在他的绝情殿内。
      “知道了,师父。”答得清脆欢快,难掩喜悦之情,师父能和杀姐姐和解,花千骨自然喜闻乐见。
      “还有那个东方千刀,他尚未恢复前世记忆,但你也不要小看他,当他不懂事小孩子看待,他今年虽然只有七岁,也比你这小糊涂精明百倍。”
      “师父----”花千骨忍不住抗议。
      “师父不是不让你们往来,只是对他多留个心,前车之鉴你难道都忘了。”
      “知道了,师父。”
      白子画又说了几件事,花千骨一一点头点头答应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心里总觉得堵得慌。回想起上一次师徒俩共度生日,师父中毒无解时,师徒两凄惨相对而坐,在绝情殿内醉不成欢。今非昔比,不就是分开来修炼吗?怎么搞得生离死别似的。
      “师父,还有什么叮嘱吗?”
      千言万语都叮咛不够,可是仔细想想,无论他今晚做出何种安排,明天另一位都可以轻而易举推翻重来,这让他如何放得下心来。满怀愁绪,无计可施,终于灵光一现,想起一人,怎么把这个机灵鬼给忘了?
      白子画神情一肃,郑重其事地叮嘱道:
      “幽若是你的徒弟,你对她不能疏于管教,任由她在销魂殿荒废学业,以后还是把她带在身边,也好陪伴照顾你。”
      “知道了。”师父不在时,幽若的确是个开心果,可是师父一回到身边,她就成了甩不掉的小尾巴。
      白子画又想了想,道:“幽若的根基不错,修炼也很刻苦,你现在可以开始传给她七绝谱。不过,七绝谱中的情爱篇你先删选一下,留几个小故事就够了。虽然她年纪尚小,不会对里面的故事感兴趣,但若是看多了,以为那些离奇古怪的爱恋,在仙界处处可见,习以为常就容易误入歧途。”
      这一番话,说的花千骨疑心又起,抬起头来问道:“师父,当年你给我看得七绝谱,也是删减过了的吗?”
      七绝谱并非一成不变,每一代都会对它不停增删修订,小徒儿入门是才十六岁,白子画当然是做了大量删减后,才给她看。一抹不可察觉的绯色掠过他面庞,笑着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道:“看来删得还不够!”
      “师父----”
      恼羞成怒,猛地一锤他的胸口,双手已被紧紧握住,蓦然抬头,目光相接处,如遭电击般浑身颤栗。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已轻轻捧起她的脸,不知不觉间,已将揽她入怀。
      皓月从云中游出,又隐入雾里,几进几出,窗前两个相偎相依的身影,却仍未有分毫变化。直至月色偏西,才轻叹一声将她抱起,进入她的房内,轻轻放在床上。小手依旧紧紧地拉扯着他洁白的袍袖,喃喃地叫着“师父”,在锦绣帐幔中慵懒地伸展了一下身体,有如一朵睡莲悄悄舒展开每一瓣莲瓣。
      一滴晶莹泪珠顺着他冰雕玉切的脸庞,悄然而落。
      无声地落在地上,溅起一朵小小水花,悄然间,又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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