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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离骚离忧 ...

  •   慕云飞病愈之后,便常与秋水云腻在一起,两人常共撑一把油纸伞,白绣鞋,侠客靴,同踏在南芍木桐古镇长着绿苔的青石板。夏去秋来,荷落香残,江湖中都道云飞丶水云真个一对神仙眷属,郎才女貌,惹人妒羡。

      只是,明里河清海晏,实则暗潮涌动。

      近日,南芍百姓发现,飞仙居弟子频繁出入铁匠铺丶米粮店,皆是铁青着脸面,神色严肃。

      有些个胆大的,四下里打探,奈何飞仙居口风甚紧,好事者只得铩羽而归。

      只是,飞仙居口分愈紧,寻常百姓愈是不安,一时间,南芍人心惶惶,真有人不堪忍受焦虑,而选择举家搬迁的。

      又几月,慕云飞与秋水云婚期在即,正这个当儿,却发生了一起盗窃案——秋水云最珍爱的一对凤簪不翼而飞!

      那盗贼手法十分娴熟,竟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踪迹,就好像那人根本没有来过一样。

      翌日便是秋水云同慕云飞完婚的日子,飞仙居内已是一片喜气洋洋,出了这档子事,莫说慕云飞了,飞仙居掌门上官菖兰脸上也挂不住,她特派人送来了上好的和田玉,只是秋水云仍是情绪低落,几番欲言又止。

      慕云飞看在眼里,恰想起,自己曾在扬州“昭玉引”,见过类似款式的簪子,便收拾行囊,欲走上一遭。

      临行前,秋水云来相送。

      “云飞,你真要去那扬州?”秋水云拉起慕云飞的手,道,“便是少了几品首饰也无大碍,比起首饰,我更想与你长相厮守”

      慕云飞由着秋水云帮他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皱,从她眉间压抑的欣喜便知,她虽口上说着不在乎,其实对遗失的两把鸳鸯纹凤簪极为看重——那两把簪上镶着渤海的粉珍珠儿,雕了数十千叶攒金牡丹。却是在水云九岁那年,她姑姑给她捎来的,说是留与她出嫁时候带,苏州这方人杰地灵的地儿竟也买不到这样的好宝贝。

      “都是那可恶的小贼!”,见慕云飞看来,秋水云便嘤嘤哭泣道,“偷什么不好,非要偷那凤簪,什么时候偷不好,偏生挑在我们大婚前天!”

      “既然他肯偷东西,自然也不在乎那东西是谁的,做什么用的,他若有那份心也不会是个贼。”慕云飞笑道,“我是必要去的,这里除了我,也无人能在一天之内往返于苏州丶扬州。”

      “这倒是,”,秋水云破涕为笑,随即将敬佩的目光投向慕云飞,撒娇道,“论武艺,这里的谁都比不上我的云飞!”

      “咳,咳。”,慕云飞轻咳几声掩了掩尴尬,显然对“我的云飞”这一称呼很是不适。

      “水云,我就去,你多保重。”,说罢,慕云飞催动轻功,扶摇直上,又一燕子三抄水,一下便飞出好远。

      有雄厚的内力作支撑,慕云飞踏云逐月,三个时辰方止,俨然已到了扬州。

      扬州依旧是天下最繁华之处——异士能人,多会于此;稀宝珍物,多聚于斯;歌声随管急,曼舞牵人衣。

      “真是熟悉的风景。”,慕云飞随手轻捻一片枯黄的落叶,微微一笑,这份温柔不知绊住了多少怀春少女的绣花鞋。

      介时,却听一个轻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真是好巧啊,慕少侠!”

      慕云飞不用回头便知道那是谁。

      所以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淮竹,你快走罢,我今日未曾带剑。”

      “嘻,慕少侠不是来寻我麻烦的,可我倒是来寻慕少侠麻烦的哟。”,淮竹跳到慕云飞跟前,一把拉下自己的白布披风,直勾勾地盯着慕云飞的眸子看。他知道慕云飞不会动自己一根寒毛——在他还清那五千两黄金之前,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你当真要和那丑女人成亲?你就真这么没眼光啊?慕,少,侠!论姿容,论武艺,论身份,那贱人哪样比得过我家教主?”

      教主?那是谁?慕云飞心头微微一颤,随即缓过神来,沉声道:“慕某的决定还轮不到你来评说。”

      淮竹不甘示弱地回瞪,一字一顿道:“那你以后定会后悔,慕少侠!不——”

      说罢,淮竹蓦地眼珠一转儿,话锋一转,原本便上扬的嘴角再向上弯了几分,他啃着手指,笑得有些神经兮兮。

      “——说不定你现在便要后悔……如果你坚持不回头的话……”

      慕云飞一愣,登时感到身后出现一股寒气,阴冷沉郁,像极了北冥山万年不化的冰雪。

      蓦然回首,那人正立于暖阳之下,笑得浅浅,周身寒气内敛,竟是说不出的温和。

      除了水云,世上竟还有人拥有这样阴寒的内功?

      不——慕云飞感觉额心一阵隐痛,眼前模糊一片——不对,不是秋水云。与自己把酒言欢的,不是水云;与自己一道儿去看花灯的,不是水云;惹得自己害了相思的,更不是水云……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甚至是断层!

      那到底是何人?慕云飞扶住了额,冷汗簌簌下落。

      “哎呀,果真是圣庄的移情蛊,教主,你又说中了,飞仙居那些坏女人果真同西域圣庄有勾结!”淮竹看着痛苦不堪的慕云飞反是笑语吟吟,“慕少侠这番可是要受大苦喽!”

      “呵,也是伊仟叶一眼认出飞仙居掌门上官菖兰便是那与他在圣庄有一夜情的女人。”傅清涟冷冷笑了笑,用光洁的指腹替慕云飞擦去额角的汗珠儿。

      “那慕少侠这样子,可该如何是好?”淮竹围着慕云飞打了个转儿,又蹦回原地。

      “伊仟叶从前是圣庄教主,他那里……总该有解药。”

      “哎,伊仟叶那个混账!肯定又要趁机敲教主一笔!”,提到伊仟叶,淮竹自是攒了一肚子的气儿没处发,只得恶狠狠地咬牙,“他倒真敢!”

      傅清涟轻笑一声,随即点了慕云飞的睡穴,“胆大妄为的却不是伊仟叶,而是……飞仙居那帮女人……”

      慕云飞只觉眼前一黑,随即直挺挺倒了下去,正靠在傅清涟的胸膛,意识消失前,他还嗅得那人身上,混合了陶然酒与苦艾草的清香。

      他再醒来时,脑中的灼热感已消失,思绪也变得清明,未睁眼便感受到身子的颠簸,他知道自己正躺在疾驰的马车之上,身上还垒了厚厚的被褥。

      “你醒了,需不需饮一杯‘陶然’?”

      不等慕云飞回答,傅清涟便捻起玉杯,倾壶,斟酒,先自呷一小口,而后递到慕云飞唇边,“‘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云飞既记得这酒,还不记得那饮酒之人?”

      傅清涟颔首笑得浅浅,似乎一点没有为慕云飞所中之蛊担忧伤神,或者说,他根本不觉得,慕云飞会被这小小蛊虫左右了心智。

      慕云飞感到唇边一片冰凉,睁开眼,见得面前的酒杯,又一皱眉,想要将脸别开,傅清涟却不愿松手,他将脸扭到西边,傅清涟也将杯移到西边,好像他不喝了这杯,傅清涟就要一直缠着他似的。

      慕云飞只得就着他,饮尽杯中物,玉液入喉,刹那唇齿生香。

      傅清涟见慕云飞干了一杯,笑了笑,收回手,伸出粉舌轻舔了一下杯边。

      “你……”,慕云飞一怔,随即别过脸去,不去看他过分暧昧的眼神,转而问道:“水云呢?”,提起水云,慕云飞方想起自己来扬州是为了一对凤簪,只是自己现亦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你马上便可见到她了!”傅清涟放下杯酒,蓦地打开折扇,遮住阴沉的笑颜——你马上便可见到她了,不过我可从未说过会是活人……

      慕云飞闻听此言,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不过只一会儿光景,他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云飞,你看这八月十五的月儿多漂亮。”,傅清涟收扇举杯,抿了口清酒,双颊微红,陶醉似的说道,“像极了飞仙居女子的骨,柔得可以做成玉箸……”

      慕云飞愣愣地望着帘外圆月,月华如练,却冷得可怖,配上傅清涟温婉的话音,他顿觉有些毛骨悚然。

      “我们到了。”,慕云飞失神间,傅清涟便抬起素手掀开车帘,回首笑吟吟,眸子中是寒星点点,“你若现在去……许还能见她最后一面。”

      说罢,便是足尖点地,衣袂翩飞,一晃儿没了踪影。

      冷风吹进来,吹得车帘儿打到慕云飞的脸颊。

      那人竟这样走了?慕云飞感觉有些烦躁,他总觉得那人不该走的。

      不过他现在也没得选择,只支持着虚弱的身体,勉强运起轻功,却是失羽的燕儿一般,全没了往日的潇洒。这样跌跌撞撞,拖着病体回程。

      未到飞仙居,先见滚滚浓烟,和冲天的火光。

      火!又是火!

      慕云飞又觉得有些头疼了,但现在却不是应该头疼的时候。

      飞仙居失火了,那飞仙居弟子哪去了?

      慕云飞提剑上前,却见被火焰吞噬的屋檐下有人。

      一人白发黑眸,玄色道袍,若神若仙。

      这仙人的右手贯穿了林沐萱的左胸。

      慕云飞的瞳孔刹那一缩,险些一口气接不上去。

      “师……”慕云飞的双唇打着颤儿,他甚至不能感到唇舌的存在了。

      “咦?”那道人回过头来,见着失魂落魄的慕云飞,细细打量一番,调笑道,“倒是一标志美人儿,难怪傅清涟这般爱你。”

      “师叔——!”

      良久,慕云飞方听得一声惨痛的呐喊,却不知是不是从自己咽喉发出的——他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了。

      “哎,”那人摇了摇头,“美人儿,她不是你师叔。”

      说着,那人伸手往“林沐萱”脸上扯去,竟撕下一张人皮!

      “看吧,这分明是个女人,”那人拧过“林沐萱”的脖颈,让慕云飞看得更真切,“还是个很丑的女人……”

      水云……

      慕云飞望着人皮下的那张脸,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是水云呢……怎么会……

      “便是人皮面具与缩骨法,噫,这女人竟也懂变声......”,那道人悠悠道。

      “怎么会……”,慕云飞忍不住喊出声,“那我师叔又在何处?”

      “许是死了罢,”,那道人捋了捋发,笑道,“你道这人皮面具是如何制成的?”

      慕云飞木然不语。

      道人没等到回答,便自顾自说开了:“便是从人脸上剥下整块面皮来,放在药酒里浸上个十天半月,这人皮儿入了药,便是十年也不会坏——还有啊……这人皮需趁人活着时候剥!否则,就是戴在脸上,做出的表情也僵硬~”

      “那你,又为何会知道?”,慕云飞有些错愕,他粗喘几口,缓过神来,问道。

      “因为这面皮儿便是我做的!美人儿,你也莫要激动,‘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便是受人所托往那平安镇走了一遭罢了。这女人,许了我不少好处……”,那人指了指倒在地上的秋水云,又道,“那凤簪方今也是有价无市的宝贝,既有这等美事儿,我伊仟叶又有何理由放手?”

      “……她是我夫人。”

      “噫,就这贱人?见了我也是自个儿扯了衣襟往我身上贴……哎,难道她在长得好看的男人面前,都这般下贱?还真个没有自知之明……叫人作呕。”,伊仟叶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幽蓝色小瓷瓶,上边印着墨纹青蝶,他方掀开上边的红段儿,便有一条青色百足蜈蚣从中爬出,顺着伊仟叶的指节爬上他的手背。

      伊仟叶勾着手指,逗弄了那大蜈蚣一阵儿,道:“让这小东西咬你一口,便什么事儿也没有了……你和傅清涟洞房花烛也好,分道扬镳也罢,都与我无关……”

      慕云飞见着伊仟叶嘴唇一张一合,那蜈蚣便像得了号令似的扑向他的手腕,在他的腕上狠狠咬了一口,“滋遛滋遛”地吮了起来。

      “这小家伙,到底是许久没吃过这么猛的蛊了~”伊仟叶托着腮,满意地看着那只青色蜈蚣的肚子一点点鼓起来,从一个条状直撑成一个乌黑色的圆球。

      “哎,这女人真是蛇蝎心肠,我妄为毒医,却也未曾在人身上下这‘移情蛊’!”,伊仟叶嬉笑着,收回蜈蚣,这蜈蚣倒是胖的连瓶子都钻不进了,伊仟叶一把将这“圆球”塞进袖口,对着宽袖道,“你便在我袖中歇着吧……”

      慕云飞去了移情蛊,顿觉那种乏力感消散矣。然而眼前这救助自己之人便是杀害师叔之人,这一恩一怨该如何清算?

      “你不必谢我,”伊仟叶边逗弄着妄想爬出的蜈蚣边懒散说道,“傅清涟许了我五万两黄金。”

      “清涟出手,真是阔绰……”,慕云飞无力地苦笑,自己前些日子……似乎说过,欠清涟的钱一定会还罢?

      “那慕少侠现在便砍了这厮!”,在一旁观望的淮竹,闻言从高树上跃下,咬牙切齿道,“反正留着这人也是祸害!”

      “哦?我祸害傅清涟,不正中了中原侠士胸怀?”伊仟叶一挑眉,道,“教主大人说呢?”

      伊仟叶话音未落,慕云飞便嗅到一股令人心安的清香,随即又对上那人的眼眸。

      “云飞,你莫要怪我,这移情蛊不伤人身,但伤人心,中蛊者初会昏迷,三日后记忆便会混乱,偷梁换柱……这秋水云……便是这般狠毒的妇人……”,傅清涟拿出丝绢替慕云飞擦去额角汗珠,边轻声说道。

      清涟……慕云飞失了大量毒血,险些站也站不稳,只得靠在傅清涟怀中,由着他玩弄自己的发丝。

      咦?这是傅清涟?伊仟叶暗暗好笑,这般纯真可人的模样,任谁都无法拒绝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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