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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三节 母亲的婚礼 ...

  •   昏黄的油灯下,淑梅一针一线地绣着枕套。她不时的欣赏着自己的手艺,想像着新婚时,大姑娘,小媳妇们羡慕的表情,不由得会心一笑。再两个多月就要做新娘了,一切大件布匹早已收拾停当:被里、棉衣、床单、布衫,都不用愁。这么多年,经她手织的布真是不少。淑梅知道布就放在自己炕头的柜子里。
      “吱!”的一声,房门被打开了“淑梅,天黑了,不嫌费眼!包绣咧,把灯关了。老早睡,……”
      :“妈,你弄啥?”淑梅抬头看见母亲怀里抱着一堆线,惊讶的问:“妈,这时候你从垯垯弄咧这么线?再说了,我也没有时间……”
      :“给,这是给你结婚用的,你去织!”母亲头也不回的走了。
      “唉!妈,妈……”迷惑不解的淑梅连声叫着,却怎么也没有唤回母亲的回声。
      疑惑不解的淑梅打开放布的柜子,眼前的景象让她顿时口瞪目呆:布全部都不翼而飞!转头再看看柜盖上那一堆棉线,淑梅终于明白了母亲的意思。突然间她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看着炕上横躺竖卧的姊妹们,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只不过这种难受,关灯后,眨眼间就烟消云散了。
      天蒙蒙亮,母亲站在院子高声的喊着:“淑梅,“淑利,快起来,起来,起来经布家,赶紧的,包睡咧!……。”
      在睡梦中,晕晕乎乎姐俩被母亲地敲门声吵醒了。她们懒洋洋的答应着,摸黑找着自己的衣服、裤子、袜子。只是院子里一声咳嗽,让她们俩全部清醒了,哈欠没有了,拿着簸箕,抱着线,快速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大,你起来了?”淑梅问候着父亲。
      :“嗯!你妈叫呢,咋成半晌没动静?嗯!……”王江学不满的看了一眼,把烟斗在鞋底上磕了几下。
      :“大,……”淑利吐着舌头,加快了脚步向门外的菜园里走去。姐俩不敢吭声,低着头,像犯了多大错误似的。
      出了院子,淑利不解的问:“大姐,咱妈咋还叫你经布弄啥?这么冷的,……”
      :“蕞娃家,话咋这么多的!赶紧的,去到屋拿家俱去!”没等得淑利问完,身后的母亲不高兴的打断了她的好奇。
      看着母亲生气的样子,淑梅嘴里的话也生生的咽了回去。长厥,短厥,刷子,掴子,架子,摆了一地!
      “椒梅,赶紧的,你看啥咋弄呢,我把家俱都给你拿出来咧,冬天家,日头短很!”
      活摆开了,淑梅想说的,想问的,都在忙碌中变的越来越轻。门口的空场地上娘叁紧张有序的忙碌着,旁边一群追打嘻嘻的孩子们。不时围观着无所事事的妇女,学习的,请教的,闲聊的,帮忙的,好不热闹。
      一天的时光,娘叁人紧紧张张,赶着晚饭时分终于经好了两机花布。
      母亲像赶鸭子一样,在淑梅刚放下碗筷,就迫不急待的辇她到织布机上:“去去去,弄你的啥去,没事再包转咧,起发的人咧!”
      “叽叽吱吱,……叽叽吱吱”看着又一机红白相间的棉线,淑梅感觉到自己又站在万里长征的脚下。单调,重复的动作,又把自己死死拴在了寒冷的过道里。一种不情愿,又无可耐何的感觉充满了全身。她忍不住地想结婚是怎么回事?母亲为什么要拿走织好的布?这些布是自己的嫁妆吗?父亲知道母亲藏布的事吗?想到外公,母亲浑身涌动着一种敬畏与温暖。
      受过高等教育的父亲,站在农村,总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他的话,理性而权威。多少人找过他拿主意,多少人请他调解过家庭矛盾,队里多少难缠主儿都乖乖听从父亲的命令?淑梅从小见的太多,太多。父亲从来不张嘴骂人,更不会高声嚷嚷,那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似乎与生俱来,家里的孩子们,包括五爸、姑姑,一个个见了父亲都像老鼠见了猫,从来不敢有个“不”字。是父亲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是父亲给了自己难得一见的温柔。想想儿时病入膏肓,人人放弃,只有父亲四处求医,并且为自己买了一身漂亮的新衣服,不允许任何人干扰自己的自由。往日严格的家教,礼数,规矩统统留给别人去遵守。即使自己在大盆里抓肉吃,也得到了父亲的宽容。……。
      坐在织布机上的淑梅突然笑笑,自言自语的说:“瞎想什么呢!亲生又能如何?”想到亲生母亲,淑梅的思绪不由得再一次飞回到订婚的情景。
      :“王江学,我给你说,娃从我咸阳出门,我就给缝四床被子,不从我咸阳出门,一条也没有!我啥都不管!”生母咆哮声似乎依然震耳欲聋。
      四床被子,淑梅的心里突然再一次热了起来,只是眨眼间又恢复到原来的温度。她不仅问自己:母亲真的会那么绝情吗?从小到大可没穿过母亲一条线啊,四百元聘礼可拿走一半!母亲会吗?不会?不会吗?会?……。
      织布机上的淑梅,觉得自己头都快要炸了,依然不知道最终的结局。她不得不搜索着自己与亲生父母的所有记忆,回想着儿时第一次见到生母的点点滴滴,想从中寻找些蛛丝马迹。
      十二岁的一天,淑梅放学回家,突然看见家里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肥胖而高壮,只是气氛有些凝重,所有人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自己,却无人出声。
      陌生女人上下打量一番,一脸的堆笑:“丽颖?”叫的有些不肯定,转头目光寻问着父亲。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不知所以的淑梅:“丽颖,我是你妈,叫妈,叫妈!”
      淑梅紧张的后退一步,生硬的甩开了陌生女人的手,嘴里大声喊着:“你胡说,你胡说!你不是我妈……”
      父亲神色凝重的说:“淑梅,这就是你亲妈,你亲妈来接你来了!”
      :“我娃叫郑丽颖,咋可给娃起咧么个名子!丽颖,来,到妈跟前来,看妈给你带啥来咧,糖!来,吃糖,吃糖!”生母从衣袋里拿出一颗水果糖,热情的向淑梅的手里塞。
      :“不是的,不是的,她不是我妈,她不是我妈!……”听到父亲话,淑梅震惊了。不知所以的向周围看看。五娘,母亲,姑姑,堂哥,都是一脸的肯定。突然间,她像疯了一样,一把打掉了生母手上的糖,头也不回的跑了,边跑边哭,边哭边喊:“你家胡说,胡说,都骗人呢,骗人!”
      一口气跑到了地头边。突然间觉得这个世界变了,变得自己都不认识了。十二岁了,竟然是自己头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为什么家里那么多姊妹,为什么偏偏自己不是亲生的?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自己怎么会不是亲生的?也许大人刚刚开了玩笑,是自己太傻了,让了大人的当。然而刚才,就在刚才,有一个陌生的女人确实只拉着自己的手,让自己叫她妈!淑梅的心里失衡了,她不知道是恨,是爱,是喜,是忧。霎时间只觉得心口堵着一块石头。
      姑姑追到了地头,劝解着,安慰着,诉说着父母的无耐。淑梅似乎理解了生母的难处,却难以割舍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她不愿意跟生母回家,更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养父。然而,生母来了,一切都变了,全家人异口同声的劝解着淑梅走,似乎没有人再喜欢她,欢迎她,就连平日朝夕相处的姐妹们,一个个都远远的躲着她。无耐的淑梅带着委屈和伤心离开了养父家去了自己亲生父母的家。
      当淑梅踏进那个陌生的家,看到了一群蓬头垢面的弟妹,看到一双双诧异陌生的眼睛,再看看墙涂四壁的家,立马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跟着生母“回家”,更不应该离开那个自己熟悉且热爱的妹妹们。回家了,生母变了,变得不再笑容可掬,变得不再关注自己,她大声呵斥着淑梅,指挥着她踏进从来不沾手的厨房,烧锅添水,不断的吆喝着去给弟妹们擦鼻涕、眼泪,哄他们开心。看不到笑容,感觉不到温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更没有学校,失落,孤独的淑梅夜夜泪流满面,她想念朝夕相处,同床而眠的妹妹们,更想自己熟悉院子,村庄,那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她想奶奶和母亲做的饭食,她想站在坡顶吹风的感觉,她甚至想到看妹妹们打闹都是一种享受。走时的伤心和委屈全然没有了,脑子里不断的在想妹妹在干什么,父亲又去哪里谝闲传了。中午头,母亲又在做什么饭,后院的猪是不是又把墙给拱滥了……。
      回家的淑梅整日里心事重重,寡言少语,不思饮食,嘴角长泡了,牙床肿了,她做梦都在盼着养父能接自己走。她病了,再也不能替生母照看孩子,打理家务。
      淑梅走了,家里却乱了成了一团粥,妹妹们都在想念姐姐,想念让他们实施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偷孩子。一天夜里,淑梅睡在外婆家辗转难眠,泪流满面,思念着远方的亲人。突然耳边传来姑姑与养父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在做梦,然而,当淑梅跳下炕后院上茅房时,惊讶的发现,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养父和姑姑一个骑在墙头,一个站在墙外,手里拿着绳子,他们真的来接自己了,淑梅喜极而泣,却被姑姑极力阻止,他们翻墙而过,穿上提前准备好的衣物急不择路的从野地一路小跑着逃离。……从此,淑梅又生活在了养父母家里。虽然养父母与亲生父母为此大吵了一通,成了冤家,但最少淑梅是幸福的。
      想起过往的事情,淑梅会心的笑了,心里泛起阵阵暖意。不仅问自己:亲生父母给过自己这样的温暖吗?没有!除了一脸的鄙视与批评外,就是满嘴的命令。儿时有限的几天相处,她的记忆里只留下了责备与委屈。
      坐在织布机上的淑梅问自己:“她爱你吗?”
      一个沉重的话题。世人皆说:父母爱孩子那是天性!可是自己能感觉到吗?无耐的淑梅叹口气心里对自己说:“算了吧,都要结婚的人了,说这个不可笑吗?到时候看嫁妆不就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七十年代初,农村新青年的婚礼,看似乎热闹,却恓惶的让人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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