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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父亲施威,母亲助力 ...

  •   晚饭熟了,摆在了炕边,无人能请动父亲。午饭未进的我和弟弟,肚子早就“咕咕”叫了,看着炕上被母亲叫烦的父亲,我们提心吊胆的站在炕边,静静的等待父亲的起身。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眼看着饭凉了,母亲端着饭倒进锅,重新烧热。她不断的给我和弟弟使眼色,暗暗命令我们去请父亲吃饭。
      我硬着头皮,站在炕脚下,轻声的叫:“爸,你起来,起来吃点饭,咱饭熟了。”
      静静的,一点声息也没有,我回头看了母亲一眼,心里说:“妈,我爸不念喘!”母亲有手指着父亲,示意再叫。再叫,我的心里充满着恐惧,强行叫父亲,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天知道!可是,母亲的意志敢违逆吗?不敢!她若不高兴,出声责骂“不孝顺,没心!”听到父亲的耳朵,罪孽更重。
      再一次壮起胆子,我轻声叫:“爸,你起来吃饭了,咱饭熟了!……”
      “要吃你家吃去,总不停叫我弄啥!……”突然,父亲一翻身,大吼一声,红着眼半坐了起来,瞪着我,手里的笤帚就飞落在地上。
      我的脑子霎时间空白一片,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玉立“嗖”的一下向母亲身后躲去。
      “不害怕,不害怕,你爸么,害怕啥呢,他还能把你吃了!”母亲护住玉立说。
      回来神来的我看了母亲一眼,母亲不高兴的吼:“看啥呢,照不叫你爸饭,都光叫你家吃!”转脸笑呵呵的对父亲说:“掌柜的,吃饭么,看一天天没吃饭咧,人能受了!人常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再包学么个咧,吃饭,吃饭!”母亲说着伸出手去拉父亲。
      “要吃你吃去!”父亲一脸的不领情,甩开母亲的手,黑着脸大吼,那声音震耳欲聋。
      母亲愣住了,她生气的撇着嘴吼:“屋谁把你咋咧?看你我样子些!嗯!……”
      父亲坐在炕上,低着头,一动不动,时间像冷凝了一样。沉默的寂静让人有一种窒息的难受,我的心跳加速,两腿不断的颤抖。玉立看看我,悄悄的溜出了房门,站在房檐下,一声不吭,再也不小声报怨肚子饿。
      “掌柜的!咱吃饭,吃饭,一天天一屋人都没好好吃饭咧,看俩个娃都饿了!你真个不饥?事有事在呢,他五运连么个讹人能好过嘛!人在做,天在看!操心老天爷把他给报了,吃饭,吃饭!”母亲试探性的上前一不步,父亲没有动。
      “我今个到他五运家芒上骂了满满一上午,人都看呢,五运家一家子没人敢出来放个屁。有人问,我就给人学呢,把五运那初初当当给人说。……”母亲越说越铿锵有力,似乎自己人前多么风光。父亲咬牙切齿的瞪了一眼,母亲嘎然住嘴,面带含羞的四处看看,向后退一步。
      父亲凶神恶煞的眼光吓的我向外挪了挪,与回头的母亲四目相对,她小声撇着嘴骂:“自己没本事,怪得着我家的啥呢?”
      炕上的父亲突然捶胸顿足,长吁短叹,发出让人恐惧的愤恨声。那一声声“哎嘘!”就像重棒炸弹一样,惊的我心痛。我多么想逃出房间,逃到一个平和的环境中。可是我怕弄出响动,引起注意,更知道自己无处可去。房门外寒风凛冽,我已饥肠辘辘。父亲被人骗了,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母亲见父亲情绪平静下来,又走上前,倚在炕边,试探着伸出手抚摸父亲:“老汉,再包咧,已经,已经咧,再包咧,咱人要紧!财去人安康,他五运连么个讹咱,叫他拿钱吃药去!你再包难受咧,看把你你犒呵病咧,我娘母三个可咋办家?吃饭,吃饭!咱都吃饭,饭都热了两回了,娃肚子饥咧。”
      “你家饥了,你家吃去!”父亲低着头,冷凝的语气能冻死人。
      “老汉,看你不吃,我家就能吃嘛!咱一屋还指望你呢,你再把你学这么个,看咱屋能得了!人没说嘛,脸难看,气难着,看你窝一肚子气,一天天水米不进,再熬呵病了!倒了,你说娃儿们谁养活家!对咧,对咧,钱是人挣的么,老汉,你起来,起来吃饭,……”母亲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
      父亲依然铁青着脸,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突然,一转身躺了下去。
      “慧娟,玉立,过来给你爸跪呵,求你爸吃饭!”突然,母亲一转头,怒吼着:“俩个啥娃些!就说你爸一天天水米没进牙的,你家真个看不着?上午你俩个屁馋的,我没做饭,你家就辣子夹馍一吃!你爸一个大人,满满一天天啥啥都没吃,你没一个给你爸跟前来的!跪呵!”母亲一把拉着我,使劲一甩,直接跪到了炕脚下,膝盖碰的生疼。
      门外的玉立见状,撒腿向后院逃跑。母亲一个箭步冲出门,拉住玉立,小声说:“听话,听话!你爸最爱你,你一求你爸,你爸就吃饭了!嗯,赶紧的,操心你爸听着骂你呵,……”
      玉立使劲扒着门,不断的低声哀求:“我不去,我不去,我害怕,我害怕!……”
      “这娃些,你害怕啥!我是你爸,又不是老虎,他还能吃了你!听妈话,你看你姐都跪呵咧,你跪呵一求,他你爸就吃饭家,你爸也就知道我娃孝顺咧,将来更爱我娃么!……”
      一个人跪在父亲的炕脚下,看着门外母亲与弟弟的拉扯,我的心揪到了一起!生怕玉立的“忤逆“惹恼了父亲或者母亲。生怕一不小心父亲跳下炕又是雷霆之怒。终于,弟弟听从了母亲的命令,和我一块跪在地上。
      “老汉!你看俩个娃都给你跪呵求你吃饭!你看到俩个娃的面子上好歹吃一口!”母亲坐在炕边,抚摸着侧卧的父亲,用脚踢着我。我和弟弟相互看看不知道我们又错在了哪里。母亲咬牙切齿的瞪着我,示意我们出声求父亲。
      “爸,你包着气了,起来吃饭!爸,爸……”我小声的跪在地上求着父亲,一只手拽拽弟弟,示意他也赶紧张嘴。
      玉立厌恶的甩开我的手,故意把脸扭到一边,偷偷的笑了。似乎我像个傻子,或者玩偶一样在表演滑稽话剧。
      “嗯,啥娃些!看你爸心难受呢,你还笑呢!咱真个是把狼要呵咧!”不幸的是玉立的小动作被母亲看见了,她咬牙切齿,用手剁着玉立骂。
      玉立头低了下去,手使劲的拉扯着自己的衣角,嘴角耷拉着,一声不吭的顺势倒在地。
      “起来!跪好!”母亲吼:“屁女子也说不到好处去!叫个你爸呵,就像谁掐你嘛拧你家,嘟个嘴,谁迭欠你多少!”一转脸,母亲一脚踢在我的肩膀上。玉立赶紧向后退了一步,悄悄拉拉我,示意跪远点。我忍着疼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低头听着母亲的训斥
      “你爸把你一个个养活的这么大咧,吃饭知不道叫你爸,知不道给你爸端饭,光知道到案上给自己端饭吃!你爸不当的,为养活你家,一天把日头东山背到西山,有个啥好吃的,赶紧就给他娃拿回来,你家呢?一天光知道给自己我瞎么眼里塞着吃!叫你爸,叫爸吃饭,给你爸说:你爸不吃饭,咱就全家陪着不吃!”
      求父亲,我心有余忌,不吭声,母亲一旁低声怒目呵斥。然而,父亲不吃饭,家里永远不会平静,这是我内心深处清清楚楚的事情。跪起身,我哭着喊:“爸,你起来吃饭,起来吃饭!你要是不吃,我家都不都吃,陪你饿着!……”
      母亲推着玉立,示意他也赶紧开口,不知道玉立觉得好笑,还是不好意思,他竟然再一次的笑了,母亲沉下脸,比划了一个搧耳光的动作,使劲推了孩子一把,指着父亲,让他开口。
      玉立一手护着头,一手拽着父亲的被子,不断回头防备母亲的袭击,嘴里喊着:“爸,吃饭,爸,吃饭!……”
      侧身背卧的父亲,头也不回的说:“你家吃去!”
      母亲推着父亲,柔声细语的说:“老汉,你起来吃一点饭!看俩个娃都跪呵咧,大冬天冷哇哇的,你不嫌娃不当!你不吃,俩个娃都不吃,那咱一家子都饿着。”回过头,母亲低声对我们说:“哭!”继而大声:“叫你爸,叫你爸!”
      不知道是心疼父亲,还是惧怕母亲,也许俩者皆有,我和玉立都哭了,摇动着父亲哭着喊:“爸,你起来吃饭,起来吃饭!你不吃,我家俩个也不吃!爸,爸……”
      母亲流出了两滴眼泪,起身拉着父亲:“老汉,起来吃饭,你不起来,是真个要这一家人的命嘛!……”父亲起身了,他不高兴的吼:“嗯,这人才怪很!要吃你家吃去,总非不停叫我弄啥!”语气却没有往日的暴戾。他甩开母亲手,瞪了一眼。坐在了炕头。
      这一甩,母亲愣了,眼泪不见,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不知道她的眼泪是情绪感染还是真的替父亲着急,为什么情绪变化如此之快,我只觉得自己一直被恐慌,无耐和没意思包围,饥饿早已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老汉,看你说的,没有你可垯来咱这一家人呢,你不吃,看娃们就能吃下去!吃饭,吃饭,我给咱舀饭去,你掌坐起来吃些饭,饭吃了再睡!”母亲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父亲。
      “吃吃吃!嗯,真个是怪很!”父亲怒声吼着,似乎余怒未尽。
      母亲却像得到圣旨一样的高兴,她三步并着两步走到灶台边,揭开锅盛出稀饭,端出馍。
      吃饭了,父亲一个人坐在热炕上,拉着脸,细嚼慢咽;弟弟坐在房子另一头的灶台下,死活都不去父亲炕边夹咸菜吃。他快速刨着饭,避免母亲一再的热情邀请。而我,肚子却已不饿。半锅饭,多一半倒给了猪。
      一场风暴表面上过去了,却留下了父亲回味的争吵。丢了村官,担上重债,父亲骂母亲迷信给自己惹来的事端,母亲骂父亲嘴馋,没本事,连个账都不会记!最实际的问题是父亲要落到队里和大家一样拿起厥头、铣!幸运的是队里买回了压面机,却没有人会捣鼓机器,机修出身的父亲一看就懂,一学就通,从此他又干上了虽不风光,却也轻省的事情。
      父亲没有额外的工分了,他的眼里,心里都在琢磨挣钱的路子:说服母亲学习裁剪知识,鼓励母亲编织地毯,父亲本人在空闲的时候也会帮母亲做做家务。习惯游荡的母亲,却碍于父亲威力和全心全意的支持,勉为其难的在家学习编织地毯。只是别人一天二个三个,她却是三天、两天一个的速度。
      农业机械化了!农业机械化了!这像一股春风吹遍了八百里秦川的角角落落。机械化效率,让每一个手拿锄头,面朝黄土的农民瞠目结舌;土地深翻无法比;速度之快更是人工,耕牛望尘莫及!有苗锄地不费力,苗高夹地更省劲!农业机械化也给队长们带来了更加严峻的管理难度,原本人均土地不足八分,劳动力本身就有剩余。机械化更是大大解放了劳动力。队里上工,去了坐等看,不如找个营生出门挣钱,分粮时给队里交点钱。队长叫人,成了一件头痛的事情。
      乡里成立了农机站,在家未呆几天的父亲又被聘请去农机站工作了。农机站的大型拖拉机,专门用于各村的农耕及渭河滩的开荒。农机机械化,给父亲带来了机遇:有了自己喜欢的工作了,体面而实惠。无论去哪个村里农耕,村子里总是好吃、好喝的热情招待;工分高,活轻省。机械化也给母亲带来了实惠,她又可以像以前一样体面的游走在村子的角角落落与人嘻嘻。
      机械化给二妈家也带来了实惠,他们有更多的时间专心做凉皮生意,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半夜三更,最多在分粮食的时候,交些钱就行。很快,二伯家又盖新房了,在原来的新桩基上又盖了两间门房。邻居保妈再也不会东躲西藏的走背巷,光明正大的去县城里支起摊子给人画花挣钱!
      村子里悄悄的发生着变化,一切都没有逃离父亲的眼睛。给母亲寻找一路挣钱的路子,他从来都没有放弃。农机站农闲时间多,父亲总是顺势诱导着满嘴“新奇古怪”新闻的母亲。学裁缝,母亲时断时续,全凭心情。父亲却为母亲当裁缝的事尽心尽力:他托人买来了电熨斗、皮尺、滑石粉!到处打听,锁边机的事,四处筹钱买下大伯家换下的二手缝纫机,用农机站的废料给焊接了两个架子,用纤维板拼接了一个案板用于裁剪衣服,买不起专业锁边机,父亲买回了一台简易锁边器,自制了针线杆和方便拆卸的线盘,不断调试,合格后,又手把手的教给母亲。虽然磕嗑绊绊,家里总是有些新气象。
      父亲的巧手是出了名的,在农机站的时候,不经意的那天,他就会给家里带回自己新做的小椅子。不仅外型美观,而且结实耐用,更不会出现凳子划破裤子的事情。父亲不光给家里做铁板凳,他还用家里的小块木料去木匠那里学做木头板凳,做出的活就连老木匠都赞不绝口。家里的小椅子馋的二姑、外公等亲戚总是开口索要几个。慷慨的父亲也总是满口答应,尽力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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