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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九歌难歌(十三) ...

  •   拂云医庄原来是极美的。

      老庄主喜欢花花草草,医庄里总是四季常青,即使是白雪皑皑的冬日,不知名的花儿也散着清香,总是吸引着虫鸟相近,清脆的啼鸣落在冰天雪地里,奏出一曲人间难得的清欢。

      从苏州到聊城路途遥遥,娘却急得跟什么一样,路上累坏了两三匹马才到了医庄。不过刚下马,娘随便交代了他几句就奔着里院去了。

      苏瞻洛依稀记得,那是她娘的师父,也就是他师祖住的院子。

      “嘿,”少年从大枣树上一跃而下,四处张望了一番,“你那个拖油瓶呢?”

      苏瞻洛瞥了他一眼,是上次那个黑黝黝的少年。回去以后,娘跟他说了,这个人……是他师伯的儿子。

      “我知道了,”少年凑到他跟前,“我爹说你们住苏州城,离这里这么远,那个药罐子一定受不了。”

      见他没接话,少年又自言自语道,“师祖说了,你俩这毛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好,若是非得治好,只有逆天而行……”他眉头皱了皱,断断续续道,“还有半句,叫啥来着?向、向……”

      “向什么?”

      “嘿嘿,”少年狡黠地笑了,“你理我了?”

      苏瞻洛移开眼,看着脚尖。

      少年拉起他的手,眼睛亮晶晶的,“你陪我在聊城玩会儿呗!我爹成天把我扔在医庄里头背书,闷死了!”

      苏瞻洛抽了抽鼻子,“冷。”

      “冷就该动动么!”

      话音刚落,一个雪球便扑得一头一脸,冰凉的雪水顺着领口流入胸口,激地浑身一个抖索。

      “哈哈哈!”少年大笑着,又捏起一个雪球砸来。

      苏瞻洛往旁边一让,“你干嘛!”

      “呀,轻功底子不错嘛,”少年蹲下身,“看我捏个大的砸……诶哟!冷啊,冷死了!”

      “哼。”苏瞻洛又往他衣领里塞了一小把雪才解气般得停了下来。

      少年整个人冻得抖抖索索地,嘴上还不消停,“诶,你轻功真不错啊,你比我还小一点吧,轻功都快赶上我了,不过……”

      苏瞻洛刚要拍拍手离开,一个雪球便砸在了后脑勺上头,这下得了,前胸后背都凉透了。

      “你、你!”

      “诶,这就对了!”少年狼狈地躲着他铺天盖地砸来的雪球,“跟个大姑娘一样捂得严严实实,坐在那儿动也不动的有什么意思!”

      苏州很少能见到下雪,即使飘起了雪花片子,娘也会急急忙忙地将他赶回暖炉烤着的屋子,生怕她带给两个孩子的坏毛病再犯。

      苏瞻洛总是看着别的孩子打雪仗,看到他们在雪地里摔了一头一脸,又锲而不舍地爬起来,再被扑头盖脸地打趴下,看着总是挺无聊的,可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好开心。

      明明无聊地重复着一样的动作,却真的很有意思。

      这是苏瞻洛在病倒之前,脑海里盘旋着的话。

      因为濡湿而黏在身上的衣裳被人换了,身上盖了重得喘不过来气的厚被,却还是觉得冷,但脑袋又很热,就好像陷在了棉花堆里使不上力气一样的感觉。

      迷迷糊糊间,耳边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好像是一个男人在训斥着谁。

      “你知不知道他的病啊!不能受凉不能受凉!我、我还当你大些能当个哥哥照看他……”男人气得喘了喘,“你倒好!直接给人家整病床上去了!”

      “我、我……我只是看他……”

      “看看看、看你个大脑袋瓜子!”男人吼了一声,“给我马步好好地扎着,三个时辰,敢有偷懒看我回家不抽死你!”

      “行了行了,师兄,”娘的声音插了进来,“别再训那孩子了,也不是故意的。”

      “哎,襄儿……”门吱呀得响了一声,男人的声音便由远及近了,一只布满厚茧的粗糙的手覆在额头上,男人轻叹了一口气,“还烧着呢……真是对不住了,阿洛的病本来都快好了,给我家那混小子一折腾……”

      “好什么好啊,他也就比阿秋好上一些罢了,要好全是不可能的……”娘重重地叹了口气。

      “襄儿,”男人的声音放低了,“你这次跟师父说的那个药人,百毒不侵,心头血还治百病……要是襄儿不嫌弃,我这泼皮猴的孩子给你当实验做药人,如何?”

      “师兄!”娘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玩笑开不得!”

      “嗨,我这孩子啥都不好,就身体好,又给你添了这么大麻烦……”

      之后娘的推拒声与男人的低语声,苏瞻洛听不大清了。

      再醒来的时候,那个害的自己病在床上、后来又被他爹抽了一层皮的少年正趴在床边,睡得极其不安稳,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苏瞻洛推了推他。

      “啊……啊!”少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惊一乍地跳了起来,“你醒啦!还难受吗?”

      苏瞻洛摇了摇头。

      “嘿嘿,对不住啦,我不知道你有这娇气的毛病。”少年挠了挠后脑勺,“……那个,你还愿意跟我玩吗?”少年讪讪地揪着被角,“方才我做梦,梦见你再也不愿意跟我玩儿了,然后我那个上蹿下跳的弟弟就在后头嘲笑我,说你活该之类的……”

      苏瞻洛抿了抿唇,没做声。

      “哦对!”少年眼睛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那个,那个,师姨说你喜欢吃甜的……”说着他便在屋子里翻翻找找了起来,末了从一个磨破了皮的小包里拿了个纸袋出来,献宝似的献到他面前。

      苏瞻洛不解。

      “城里卖饴糖的店铺关门过年去了,做糖人的也嫌冷不愿意出来了,”少年打开纸袋,“我找了好几天,才碰上一个卖糖葫芦的……”

      圆润的红果子上裹着晶亮的冰糖,在日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泽。

      “这个虽然有点酸,但也很好吃的,你……”他递到苏瞻洛面前,“你吃吃看?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看着少年讨好的模样,苏瞻洛再也憋不住,咧了嘴角轻笑了起来。

      少年举着糖葫芦愣了,一双眸子却愈发清亮起来。

      “这是什么?”

      一只手戳了戳他的脸,少年将糖葫芦塞到他手里,又戳了戳,“好好看,我就没有……”

      “废话!你他娘的像老子,哪来的梨涡!”

      少年浑身一凛,抱着头就往床底窜去。

      “躲躲躲,躲啥子呢!”男人一把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提起来,“人家烧刚退,你给他吃啥?糖葫芦?可把你能得呀,看来三个时辰的马步还不够啊?”

      “糖葫芦怎么了,你别瞧不起糖葫芦……”

      男人瞪了他一眼,转头摸了摸苏瞻洛的脑袋,“真是苦了你了,阿洛啊,这小子,看叔叔帮你好好收拾一顿!”

      苏瞻洛目送着那个男人提着像只□□乱蹬腿的少年离了屋子,他记不太清那串糖葫芦是什么味道了,但梦里的日光,少年眼里的清亮,还有糖葫芦糖衣上沾着的金光,却是再清晰不过了。

      可是大梦初醒的时候,九歌门的乌烟瘴气还是冲破了梦境中灿烂的光泽。

      苏瞻洛摸出了那个扇穗,流苏上头莹润的珠子泛着冷冷的光泽,若它再大些,定能映出他面上惆怅的神情。

      起身,洗漱,练剑。

      每当不知道干些什么的时候,苏瞻洛都会拿起剑比划两下,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抽身于这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日子。

      可还没比划两下,夏容就如往常一般摸进院子,却不如往常一般扯着酒久唠嗑,却是直奔他而来。

      “苏兄啊……”夏容犹犹豫豫道,“你和薛兄我还是当了兄弟的,所以……”

      苏瞻洛收了剑,“晏亭跟你说了什么?”

      “三日之后九歌门大摆宴席,庆祝剿灭梅花拐的事儿你还知道吧?”夏容低声道,“阿亭说,要在那个晚上……生擒薛兄。”

      “变成生擒了?”苏瞻洛皱了皱眉。

      夏容咬着唇,“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商量了的,认定薛兄是剩下叶拐与扇拐中的一个,阿亭觉得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可我拿不准主意,就先来跟你通个气儿,你……”他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无妨,多谢你了。”苏瞻洛拍了拍他的肩。

      “我得去准备宴席上的事情了,”夏容瞄了瞄四周,做贼心虚道,“你可千万别跟阿亭说是我通的气儿啊!”

      苏瞻洛目送他离开,脑中乱作一团,手中的剑也不想练了。

      “怎么?我刚弄好扇面,还来不来过招了?”

      苏瞻洛推开薛子安,提步迈进屋子。

      “诶!”薛子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我弄来了一壶好酒,改日寻个日头好的晌午,我来找你喝酒可好?”

      苏瞻洛愣了愣。

      薛子安敛了笑容,“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儿。”

      三日后的晌午,薛子安如约提了酒壶来找苏瞻洛。

      日头真的是很好,暖阳落在人身上,偶有飞鸟扑棱过檐上,留下清脆的啼鸣,才是真的让人感到春意盎然。

      薛子安给苏瞻洛满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满了一杯,一饮而尽。

      苏瞻洛看着酒盏,叹了口气,“今晚宴会,你还是别去了。”

      薛子安再给自己倒了一杯,“好酒啊,你不喝我可全喝完了。”

      苏瞻洛瞥他一眼,“喝醉了正好你不用去了。”

      薛子安嘴角噙了笑,“夏容和殷满满还不知道,你可是明明白白清楚的,还愿意袒护我?”

      “酒久和碧蝶,都是你做的尸人?”

      薛子安点了点头,“酒久从废墟里爬出来的,跟我说她想活,”顿了顿,喝尽了酒,又道,“碧蝶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主子是个不得宠的小妾,一天发了疯给她灌了穿肠毒药,她求我救她。”

      “为什么要做这些东西出来?”苏瞻洛问,“生灵涂炭,死不死,活不活。”

      “她们想活命啊,”薛子安摇着酒盏,“你知道,凡是现在还存有神志的尸人,生前都有非常强大的执念。”

      “温柳杀人是为了药人册,那你呢?”

      “他也不全是为了药人册,”薛子安道,“这个疯子,杀人大部分只是想发疯罢了。”

      苏瞻洛拧了拧眉,“拐子分三种,梅花拐是温柳,剩下叶拐和扇拐,你是哪个?”

      “你觉得呢?”薛子安挑了挑眉,袖中的扇露了半个扇柄,被他藏了回去。

      苏瞻洛了然。

      “不过呢,拐子的印记只是一个记号,”薛子安道,“换句话说,你看到的印记只能代表尸人杀了人,却不能代表是谁动的手,就像……”他顿了顿,看向苏瞻洛,“不是所有的梅花印都是温柳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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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九歌难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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