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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长安不安(五) ...

  •   苏瞻洛不知道薛子安是何时回来的,只知第二天掀开马车帘子的时候薛子安已经大喇喇地躺在里头,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那场雨噼里啪啦地下了一整晚,长安的雨不比扬州淅淅沥沥,轻声细语,是如擂鼓般砰砰砰地扣在屋顶,苏瞻秋翻来覆去睡得极不安稳,连带折腾地苏瞻洛一晚上也没睡好。

      “只租到了两辆马车,”夏容凑过来歉意道,“薛兄说愿与苏兄同乘,所以便……”他瞅了瞅苏瞻洛的神色,“若是苏兄不愿的话,我再去驿站瞧瞧,能不能再租……”

      “无妨,”苏瞻洛微微点头,“一路上颇受夏兄照顾,哪能再劳烦呢?”

      夏容挠头笑了,“要不是阿秋我早被烧死在医庄了,更何况我难得出一次门,能结交如苏兄、薛兄之辈实属幸事,苏兄不必与我客气。”说罢便下了马车,去了前头一辆。

      苏瞻洛对夏容还是颇有好感的,比起那些唯利是图的江湖人,夏容看上去干干净净,有些初出茅庐的莽撞与青涩,却又不失礼数,这样的少年总能引起人的好感。

      “夏哥哥啊……”苏瞻秋瞅着他的背影,打着哈欠道。

      “行了,你先上去补补觉,昨晚没睡好吧。”苏瞻洛将她抱上马车。

      苏瞻秋眨了眨眼,“那哥哥你呢?哥哥昨晚也没睡好吧。”

      “马车坐不下这么多人,”苏瞻洛瞥了瞥睡死到半点声响也没发出的薛子安,“我骑马跟着便可。”

      “外头冷啊……”

      “无妨。”苏瞻洛拉下马车帘子,酒久扬了扬鞭子,笨马便长嘶一声,迈着蹄子慢慢悠悠往前去了。

      苏瞻洛赶着瘦马与酒久并驾,“碧蝶呢?”

      “前头赶马车呢,”酒久揉了揉惺忪的眼,大口啃着手上的肉夹馍,含糊不清道,“可惜了,离开长安之后就吃不到这么正宗的肉夹馍了。”

      苏瞻洛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道,“薛子安昨晚几时回来的?怎的在马车里睡得那么死?”

      “嗯?”酒久咽下嘴里的东西,眉头皱了皱,“几时回来我不知,不过……睡得死?”

      “方才我掀开帘子,他半句话也没说。”苏瞻洛道,“按照平时……”

      酒久放下肉夹馍,眉头拧成了疙瘩,“昨天十五是吧?”

      “是。”

      酒久脸色微沉,“坏了,莫不是……”便将手中的缰绳放下,“苏公子先帮我照看下,我去去便回。”说罢一个闪身便跃到了前头碧蝶驾着的马车之上。

      “哥哥……”身后的帘子突然掀开了一个角,苏瞻洛探出半个脑袋,“子安哥哥身上好热,应该是发烧了。”

      苏瞻洛抓着缰绳的手一顿。

      小瘦马很通灵性,没人牵着也跟着马车悠悠达达地走着。

      苏瞻洛不通医术,只得坐在马车前赶马,看着酒久脚不沾地地跑来跑去,苏瞻秋半吊子医术正为薛子安施针,是半分也不让打扰的。

      此地离长安城已经相去十里,酒久跑了个来回也不过一盏茶,却是两手空空。

      “药铺没有药?”苏瞻洛问道。

      “哎,我主人吧,你别瞅他平时活蹦乱跳的,”酒久叹了口气,“每月十五的时候可娇弱了,不能吹风不能受寒,否则必生病。”酒久顿了顿,又道,“而且这病啊,非普通的药材能解,一般我和碧蝶身上都带着药以防万一,可此行匆匆,我们都没来得及备药。”

      “其实主人已经好几年没犯过病了,”酒久懊悔道,“都怪我疏忽,把这茬给忘了……昨夜十五该提醒主人早些回来的……”

      “百密一疏,这怪不得你们。”苏瞻洛转头看了看紧闭的马车帘,“只是这体质怎的如此奇怪,闻所未闻……”

      酒久呵呵干笑了两声,转了身便溜远了。

      薛子安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脑袋昏昏涨涨,刚要一动,身上便落下什么东西。

      “诶诶诶,掉哪儿了?”苏瞻秋忙趴在毯子上,一根一根将银针小心捻到手心。

      薛子安不敢乱动,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银针,不由得笑了笑,将那些针拔下。

      苏瞻秋接过薛子安递来的和拾回的银针,抹了抹额头的汗,“子安哥哥,你可感觉好些了?”

      “嗯,多谢你了,”薛子安微微一笑,“你针下得倒是准,只是欠了些力道。”

      “施针是我娘教的,爹娘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了,但好些医理却还一清二楚。”苏瞻秋眨了眨眼。

      薛子安叹了叹,“哎,你倒是块学医的好料,我要有你一半,就不用小时候被师父逼得那么苦了。”

      “子安哥哥,”苏瞻秋坐在他身旁,“我把你的脉象,你可是……”

      “是。”薛子安不等她说完便道。

      如此干脆倒教苏瞻秋愣了愣,“可这……怎么……子安哥哥,你小时候……”

      “我小时候还见过你呢,”薛子安捏了你她的脸,“见你哥哥抱着你,就想起我那个上蹿下跳让人头大的弟弟,可惜啊……”他声音变得又轻又缓,“若他能活着,也当同你一般大了。”

      “哪个一般大?”苏瞻秋歪了歪头,“是我看上去的年龄,还是我本来的年龄。”

      薛子安轻笑起来,“你在阿洛面前的娇憨都是装得吧,小人精。”

      苏瞻秋眼神动了动,面上什么也没改变,却又什么都改变了。

      “哥哥他当我今年不过十岁,那我便顺水推舟了罢,”她眼神幽幽,看着薛子安,“那场追杀之后我昏睡了三年,三年之间除了听外界的声音,辨析事理,脑里总是盘旋着小时候去拂云医庄的事儿——说来也怪,只有这一件,其他都记不得。”

      拂云医庄离家远,只有很小的时候娘带着她与苏瞻洛去过一次,当然,也就是苏瞻洛梦里那一次。

      这话倒叫薛子安一愣,转而便笑地开怀,“原来你一开始便认得我啊!你这小丫头啊,一开始茶楼里就给我下套?”

      “我的套又不紧,”苏瞻秋呵呵一笑,“还不是你愿意钻?”

      “阿洛要有你半分玲珑心思就好了,”薛子安摇了摇头,“你爹娘加起来的心眼都传到了你身上罢。”

      “我很多时候便觉得,哥哥活在一个名叫一剑山庄的锁里,替一剑山庄卖命,树敌众多却还不自知,偏偏他又是个结交了就会对你掏心掏肺的人,”苏瞻秋拧起眉头,“我感觉最近江湖隐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所以一定要找个能护住我哥的人。”

      “你说的几乎全中了,只是有一点不对,”薛子安道,“阿洛啊,他是活在了一个名叫苏瞻秋的锁里。”

      苏瞻秋愣了愣,顷刻也跟着笑了起来,“不错,那你呢,你活得也不自在罢。”

      “小妹妹,我们做个约定吧,”薛子安抬眼看她,“有些事只能成为秘密。”

      苏瞻秋弯了弯唇角,“好。”

      帘子突然被掀开,苏瞻秋拉了拉苏瞻洛的袖子,“哥哥啊,你去陪陪子安哥哥吧。”

      “我?”苏瞻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苏瞻秋推了进去。

      马车内一片昏暗,苏瞻洛是跌进马车的,转头便看见一双晶亮的眼,黑暗中泛着幽幽的光泽。

      “呃,你好些了没?”苏瞻洛有些无措,面对病人的时候他总能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听酒久说了,一般的药对你没用,需要自己熬过去,”苏瞻洛接着道,“阿秋那个半吊子没给你治糟吧?”

      薛子安笑了起来,“你坐得离我这么远作甚?”

      苏瞻洛盘腿,手放膝上,正襟危坐,“罢了,我一身寒气,你本就发了烧,再惹得寒气入体就糟了。”

      薛子安动了动手指,又放下了,“也罢,这个给你。”说罢,抛了一个项坠子给他。

      苏瞻洛失笑,“又不是姑娘,你送我这个作甚?”他借着窗缝的光看了看,珠圆玉润的珠子通体翠绿,色泽莹润,按一大一小陈列着,打了洞,用软绳串着。

      “薛其那只扳指也是你娘的遗物,可上头刻了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薛子安拿被蒙过头,懒懒道,“我拿去玉器店磨成这样的。”

      苏瞻洛心头一沉,手里拿着的东西仿佛有了千钧重般。半晌,他开口道,“昨晚……你是冒雨去了玉器店,才回来晚的?”

      他的声音极低,落在幽暗的马车里显得更加昏昏沉沉。

      薛子安翻了个身,语气里写满了倦怠,“嗯?你说了什么?”

      苏瞻洛心底软了软,“没什么。”

      薛子安又翻了个身,听见身后一阵悉悉索索,露在外头的肩便被厚实的棉被遮盖了,被角被一双手细心地压上。

      薛子安昏昏沉沉的脑里闪过那日的冰天雪地,苏瞻秋清亮的嗓音回荡在他的耳边。

      ——清酒也是酒呀,喝多了,也是会醉的。

      也许从很早开始,便一头跌了进去,从此,再也不醒。

      马车里头幕布遮掩,终日昏沉,不知日月,晏亭与夏容来看过几次,都被酒久赶驴子一样赶了回去。

      薛子安的烧不高,但热度却怎么也褪不去,终日醒了睡睡了醒,说话也是懒洋洋的,有上句没下句,如此烧了三天,烧到苏瞻洛忍不住要去路边抓郎中的时候,马车被人截停了。

      酒久探出头一瞧,捋起袖子带着一身戾气就要冲下去,被苏瞻秋死死抱住了。

      “酒久姐姐啊!且听听他们来做什么的再打也不迟啊!”

      来者正是上回与酒久闹走了大半个酒楼的扬刀,扬刀一身藏青衣袍,拄着刀往路中间一横,吓得不明所以的夏容缩在马车里瑟瑟发抖。

      “听说薛子安生病了。”扬刀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语气张扬得很,气得酒久腾空拳打脚踢的。

      “别紧张,”扬刀将刀往路中间一插,长刀霎时没入大半,“我家主人有药,我是来送药的。”

      “你这送药为何送地如此嚣张?”在前头的碧蝶开了口,“还是你有什么条件?”

      “一个小小请求罢了,”温柳悠悠然从树林深处现身,抬脚就将扬刀连同他插在路中央的刀一块儿踹飞了,“几位是要去蜀中九歌门?”

      “是,”夏容惊疑不定地掀开帘子下了车,晏亭紧随其后,“你是……?”

      “温柳,江湖游客一个,”温柳拂着一身鎏金花纹的雪青袍子,晃得夏容眯了眯眼,“不巧,在下在路上捡到一只受伤的信鸽,看其脚脖子上的信筒刻着九歌二字,信落在一旁,在下不慎读了一二。”

      “我家来信了?写了什么?”夏容着急。

      “这位想必是九歌门少门主了,”温柳叹了口气,“请节哀。”说罢,便将皱皱巴巴的信纸交了过去。

      夏容打开信纸的手都是抖的,开头没读了几个字,脸上登时失了血色,苍白如纸。

      “怎么?”晏亭关切道。

      夏容站也站不住,几乎是倒在晏亭怀里,手中的信纸落在地上,苏瞻洛上前捡起,一行字落入眼中。

      ——少门主,门主与夫人惨遭恶人之手,门派内举棋不定,上下惶惶,还请少门主速速归来,继承门主之位,以平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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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长安不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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