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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伍 ...

  •   要说当初的崔训有没有得罪刘子昇?何苏木将脑袋敲上百千遍,答案也会是:

      没有。绝对没有。

      她对刘子昇,太好了!

      连如今她自己都会回首惊叹,当年真是海量容人啊。

      刘子昇不过一介布衣,在建康城中无人倚仗,他义父刘廷在随他来建康任职途中身患奇疾,暴毙而亡,没有人会念及他的军功,甚至还在背地里咒骂:这是个不祥人。

      本应跟着他,辞官享儿福,却染上病,没过几天便不治身亡。

      “大人,您太妇人之仁了,刘子昇和崔氏,孰轻孰重,您会不知?怎地做出如今这般决定?”在她提议升任刘子昇为大将军之后,长史徐章又开始缠着她,在她身侧念叨。

      崔训顿下脚步,用手指了指自己,才好意提醒:“长史大人,你要看看清楚,训确实是个妇人。”

      “唉……大人啊,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崔训有时候闲下来,也会冥思苦想,她到底为什么能容得下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还是一个时刻会威胁到她家族利益的人?

      这时,她寻了个思路,巧妙地安慰自己:刘子昇与当年的她,太像了——他们都曾被人冠上“不祥之人”的名号。

      在她还不是尚书令崔训时,在她还没有资格享崔家字号时,她也只是后院里只知翻墙玩泥的调皮小儿,她的出生克死了生母,还连累了本应同胞而生的弟弟。

      崔训不会忘记当年被崔氏旁支的几个兄弟轮流投掷石子的疼痛,尖棱硬石,个个都蓄着狠力,那可比崔俨打在自己身上的鞭子疼多了。

      这些人面露嫌色,边扔边骂:“你这崔家灾星!一出生便克死夫人和小郎君,你如何不死?现下又牵连崔公被贬南边,你这个破烂货,怎么会是我崔家人!”

      可是,也是父亲提前被贬江州,才让他们全族避开北秦之乱,逃过了铁骑无情的践踏,也免去了南迁的艰辛。

      直至那时,她才隐隐松口气:她不是灾星,她可以是崔家的祥瑞!

      是以,在刘子昇一事上,她认为自己处理得很是妥当。

      刘子昇一入建康,她便命人守在刘宅府邸,抬上布帛酒肉,时令鲜果,用以嘘寒问暖。

      回来通报的奴仆将一箱箱心意尽数搬了回来,闪烁其词。

      她便猜测:“是不是你们态度不端正,让他厌恶了去?”

      通禀的奴仆顷刻扑倒在地,直喊冤枉,说那刘子昇身着孝服,扶着灵柩,只冷冷地扫了一眼她送去的物件,便淡淡道:“谢过崔大人,我刘子昇无功不受禄,还请收回。”

      崔训头疼病犯了,把手中的书册搁在案台上。

      刘子昇不仅性子倔,而且很难沟通。

      嘉玉长公主司马凝当年十四岁,性子骄纵,好习武艺,时常同将士混在一处,秉持着你犯我一言,我敬你一拳的风格,是位不折不扣的泼辣女郎。

      通报的奴仆当着她的面,如此形容傲气的刘子昇,她哪里坐得住,噌地跳起来,跺着脚破口大骂:“这个刘子昇,以为自己是谁?他以为他入了建康从此便能不把训姐放眼里了?”

      还想继续啐上一口的司马凝眼尖,瞥见崔训眉头已拧起川字,自知失了仪态,乖乖地坐回来,可依旧堵着口闷气,怒不可遏:“我是在说真话!训姐不乐意听了?”

      崔训摇头,沉声叹气道:“并非不乐意听,也不是恼他如此,而是担忧你这个长公主,将来实在是没有哪家郎君有胆量来娶你了。”

      司马凝脸唰得绯红一片,嘴却还很执着:“哪里需要旁人来娶我?前朝公主有的是未嫁的,我司马凝也不会在乎是否有中意的男儿,成婚不过是虚礼,我不屑于这些!再说了,训姐不是也没嫁人?”

      司马凝将崔训作为典范不是一日两日了,还在安东府时,崔训只是府中的一个幕僚,却因女子身份能时常出入后院厅堂,幼时的司马凝哪里见过如崔训这般不故作娇柔姿态的女郎,一打听她还是父亲的幕僚,她那时还不知道幕僚是何人,她只知道崔训是个能与男儿一同站在厅堂中央高谈阔论的人。

      父王还极为看中她的意见,回回都要称:“没有再比崔训更朗智的人了。”

      对,她父亲没有说“女人”,而说她是所有人中最出色的“人”。

      自此,司马凝成了崔训在府中甩不掉的牛皮糖,安东王宠她,崔训议事结束后便随便她如何玩闹。

      司马凝自然习不得崔训的谋略,于是决定换个方向发展,便耍起刀枪来,这一耍更入了迷,完全没有闺中女郎该有的贤淑姿态了。

      “我这女儿虽不如崔家阿训天性聪慧,却希望阿训能多教导她,成为一个不失礼数的仁德之人。”

      然而她蛮横的性子渐长,只听崔训一人之言。

      崔训头更疼了,司马家的姐弟两个都难缠的很。

      司马凝脖颈一伸,傲气非常:“若是比不上训姐,再优秀的男儿也不是真男儿!”

      崔训又一次放下手中的公文,叹气道:“回回强词夺理都要搬出我,我真是欠你们司马家了。”

      司马凝并未有丝毫郁色,俏皮一笑,只窝在崔训身侧撒娇,“是我司马家亏了有训姐照拂。”

      没有人知道,长公主府的司马凝在崔训逝去那日是何等悲恸,长公主府内并未传出任何不妥和异常,只有临近长公主府住着的士族子弟曾留心到,向来喜好到建康城内里坊街市转悠的嘉玉长公主,足足有半载未出府门一步,甚至也没有去宫城内拜见庾太后和晋帝,半载之后她终于出府,但也只是向晋帝求了一道旨意。

      允她从军守淮水,至今未归。

      ……

      何家兄妹虽暂住镇北侯府已有半载,始终没有见过刘子昇一面,何苏木不清楚刘子昇为何与义母关系疏离至此,但她明白一日不接近刘子昇或者崔家,便一日无法查明自己被杀的真相。

      接近刘子昇?算了吧,她前世数载都未曾做到,但是,若是崔家的话……

      “什么?苏木,我没听错吧?你说你要去崔府做门客?”何景源拍案而起,扬声质问。

      何苏木将案台上青釉三足砚中残留的水渍擦拭干净,才抬头与何景源四目相对,咧嘴笑道:“是啊阿兄,有何问题?”

      何苏木见何景源仍旧不信,依旧言笑晏晏:“阿兄,你也晓得我仰慕崔令君已久,自然也仰慕崔氏名门之风,想去崔府领略一二,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何景源早已呆傻住了,苏木自从病愈后不仅性子稳重太多,连想法都足以令他震惊,又联想至她近日的变化,他心里头着实歉疚——哎,果真是我对妹妹关心少了么?

      “可是,虽名为门客,但这些士族也只是为了彰显他们的门第显贵,如今罗致的都是些寒门子弟,咱们虽然比不得那些世家子,但也不至于要委屈地做他们的门客。”

      何景源态度强硬,似是不肯让步。

      何苏木想了想道:“阿兄,你甘心就只在建康城内结友高谈吗?”

      “什么?”何景源并未反应过来何苏木如何又将话题指向自己。

      “苏木知道阿兄有更大的抱负,哪里肯真的屈就在姨母府里,沉溺在文人雅士的才子圈中。阿兄,你是想做出一番本事来的吧?其实,苏木又何尝不是呢,早早嫁人生子确实是女子的常态,但这样的生活来得何其轻巧,就何其平淡,况且也并不是每个女子都能终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并不相信,所以很想走出这样的圈牢中……”

      何景源深深地凝视着眼前依旧带笑的妹妹,足足停顿半盏茶的功夫,终于叹气道:“苏木,阿兄竟不知你一直是这番打算的,亏我……也罢,也罢,你自幼颖慧,假若真的就这样嫁人生子,也辜负了爹娘将你培养成咏絮之才。”

      何苏木自小受的是与何景源相同的教育,家中请来教习先生,苏木也同他一道学习文史经典,苏木有时甚至能比他更机敏,对答如流,只是好景不长,何苏木大病后就再也未跟着他一处求学了。

      何苏木佯装行拱手礼:“那就劳烦阿兄请范大哥帮忙,写一份推荐书信,呈交崔府去吧。”

      崔氏一族自兴旺后,豢养门客数百人,崔公举家南迁时也携了门客到江州,只是那会儿门客中许多人见崔家有颓败之势,并未悉数跟了去,最后随崔家入户江州的不过数十人。

      之后,崔训任职尚书令,开始在府中招幕僚,大多是朝堂上的同僚,崔氏的门客只占极少数。

      “现在的崔大人也不知是否还会关注到这些门客。”何景源皱了皱眉,颇为担忧。

      何苏木则笑着抚慰道:“再如何,那也是崔氏啊。”

      的确如此,崔氏哪里会因为区区一个崔训的离去而垮台,如同当年崔公离世,还紧紧拽住崔训的长襦广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训儿,要代为父完成此番大业,不然为父……”

      话还没道完,志还没抒尽,崔公就离世了。崔训被迫担起这个庞大家族的担子,与崔俨一道登上了紫极殿。

      不过是一个崔训的离世,崔家也能再有数十百个崔训冒起来。这是何苏木万分肯定的事。

      入崔府做门客,虽不至于真的有资格出入后院,查探两年前的那场意外真相,但多少能嗅出什么不妥来,这也是她如今最大的愿望。

      什么更大的抱负?呸,前世时已经被这些抱负折磨得夜不能寐,今生她才不想再继续受此一难。

      世上只一个崔训就好。

      ……

      何景源和范义的行事效率极高,只两日便传来崔府的回复,同意何苏木入崔府做门客。

      范义带去崔府的除了一封推荐书信,还有何苏木誊抄的《战时论》,只是字体笔迹稍稍用心修改了一番,并不是原先崔训一贯的笔法。

      从小崔训就好模仿他人的字迹,只是她用心看过一眼的字便能模仿得七八成像,更何况只是将她一贯的字迹稍作修改,更不用花费功夫。

      “我托同僚将苏木的墨宝递至崔府总管处,他连连称叹写得遒美健秀,又由崔夫人首肯,崔家子弟如今正缺一位教习写字的先生,应是没有比苏木更合适的人了。”

      范义将此事结果告知何苏木时,面上洋溢着对她的倾慕,何景源看在眼里,却在心中替他这位好友惋惜,他这位妹妹怕是没这样快嫁人为妻了。

      刘夫人听闻此事后也无异议,何苏木病得太久了,将自己长期窝在府中小院,她也希望何苏木能走出去,权当散心,更何况在崔府那处,若是能遇见几位前途无量的世家子弟,也是幸事,便只是嘱咐她:“不要将自己的身子累着就好。”

      何苏木笑盈盈地应了下来,开始要收拾行囊,所幸崔府与侯府隔得不远,只三条街的距离,她也没有太多的物件要带上,除了衣物也只是带了一个漆奁盒。

      “女郎,会不会太素面了?”桑琼提醒何苏木。

      在建康城内,别说女子重视装扮了,就连男子都兴傅粉,崔训从前没有时间摆弄这些,如今的何苏木年纪小底子又好,就更不需要故施粉黛了。

      她甚至还有些嫌弃垂髾的杂裾,层层叠叠盖在腿上,走三两步便会迎着风攒动,连从前的官服都比这个自在许多,但桑琼好说歹说才将她劝住,不至于真的换上男子的广袖长衫。

      “幸好崔府答应女郎,将桑琼带过去,否则女郎还指不定有多头疼呢。”桑琼神色颇为自得,一来主子倚重她,二来又能跟着去闻名遐迩的崔家长长见识,她心里太激动了。

      桑琼哪里知道何苏木带着她,只是因为她实在是自理无能,前世的她自笄礼后便不再穿长裙襦衣了,日夜忙于朝中事务,连茶水和着装都是下人拾掇好才奉到她面前,现在她才明白这些杂碎之事由自己亲手操弄,实在头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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