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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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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助手是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女人,穿着绿色无菌手术服,听口音像湖北人,她递给我一双鞋套,让我脱掉上衣,自己爬上手术台躺好。听到手术医生进来和助理一起整理手术用具的叮当声,我突然很害怕,我以前没做过任何手术,进手术室之前是我自己签的手术同意书,里面的责任风险我都没来得及看清,那个女医生就催我赶紧签,母亲说这是小手术,不会出大问题,我也知道母亲就在手术室外等着,可我心里就是害怕,怕到眼泪哗啦啦的流。
手术室的空调温度刚好,助手在我头上的不锈钢架子上盖了绿色帆布,又在我腹部盖上一层,从缝隙看到手术医生靠近,我吓得直发抖,呜咽着哭出声。
手术医生的助手问我:“你哭什么呀?”
我老实回答:“我怕疼。”
“不怕不怕,打了麻药不会疼。”
她刚说完,胸口就有针刺的疼痛感,之后好像还有指甲刮到皮肤的感觉,我哭得更厉害了,整个人都有点发抖。那个助手姐姐继续安慰我:“还没开始呢,这才打麻药。”
她骗我,没一会儿我就感觉到胸口有撕扯感,还有点疼,分明已经开始手术了。我呜呜的哭声惹怒了手术医生,他终于态度生硬的开口了:“你是真的很难受吗?是哪儿疼吗?”
“没有,我怕……”
“那你是希望我给你做好一点还是希望我快一点,如果你真的那么怕,我就做快一点行吧?”
我的理智还在,当然是希望手术做好一点,以后不复发最好,毕竟这是性命攸关的事。
我咬着牙,哽咽着回答:“不,做好一点。”
“那你就把嘴闭上别吵好吧?如果真难受你就说。”
“嗯。”
之后的手术过程我能感觉到强烈的拉扯,甚至能听到手术刀切割皮肤的声音,有痛感的时候,主刀医生让助手给我加了一针麻药,期间我感觉到医生擦拭了几次血水。
助手惊讶的说了句:“天呐,都长根了。”
这话把我吓得不行,想象着大榕树须根下垂钻进地里的模样,觉得好恶心,我咬着牙不敢吭声,眼泪不停往外溢。
手术后期,一切归于平静,我也没那么怕了,猜测医生已经在缝合,随后听到助手问主刀医生:“现在要普里零线吗?”
“嗯。”主刀医生应了一声。
缝合期间,主刀医生和助手聊起过年准备吃什么,还聊到大闸蟹怎么煮,偶然想起问我在哪里念书,我回答之后,他俩又开始聊吃的。
整个手术四十多分钟,结束之后,主刀医生离开了手术室,助手帮我包扎,贴了一张像膏药一样的东西在我胸口,助手说伤口缝合得很漂亮,她让我站起来,将纱布一层一层叠起来按在我胸口,还让我自己按着纱布辅助她包扎,麻药没过,没有疼痛感,手术结束之后我自己穿上衣服,助手让我看了一眼割下来的那块东西,有鸡蛋那么大,凹凸不平,样子很难看。
原以为这个手术会很恐怖,原来如此简单,走出手术室,母亲还在等我。刚住进病房的时候还不觉得,麻药过去之后,疼痛才真正折磨人,医生没给我开止疼药,也不输液,只留院观察。母亲给我弄了碗小米粥,我咬着牙吃了,躺下才觉得好些,明明觉得很困,却疼得睡不着,想翻身也不能。由于不能翻身,腿和腰都涨疼得厉害,最后干脆下床走走活动筋骨,我妈这个人最是大惊小怪,从外面回来,看我下了地,赶紧把我扶回床上躺着,还埋怨我不知道好好休息,会耽误康复。
心里的疼痛更甚,很快就取代了身体的疼痛,留院观察期间我的手机关机,母亲回家给我取洗漱用品回来,说Vries到爸爸店里去过,爸爸按照我的话打发了他。
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白色灯罩,我脑中不停的回放与Vries的过往,他的笑容,他做的菜,他握笔的手指,他的大拖鞋,他的浴巾……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沉浸在过去不能自拔,感觉我俩还在一起,没有分开。出院后,Vries来家里找我,隔着卧室门,我听到母亲将他拦在门外,我听到他的祈求,听到他呼喊我的名字,可是,除了那毫无意义的泪水,我什么也给不了他。
手术后没多久就是寒假,为了避开Vries的纠缠,我选择了去上海,去登财哥那里。登财哥得知我和Vries分手非常惊讶,最后也表示理解。他是亲眼看到我外婆过世的,知道我这个病有多可怕,也答应替我保密。
登财哥上海的房子在静安区一个较为清净的小区,他工作忙,请了个阿姨打理家里,我去之后那个阿姨也负责照顾我。登财的男朋友偶尔来家里吃饭,他俩很恩爱,让我又想起和Vries的美好过往,登财有眼力劲,看出我不高兴,之后再没带男友回来过。他倒在我面前提起过Vries,说Vries的哥哥准备把Vries调往丹麦。看登财提起这事的时候略显遗憾,我心里倒松了口气,他去丹麦也许是正确的选择,在那里他应该会遇到一个更好的女人。
真正爱一个人,祝福对方找到个更好的姑娘一定是违心的,我却不停的流着泪违心的为他祈祷。
鼓浪屿那一夜之后,我心里其实抱着一丝期待,可惜那次之后,例假照常光临,我跟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寒假过后,我回到了厦门,Vries已经离开,父母按照我的意思把他打发了,相信他已经对我彻底绝望。暴雨倾盆,我撑伞走在校道上,恍惚间看到Vries站在校门口,他还是不记得带伞,浑身淋得透湿,我不忍心,想过去为他遮雨,刚迈出步子,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了。
“又是幻觉。”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以为自己最惨,然而我最好的闺蜜却比我还悲剧。世盈如愿以偿的考上了邓教授的研究生,却查出患有骨癌,她家穷,没钱支付医药费,学校为她募捐了五万多块,董杰又想办法为她凑了些,总算是凑够了手术费。
她小腿上以前就有个瘤子,以前没怎么长,以为只是普通肉瘤,有一回她去做家教,下楼梯摔了,那个瘤子破了,去医院检查,才发现是骨癌,医生说如果截肢到膝盖以下,复发的机会很大,建议高位截肢。
手术那天我去陪她,她抱着我哭得很厉害,她的母亲也来了,也是不停的抹泪,我心里不是滋味,我俩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让我们受病魔摧残,这不公平。
世盈手术之后的几天痛得一直呻吟,虽然也用了止疼药,却比我手术那会儿痛苦得多,看她几天就消瘦下去,我暗地里也哭过好几回。
出院之后,我和董杰去火车站送行,她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么活泼,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
之后的两年,我虽然时不时往世盈家里打电话,她却十次有八次都不接,她妈妈说她回家之后意志消沉,不愿出门。董杰在父母的压力下,毕业后就和一个泉州姑娘结婚了,这对世盈也是一层打击,我自身都难保,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只能打电话安慰她。
大四的时候,很多同学都选择了考研,我却放弃了,我每半年做一次体检,生怕哪天病情反复,我不想把更多的时间浪费在学习上,我想去外面体验生活。大学毕业之后,我如愿以偿的去了登财哥的公司工作,做个小翻译,平时就处理一些普通文件,工作不累,工资不低。
大学毕业那天登财哥送我一只可爱的萨摩耶,是个女孩,名字叫雪梨,已经两岁了。看到雪梨,我就想起当初和Vries说过的那个梦想。我想在工作之余和同事朋友愉快的聚会,养一只漂亮的萨摩耶,早上带它去散步。
我和登财哥合住,他换了房子,一栋小别墅,我住楼上,他住楼下,他换男朋友的频率很高,每个月带回来的都不同,有一次带了个大学生回来,那个男生看到我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我是登财哥的女朋友,和登财哥还吵了几句,后来还是我去解释的。
本想搬出来住,登财哥愣是不让,我说怕再惹误会,他却说反正都长久不了,也不期望跟谁过一辈子,妹妹自然比男朋友重要。其实我知道,他是怕辜负我父母的嘱托,当初来的时候,我爸妈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照顾好我的。
2012年的平安夜,也不知登财哥从哪儿弄来颗圣诞树,还邀请了朋友到家里庆祝,彩灯亮起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和Vries最后度过的那个平安夜,屋里的旋转灯罩把房间衬得非常漂亮,墙上的树影像极了圣诞树,彩色的灯光像极了圣诞树上亮着的彩灯。那一夜,我抱着雪梨坐在窗前久久无法入眠。
29号这天夜里,第一场雪在上海降临,我突然有点想家,在客厅坐到一点多,登财哥终于略带醉意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