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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阴差阳错 终 ...

  •   宫里头似乎比以往更安静些。

      这个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刘毅脑子里并没有一个具体印象。他在这里出生,从蹒跚学步到坐上龙椅,整整十六年时光留给他的,只有永远认不清的路,与如何也记不住的人。

      院子里那棵常青树或许百年间都是那个样子,树干弯曲如老叟佝偻,不论季节变化,那份绿都摆在枝头,如其他树一般,这是再平凡不过又最容易印在人脑子里的模样。可在刘毅每天推开门的那瞬间,这棵树便成了他从未见过的风景。

      傻子不知世事,他只能被人牵着向前,才能从今日走到明日。小时候是母妃护着他,可刘毅看着画像,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记忆中那张脸究竟是何容貌。

      后来守在他身边的人则变成了老太监,刘毅每天跟在他后头,在一些地方来来回回,看着天上挂着的东西从太阳变成月亮,又从月亮变成太阳,这一日便算平安过去。

      日子每天都过的不同,却又相同,刘毅对周遭之事并无太大感觉,可今日却有些例外。

      “我们要去哪里?” 小皇帝照旧跟在太监爷爷后边,走过一条长长的路,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他虽记不住事情,心里却依稀觉得今日似乎异于平常。

      “皇上,您跟着我往前走,走到头就是了。”马瑞安停下脚步摸了摸傻皇帝脑袋,有时候老太监也会羡慕这种什么也记不住的人。心里头留不下事情,便也远离了其他情绪,没了算计,也没了愧疚。

      二人往前走着,路的尽头是座破旧宫室,这地方藏在宫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四周树木似乎从未受人照料,叶子稀稀疏疏,长的懒散又随意,虽还有几分绿色,瞧着却与那地上枯草一般失了生气。

      这里也许只有这对主仆会前来造访。

      老太监领着傻皇帝走进屋子里,又在墙上找到一个机关,当他转动那个自建成后便闲置至今的圆盘时,一道暗门在墙上缓缓打开。

      “皇上,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腐败潮湿之气扑面而来,马瑞安指着墙上出现的洞头,又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刘毅小脑袋。

      傻皇帝身子骨不好,十六生的与十二一般,如今他头顶垂髫,换上破旧衣裳,看着就像奔跑在乡间的孩童。

      或许他本就不该做一个皇帝。

      “我一个人?” 刘毅神色茫然,他如何能一个人。

      “是的,皇上,从今以后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老太监将傻皇帝带至洞口,这地方是先皇临终前告诉他的,这扇门修建在王朝初始,开启于家国覆灭之机。

      这是天下最安全的路,也是世上最难走的路……

      谁踏上这里,谁便做了亡国之君。

      “我……” 傻皇帝张了张嘴。

      “嘘……” 刘毅还想说些什么,老太监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傻皇帝面前,“皇上,这件事情没有办法改变,您能做的只有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有时候马瑞安也会羡慕刘毅这种什么也记不清的人,心里头留不下事情,便不知何为亡国,何为愧疚。

      “老奴还有些事情要做,皇上您快些走吧,记得到了外头千万不要与他人说……” 马瑞安还想叮嘱些什么,却又忽然摇了摇头。

      “罢了,不论叮嘱您什么,您转天也就忘了……” 时间不多了,他将刘毅推进洞口,又将机关反向扭动。

      那道门缓缓关上,将傻皇帝不解的眼神与留恋统统关在墙那头。

      看着墙壁上再无一丝痕迹,马瑞安转身朝太和宫走去。

      现在到了该做正事的时候。

      太和宫已按他吩咐被封了个严实,老太监走进主殿候,里头一丝光亮也没有,他拿起一把火折子,点燃门口预留着的蜡烛,烛光微弱跳动,照亮厅内被捆着的人。

      那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原是林尚书家二公子,先前被当作伴读被接进宫里。

      “你呀,是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德,才能今生穿着龙袍去死。” 马瑞安关上门,走到林少爷跟前。他蹲下身扯出塞在那人嘴里的布条,又随手将蜡烛往地上一掷。

      刹那间,火光席卷这片地方。

      地上早先已被铺上厚厚一层油,墙上梁上也被泼上这引火的玩意。

      “啊!!!你这老阉狗!” 林少爷被捆在地上,衣裳早已被油脂浸透,火在这屋里烧着,在他身上烧着,撕心裂肺的叫喊回荡在太和宫里,“你坏事做尽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啊……

      马瑞安眯起眼睛。

      “既然已做尽,便不差这一件了。” 老太监仿佛失了知觉,身子与魂分成两个不同部分,他怕疼怕的惨了,火烧上身那一刻便开始叫喊,马瑞安贪生怕死一辈子,拼了命想要把权抓在手里,便是为了不再受痛。

      他在天上看着自个在火中打滚喊叫,脑子清醒无比。

      那林少爷没进宫前仗着自个爹是尚书,逼死过上进赶考的秀才,又抢过别人家闺女,这火一烧也算烧出个现世报。

      自个也是真的要下地狱的吧……

      马瑞安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送走刘毅以林二少代之,不过正如岳云曦所说……

      “娘娘你说的对,老奴就是为了求走的心安呐……” 这温度似乎连人的魂魄也要烤化掉了,老太监失去意识前,眼前只剩下火光在整座太和宫蔓延。

      等到这火熄了,宫外头那些叛乱军走到这堆残骸之上,便可看见两具焦黑尸骨,一具是那丧尽天良的老阉狗,一具便是那任性跋扈的亡国君。

      作恶之人终落得葬身火腹。

      脱下龙袍的刘毅走在那条通道里。

      身后那扇门已被关上,他敲不开便找不到回去的路,在门后等了不知多久后,傻皇帝才明白自己只有按照老太监所说的那样,一直往前走着,一个人往前走着。

      那扇门不会再打开。

      眼前没有光,没有亮,视野里除了黑便什么也没剩下。

      刘毅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想起岳云曦,想起老太监,可这两个人虽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却也见不着看不见。

      他怕呀,怕这漆黑潮湿的地方,呼吸间都带着霉味,仿佛自己也要跟着烂在里头。

      他不想在这一片寂静里继续走下去,漫无目的的走下去。

      恍惚间,刘毅想起自己早上背过的那些经文,那些在脑子里还有一些印象,能够被说出来,念出来壮胆的东西。

      黑暗中,傻皇帝开了口:

      “我念过去数,为求大法顾,虽作世国王,不贪五裕乐。

      捶钟告四方,谁有大法者,若为我觧说, 身当为奴仆。“

      刘毅一遍一遍重复着这几句,由最开始的细若蚊声,到最后扯着嗓子大声在通道里叫喊,喊到喉咙嘶哑,疼痛难忍也不曾停下。这几十个字似乎能冲破束缚,带他到那光明的地方去,不让他再一个人往前行走。

      我念过去数,为求大法顾……

      “你能背下来的时候,我就回来找你。” 记忆中似乎有谁对他这么说。

      虽作世国王,不贪五裕乐……

      “皇上,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那张脸也记不清是何模样。

      捶钟告四方,谁有大法者 ……

      脑子里其他东西似乎都开始逐渐消散,每天都能重复忘记的,与唯一能够烙印再脑袋里的,统统化为青烟,飘散在这片黑暗之中。

      若为我觧说, 身当为奴仆……

      刘毅撞在什么东西上,他伸出手触到沾满灰尘的木板,傻皇帝用力往前一推……

      门,开了。

      宫里那条通道的尽头,傻皇帝穿着破旧的衣服走在路上,走了许久也不知该去往何处。

      “你是谁家的孩子?“ 一人坐在田间本在发呆,他看见路那头走过来的刘毅,见他神色痴傻,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便忍不住出声询问。

      “啊?“ 听见声音,傻皇帝停下脚步。

      “你是从哪边来的?叫什么名字?“ 那人站起来,走到刘毅跟前,俯下身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

      “名字……?“ 刘毅呆呆傻傻的重复着最后两个字。

      “对,名字。“ 那人已经发觉傻皇帝的不对劲。

      “……我念过去数,为求大法顾,虽作世国王,不贪五裕乐。“ 刘毅不知道这个人在说些什么,他只能念出脑子里唯一记得的东西。

      那些他重复了一路的东西。

      “将军! “ 远处一名士兵挥着手朝二人这边跑来,”季将军,你怎么来这边了?“

      “父母尚在时,我便与他们住在这村子里,如今离得近了就忍不住来看看。对了先不说这个,你来帮我看看这个孩子……“ 季飞尧一把拉过刘毅,“你可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那士兵将刘毅嘴里念叨着的东西仔仔细细听了一遍。

      “好像是法华经中的几句,我原先听祖母念过,有些印象。” 士兵生的高大,他弯下腰撑住膝盖,放轻声音询问起傻皇帝,“你是谁?可记得你家在何处?”

      刘毅并未作答,也不知如何作答,依旧念叨着那几句。

      “这孩子好像……” 士兵抬头看了季飞尧一眼,征求意见,“也不能丢在这不管,咱们把他带回去?”

      “既然会念经,便带到庙里去吧,我记得军师与城外那座庙里的主持是旧识。” 季飞尧沉思几秒做出决定,“再找人帮忙留意一下,看看附近可有人家丢了孩子。”

      二人商议之后,随即带着刘毅上路。

      他们无法将这孩子一直带在身边,明日岳家军便要入驻京师,在离去之前为傻子寻一个安身之所是二人眼下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傻皇帝跟在季飞尧身后,远远望见营地上飘扬的旗帜。

      岳啊……

      刘毅好像想到了什么,但那道记忆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让他反应,便没了踪迹,傻皇子思索半天也没个头绪,他脑子太小,记住一件事情就会忘了另一件事情,最后刘毅只能晃了晃脑袋,又开始念叨起那几句话……

      “……虽作世国王,不贪五裕乐。”

      “……若为我觧说, 身当为奴仆。”

      人间之下,薛怀南放下阴阳镜,心里头五味杂陈。

      “将军你怎么了?” 怀里头许久不见动静的3028终于清醒过来,球上那两个窟窿又冒了出来,权当就是这小家伙睁开了眼。

      “看了看上头那些事,感觉有些奇怪,心里闷得慌。” 薛怀南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本是冷情之人,但透过阴阳镜真真切切看完近十年的人间百态,将军觉得比起以前,自己似乎有什么地方在悄然改变。

      尚在人世那会,他唯有在战场上才能找回一腔热血,待离了将士独自一人时,将军大部分时间内都不会有太多情绪。除了念着打出一个太平盛世,其余的东西于薛怀南而言皆可有可无,缺了不会难过,多了也未曾感到过惊喜,对于他人遭遇也是如此。

      若说对岳家军的遭遇会产生愤怒与同情,这倒也符合薛怀南以往作风,可为何看到刘毅的结局会有一丝不忍?

      相较以前,他似乎多了悲悯。

      “你看到了什么?” 3028也不知道薛怀南目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圆球印象中,将军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

      “巴得尔和一个汉人小姑娘同归于尽,蒙军那边大乱一时没空顾及中原这边,季飞尧带着残余的人集结新军攻破了皇城,傻皇帝被老太监保下来后来出家做了和尚。”

      人间十年,总结起来不过也就这么短短几句话。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能够看遍整个人间吧,身在此中时往往不会有那么多感触。” 圆球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解释。

      “啊!不说这个了,将军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3028窝在薛怀南怀里嚎啕大哭,“妈的天道太狠了,它把我的神识丢进一个鬼地方,让我看着两棵树从生根到发芽……”

      若是违反法则,天道自会降下惩罚,3028已经做好被削功德的准备,可谁知那惩罚竟是囚禁神识,它唯恐自己不在,薛怀南在地府会捅出篓子,趁着自己尚能清醒匆匆与将军交待过后,3028便感觉神识被拖去一个虚无之地。

      那地方什么也没有,圆球飘在空中等了许久也不知道天道用意何在。

      直到后来虚空中出现一丝光亮,两颗种子忽然发出光亮破出新芽,3028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是被抓去天道的后花园做了苦力。

      “妈的!我就在那个地方一直等到两棵树都长好了,才被放回来。” 圆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就是打破一次法则外加把魂魄附身时间弄错了么,至于对一个球下这么狠的手?”

      整个期间,它不能动也不能言,连入定都无法做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两棵树苗逐渐长大。

      何其悲催!

      “……附身时间弄错了?” 想到被泡了三天的岳云曦,薛怀南忽然反应过来魂魄附体时间应当都在原主死亡一柱香之后。

      怪不得他被泡的那么惨。

      “这他妈是重点吗?” 3028一脑袋撞到将军胸口,“我为了帮你被送到一个鬼地方被关了不知多少年!修为也被封了一半!你居然只注意到附身时间弄错了?”

      好在修为只是暂时被封,防止法器又在人间乱来。若是修为与功德真的被削去一半,3028铁定现在就拉着负心汉薛怀南同归于尽。

      “不过你也没好到哪去。” 圆球忽然阴恻恻笑了起来,“老子修的是清新凝神诀……”

      薛怀南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清老子的心也清你的心,能帮你压住大部分怪异感,不然你怎么会换了个女人壳子还不觉得别扭?现在我修为不够了......”

      “先祝你下次附身好运,谢谢!”

      刚刚醒来的3028当真是十分暴躁。

  • 作者有话要说:  薛老将军似乎从来没想过
    为什么自己用妹子的身体洗澡吃饭睡觉会毫无违和感
    3028: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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