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城往事》闷三

67、桃花扇

　　皇上沉溺于镜花水月，玦明却执意将他拉往现实。她找到皇上时，皇上正在宫里的戏台与冯答应嬉戏。冯答应本是歌女出身，一曲桃花扇，曾唱得北京城万人空巷。

　　“春宵一刻天长久，人前怎解芙蓉扣。”
　　冯答应正嘤嘤唱到最动情的一段。

　　玦明却不解风情地径直闯入殿内，冯答应见了玦明先是一怔，又便噤声行礼。

　　玦明笑着讽刺道：
　　“好曲，好曲，好一个春宵一刻天长久，人前怎解芙蓉扣。只是如今亭台水榭花败早，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皇上倒是有兴致。”

　　冯答应以为玦明夹枪带棒的是在讽刺自己“商女不知亡国恨”，有些惧怕玦明威严，便俯身请罪。

　　然玦明此番话并不是说与冯答应听的，只径直走到皇上跟前道：

　　“皇上既然喜欢桃花扇，那臣妾便也吟一段。
　　......

　　高皇帝在九京，不管亡家破鼎，那知他圣子神孙，反不如飘蓬断梗。呼不应天灵祖灵，调不来亲兵救兵。白练无情，送君王一命，伤心煞煤山私幸。”

　　皇帝闻罢变了脸色：
　　“你竟将朕比做前明亡国之君？你是诅咒朕会亡国？”

　　玦明却更咄咄逼人道：
　　“皇上说笑了，崇祯帝好歹是殉了前明的江山社稷。您若做了亡国之君是又殉了什么，殉了风花雪月？”

　　冯答应听到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已是吓得魂飞魄散。皇帝更是气得脸色铁青，盛怒之下竟拿起戏台上演戏用的宝剑指向玦明咽喉，恶狠狠地一字一句道：

　　“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玦明看着眼前的冷剑，脸上毫无惧色，却生出无限伤感：
　　“皇上，你到底怎么了？你该知道冯答应是西太后专门找来迷惑你心智的温柔乡，你又究竟为什么要藏于石榴裙下。你到底在逃避什么？在害怕什么？西太后已死，这天下，尽是我们的了。”

　　皇上手一松，宝剑落到了地上。少年愣愣地，轻轻地重复着玦明的话：

　　“我们的？....我们的？”

　　随即又苦笑起来：

　　“你的江山里，何曾有过我？哪里又会有‘我们’？”

　　玦明的眼里露出一丝心虚：
　　“皇上....何出此言？”

　　皇帝的神色绝望而伤感，更带着几丝不忿的怒气：

　　“你不用再演戏了，朕全都知道了。在冷宫中，你与皇后的对话朕全都听到了。那时朕的病才刚有起色，因放心不下你，拖着病体悄悄潜往冷宫探望，却看到皇后漏夜与你相见。朕觉得事有蹊跷，便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原来，你早就知道朕多年来无子嗣是因为西太后毒害，你不动声色地瞒着朕。因为，你想顺水推舟，你与西太后一样，都不想朕有子嗣，因为自始自终，你从未想过君主立宪！”

　　玦明听得一怔，整个人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

　　皇帝步步紧逼，接着说道：
　　“朕都听到了，你与皇后交易，待你变法成功，就让她做我唯一的妻子。而你想做的，只是靖国新政府的总理。皇后无知不懂政治，但是朕懂。君主立宪国里哪里来的总理？唯有共和国才有总理。你想利用朕揽权，待到事成之后，便废掉朕，废掉大靖，建立新的共和政府。朕说得对吗？”

　　玦明被逼问得哑口无言，皇帝又道：
　　“那日朕听到真相后，心存着一丝侥幸到你的文元馆翻箱倒柜，果然让朕搜到了。你束之高阁，藏于匣内的——《变法之策》。谁也想不到，改变一个国家的变法之策，竟藏在小女子的化妆匣内。而那变法之策的第一页赫然写着：‘中华国新政’。好个‘中华国’，你竟连大靖的国号都不预备保留。”

　　皇帝冷笑着：
　　“这页新政上还留着日期呢，庚寅年二月初七。正是四年前的春天，朕与你相识的那一天！
　　与你初识，便是朕之生父醇亲王病重，朕无计探望伤心绝望之时。你知晓此事后，故意打扮得如西洋人一般参加宴会引朕注意，让朕想起你生长于英国或许才智过人，故而引朕去文元馆找你，这是第一步。
　　你又故意向朕提及捐官之事，一来解朕的困境取得朕之信任，而最重要的便是为你后来掌权后的“官督商办”之计打下基础，首次将商人提上政治舞台，这是第二步！
　　你埋了如此长一条线，草绳灰线，当真是伏脉千里。”

　　玦明辩无可辩，只能无奈。

　　皇帝上前双手扣着玦明的肩膀，一边摇晃一边咆哮道：

　　“骗子，原来从一开始，这一切，就全是算计！都是为了算计朕的江山！”

　　玦明终于也无法冷静，推开皇帝，怒道：

　　“皇上，这江山，不是你的江山，是天下人的江山。
　　你醒醒吧！你睁开眼睛看看这紫城，是你的吗？你睁开眼睛看看这天下，是你的吗？这些通通都是你们抢来的。你们总说西洋人是强盗，你们爱新觉罗家族又何尝不是？是时候把你们抢来的天下，抢来的社稷，还给天下人了。
　　大靖，大势已去。”

　　稍微冷静下来后，又放平了语气补充道：
　　“皇上，我想革命，但我不想流血牺牲。这个国家已经满目疮痍，我不希望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有志青年、爱国志士为了推翻朝廷而献出生命。
　　所以我只能这样，以君主立宪为诱，取得你的信任，一步步架空皇家的权利，最终使皇帝退位，还天下以民主。
　　你真以为君主立宪可以保全你的靖国吗？在中国，皇权与民主、满汉之间的积怨已经深到不可化解的地步。我看了无数个国家末代皇帝的结局，法国的路易十六，英国的查理一世....他们哪一个不是支持君主立宪，但最终呢，哪一个不是上了断头台？唯有你主动退位，我才能保全你的性命，才能保全千千万万爱国志士的性命。
　　才能，光荣革命。”

　　皇帝沉默良久：
　　“玦明，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但是，我不能为了一个女人，丢了祖宗基业。”
　　说罢往前一把抱住了玦明，不待玦明反应就单手控制住了她，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已经拉开保险杠的手qiāng。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世界变得非常安静，玦明很清晰地听见了扣动板机的声音，子弹从匣中飞出的声音，枪鸣的巨响，还有子弹穿透骨肉的闷响。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