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的倾城时光》龟苓膏太太

3、第 3 章

　　我那时候打架是非常勇猛的，整个班上没有哪个女生敢像我这样因为被人叫个外号就跟男生互殴的，而且一般是赢多输少，那些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候，我总是一边稳准狠地抡着笤帚或者凳子腿，脑子里却不合时宜的幻想自己是古墓里那个睡在绳子上的小龙女衣袂翩翩神功盖世，整个人精分到脑子里可以唱一出大戏，我大概跟小区还有班上所有调皮捣蛋爱搞事的男生干过架，除了徐嘉，很小的时候我们俩还会手脚不灵活地因为一点小破事扭打，但随着年岁渐长，我们更多的是打嘴仗，架却真没怎么打。
　　徐嘉的脑回路非常清奇，一方面他真的挺贱的，具体表现在长年累月对我的体型以及人品等各个方面坚持不怠的人身攻击，例如从小叫到大的那句“胖妹”，又例如我在小区门口的早点摊买包子时他一边笑嘻嘻抢走最后一个鲜肉包一边说的那句：“再吃你就可以出现在猪肉荣的摊上啦。”另一方面又很绅士，这归功于徐嘉妈妈本身的温柔气质和教导，比如说我四处诋毁他的名声他从来不跟我计较，又比如说他那个老套的信条lady first，虽然他很少让我优先，但对其他女生，他一向表现得很有风度，这让我一度怀疑人生。
　　我跟徐嘉住在从前的老钢铁厂的家属小区里，钢铁厂搬到更远的郊区之后，这个小区却原模原样地保留了下来，例如小区门口那几家老铺子。钢铁厂的寿命漫长到可以追溯到民国前后，这边的一些店面都是为了方便当时的工人而诞生的，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那家传了三代的张记牛肉面，映像里店面不大的铺子终日飘散着牛肉汤的浓香，十几米开外都能引诱起每个路过的人肚中的馋虫，面馆只卖牛肉面，面又分荤素两种，你唯一的选择是可以加个煎蛋，而且很有可能你要加煎蛋的时候老板娘还会回你一句忙着呢没功夫煎蛋，单调又霸道几乎没有食客们的选择余地，却因为味道够好牢牢霸占了附近美食的头把交椅。我跟徐嘉是吃张记的面长大的，读幼儿园的时候，一碗小份牛肉面是五毛钱，到了初中的时候已经涨到了五块，那些爸妈没时间管我们的时候，我俩都是在这家小小的面馆填饱的自己。
　　张记的特色是牛肉汤，跟后来风靡大街小巷的兰州拉面最大的不同点是那锅谁也不清楚加了多少味香料的红汤，拉面师傅三两下拉扯出一小挂面条，开水里煮熟捞出来，一勺牛肉汤浇下来，带着辣椒的红色的汤汁浸润雪白的面条，切成小块的牛肉堆叠在面条上，葱和香菜一小勺，吸溜吸溜吃完面条，还可以把面汤喝完，徐嘉跟张记家的小儿子关系很好，好到他吃面老板娘会特意给他加几片牛肉，我对此一向很鄙视，觉得他是为了那几片牛肉才跟人家交朋友的。
　　徐嘉在我心目中是个彻头彻尾的投机主义者，具体表现在我伤春悲秋的那些个时候，他一般都带着他的爪牙奔波在赚钱的路上，徐妈妈给的零花钱不够他每天上网吧打他的魔兽，于是他就伙同小弟们凑钱去城市另一头的雪糕批发点批发了一大箱各式雪糕冰棒，偷了家里的被子用来给箱子保温，然后骑着他的自行车穿行在附近的大街小巷里，赚来一包钢镚和零钞，然后又很快贡献给了小区外面那条街上的网吧，这是极少数我不会跟他妈妈打小报告的事情，因为徐嘉每次都记得大老远给我带一支我最喜欢的香草红枣味脆皮雪糕，这个特定牌子特定口味的雪糕是我的心头爱，当时基本没有卖，徐嘉每次都在昏黄的夕阳下，骑着他那辆神气活现的蓝色山地车，白色的短袖在风里猎猎作响，他后座绑着个滑稽的泡沫箱，箱子上裹着他小时候盖的那床哆啦a梦图案的小被子，一路骑到楼下，骑到我面前，然后粗手粗脚地掀开箱盖，从空荡荡的箱子里取出一根粉色包装的雪糕，对着我笑得像一条吃饱了的大狗，晒得漆黑发红的脸上眼睛眯成一条线：“胖妹，给，你喜欢的雪糕。”
　　我一般会恶声恶气地回答：“别叫我胖妹！”然后口嫌体正直地抢过那支雪糕，而徐嘉的回答总是那么让人脚痒想踹他总是那么贱：“好的胖妹，没问题的胖妹。”
　　我那时候的同桌是个眼睛很大的女生，名字很有趣叫方圆圆，开学没几天就被冠上了陈圆圆的外号，每次她路过讲台，班上那群男生总喜欢在下面一声长一声短地叫：“陈圆圆！”“陈圆圆！”个别酸不溜丢的还会摇头晃脑地念一句：“冲冠一怒为红颜”，然后激起一阵哄笑。那个时候班里的外号满天飞，大多是动物名，什么“黄狗”“螃蟹”“猪头”，从教室走一圈仿佛误入动物园，连各科老师都没能幸免，方圆圆跟她的外号齐名的是她是本班天字第一号泼妇陈笙我本人的闺蜜，拥有我大部分的缺点却没有我的凶悍，她喜欢在我耳边跟我编造种种以我和徐嘉为男女主角的爱情故事，标题还很有《知音》和《故事会》的风格，什么“青梅竹马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什么“拿什么拥抱你，我的霸道男友”，又比如“黎明前最后一次说爱你，我亲爱的笙笙”，我无数次对她的眼瞎和重口味表示诧异，却怎么也打消不了她对这种行为的热爱。
　　我跟徐嘉总是一起骑车上学，这给了方圆圆无数遐想的空间，她总是用一种梦幻般的语气跟我说：“一起骑车上学，一起放学，青梅竹马，隔壁邻居，这是多么偶像剧的配置和情节啊，如果再有你因为车坏了这样的原因不得不坐他的车就更浪漫了。”可惜实际情况是初二那年徐嘉因为打篮球摔了个骨折，不得不让我带他上学了一个月，他在我的车后座上干尽了种种令人罄竹难书的恶事，比如一边晃着他那条打了石膏格外沉的腿一边用《两只老虎》的曲调唱“一只胖妹，一只胖妹跑得快”；又比如拽着我的蓝白色校服后摆，用策马奔腾的架势放声高歌“让我们红尘作伴吃得白白胖胖，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引起一路围观；还比如他赖到快迟到才出门，然后坐在车后座啃着包子抱怨我骑车速度太慢，那个月我彻底体会了每分钟原谅他一百次的感觉，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用“答应徐妈妈的事不能反悔”的理由说服自己，一边努力蹬脚踏蹬到汗流浃背满脸通红，那个月我瘦了十斤，而徐嘉在拆石膏后还让我减肥成功请吃饭，这个贱人！
　　徐嘉骑车的时候喜欢插着耳机听歌，然后听到兴起还要唱，于是一路都飘散他堪称魔音贯耳的歌声，我们上学的路程是二十五分钟，从家到学校，够他从《七里香》唱到《霍元甲》，中间还混着几首潘玮柏和罗志祥的歌，我在被他的歌声摧残无数次后学会了默不作声地加快速度，超过他的时候腾出手在他胳膊上拧个三百六十度，可惜他被我拧过几次后学会了躲避我，整个初中我拧中的次数不超过十次。
　　我无数次的跟方圆圆强调，我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喜欢上徐嘉这种贱人的，在这句话后面我还加了一长串的定语，比如“除非西湖水干雷峰塔倒”“除非天崩地裂海枯石烂”“除非徐嘉不是徐嘉”，耗尽唇舌和文采表示我对徐嘉的不屑一顾和自己的品味脱俗，而方圆圆每次都口头上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班上的谣言又更加猛烈。
　　那时候我的理想型是《天使街23号》的金月夜，天使般的美貌，还是站在学校顶峰的男人，每次考试都拿满分，又痴情又专一，为了表达我对金月夜的迷恋，我极其矫情极其做作地把企鹅名改成了“夜の笙”，然后徐嘉很迅速地在企鹅上密我：“胖妹，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金月夜，有没有我这么帅这么会打球啊。”我冷笑一声，迅速地回复他：“你打出他的名字就是对他的侮辱。”
　　然后我们两个用各种幼稚无聊的企鹅表情相互骂架，徐嘉专注地攻击我的体型，而我则对他进行全方位三百六十度的全身心攻击，中间夹杂无数因为手速和激动打错的错别字，最后以“呕吐”这个词互相刷屏，然后互删好友，第二天早上又灰溜溜地把好友加回来。
　　只要跟徐嘉相关，我的日子总是过得像个蹩脚的喜剧，那时候《武林外传》正热，走到哪里都有人模仿佟掌柜的陕西方言，而徐嘉最大的爱好就是指着我用佟湘玉的语调叫“李大嘴”，然后被我一脚从家门口踹到楼道里，日子欢腾的像唢呐吹的曲子，真是年少不知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