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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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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是皇商,多年来为皇室服务,谨小慎微、兢兢业业,本就就深得当今的信任,更别说本朝虽限制商人科考,却并非不能。韩氏也有人在朝为官,虽然平日向来低调朴素,但该有的排场也一样不缺。
原随云遣丁枫递了拜贴,前来相迎的是如今的家主韩啸。韩家太夫人与原老庄主私交甚笃,故而韩啸与原岁月虽年岁相差极大,却是以同辈论。韩庄主只有一子,与原随云年纪相仿,却天资平平,韩啸比起自己的儿子,倒是更喜欢与这位少庄主打交道。
寿宴是两日后,韩啸便将原随云安顿在客房中,房间早就收拾妥当,因原随云眼盲之故,室内十分宽敞,陈设也非常简单整洁。
如此,原随云很是喜欢与韩家往来,因为这些人从不因他眼盲怜悯可惜,即使给自己提供些便利,也不会让人有被轻视的感觉,这点让他感觉十分熨帖。
世人多愚昧,即便他做得再好,也免不了被人嘲笑。一事无成的贩夫走卒也觉得自己比无争山庄的少庄主高贵,锦衣玉食又如何?武艺高强又如何?还不是个瞎子?当着他的面儿,没人敢说些什么,但背后旁人如何碎嘴,原随云也无从追查。有人口中说着少庄主年少英才,背后倒仍是嚼着舌根口吐狂言,由此说来,若有人肯以常人之心对他,那定是难能可贵的。
韩太夫人在原随云面前一直是个和蔼的老太太,她十八岁就嫁给了韩啸他爹,如今已是古稀之年,仍旧身体硬朗,精气神儿丝毫不输年轻人。她拉过原随云的手,轻轻拍了拍,温声道:“上次见你还是去年初秋,比起那会儿你身量又高了些,却瘦了不少,可是下半年在外奔波了?”
“只是最近个子长得快些,看着就瘦了,其实身体好着呢。”原随云也不躲,任老太太扯着他嘘寒问暖,脸上带着几分亲昵之意,道,“家父说想亲自前来给您拜寿,但他最近琐事缠身,请您海涵。”
老太太跟原东园是昔年故交,当年听说原随云因病失明,还特地给寻了名医过去。
如果按照常人的眼光来看,无争山庄有钱有势,原东园又交友广阔,即便是隐居在外的神医也能被请来,一个高热引起的盲眼又怎能治不好?但说到这点,就不得不提原随云的母亲了。
原东园与妻子伉俪情深,年逾五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他妻子年轻时受过重伤落了病根,常年缠绵病榻,产后半年就去了,原随云是早产,小时候一直十分虚弱,也是被药养大成人的。那次高烧后,大夫瞧了,能治确实能治,但若用了药,以原随云当年的底子,是绝对受不住药性的,故而也只能摇摇头,道无能为力。
因这些往事,韩家与原氏关系一直不错,老太太并没有在意旧友未至,她笑呵呵道声无妨,转头却又问起旧友之子有无心悦之人。
同普通的年少才俊一样,原随云也并不习惯长辈为此操心,他苦笑着开口道:“我还年轻,不急的。”
他一身傲骨又如何?独自一人时他也会想,就他这样子,又有哪位好姑娘能够看得上他?倒是曾有人来求亲,十人中有九人为权,一人为钱。便是小门小户也敢来插一脚,他们心中想着,不过是一个瞎子,还讲究什么门当户对?他们携女求亲,是看得上这瞎子。
原东园心疼儿子,而原随云也不愿娶一个心怀鬼胎的媳妇,原老庄主曾言,他只愿亲子平安喜乐,至于所谓传承,有则最好,没有也无关紧要,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他也不稀罕。
至于无争山庄的百年名声,若是原随云不愿,那舍去也不无不可。
原东园平生之憾事,一是未能救得妻子性命,二是未能医治亲子,一片拳拳爱子之心让人不由动容。
韩老太太见原随云的笑容,也不由叹了口气,她缓缓起身,面上表情由和蔼转为严肃。
她活了这么多年,闯过江湖,见过权贵,夫君死后,她更是替儿子操持了家中诸事,没说什么都见过,却也算阅尽千帆了。以她对原随云的了解,自然知道这少年如今在想什么。
“原家小子,你这是又怕自己耽误人家姑娘了?”老太太拧眉,龙头拐杖与地面相触发出了沉闷的响声,“该是旁人配不上你才对,那些俗人如何看你,你又何必在意?”
她虽说不是看着这孩子长大,却也真真儿把他当成自己的晚辈了。要她来看,眼盲如何?可比许多人都强得多,只扒着这一个缺陷不放的人,大抵都是些庸人。
“劳您担忧了。”这老太太生着气,原随云自己却毫不在意,他的笑容由苦涩转为温和,道,“可这世间大多数都是您口中的‘俗人’。”
这是人的劣根性,原随云不想在意,但他不是圣人,又如何能洒脱到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他知道,若想让这种情况彻底消失不见,那就只能自己努力站在高处,高到所有人只能仰望,可望而不可即,那就不会有人再去说闲言碎语,可现在的他,还做不到。
弱小是原罪,便是如此。
老太太有心再说,却被原随云好言好语地劝走。大道理他听了不少,但明白是一方面,能做到又是另一方面。他是个俗人,还未能超脱,就只能在江湖上听人闲言闲语了。
太夫人的寿宴极为热闹,即使办得简单,前来贺寿的人也源源不断,这中间不乏世家巨擘,江湖名宿。这些人大多都认得无争山庄的少庄主,于是在贺寿之余,也有不少人来与原随云叙谈。
原随云虽然年轻,但长袖善舞,即使面对江湖前辈也可谈笑风生,旁人在钦佩之余也多了几分可惜,但他们确实对这位少庄主颇为欣赏,言语间也有提携之意。有些与原老庄主交好的前辈也提点了几句,原随云一一应了,倒是也让一众前辈暗叹此子龙凤之姿,不骄不躁,他日定非池中之物。
与前辈们交谈也许并不是好事,比起现于人前,他更喜欢自己一个人独处,他喜欢安静,也在这么多年之后开始喜欢上黑暗。绝对安静的环境,加上绝对的黑暗,让他有一种熟悉的安全感。
寿宴过后,他便向太夫人辞了行,用的理由自然是要回去陪伴父亲,正巧年关将至,若他早些回去,还能与原东园一同守岁。
丁枫是原随云的左膀右臂,身手在江湖上也能排得上名号,但现在他却手执马鞭充当起了车夫,不仅亲自赶车,也称职得让人看了都不仅赞叹一声,道好可靠的随从。
拉车的马匹是千里良驹,丁枫的驾车技术很好,马车十分平稳,平稳到原随云在马车内靠着软枕,便昏昏欲睡了。
他并没想过要直接回无争山庄,离新年还有月余,时间足够,他需要去办一些别的事情,事情不大,但是却有些麻烦。原随云不怕麻烦,但却绝对不会喜欢。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脑袋还有些昏沉,但意识却十分清醒。
“还有多久?”
原随云的声音不大,问的自然是丁枫。在外面赶车的丁枫反射性地挺直了身板,道:“少庄主,还有半日就会到了。”
“恩。”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另一只手顺便从马车后的暗格里摸出了……一个瓜。
甜的。
“过会儿在路边歇歇,你也累了。”他吃掉了一个嘎嘣脆的甜瓜后,慢条斯理地抽出帕子擦手,“消息传过去了?”
“是。”丁枫小心应道,“今日当值的是阿肆,想必已准备好迎接公子了。”
刚才丁枫还称他为少庄主,这会儿却改了称呼,倒也不是偶然。
也是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