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1》顾见月

4、004

　　元旦后开工第一天，曾豫一早到公司例行公事，却听见艺人部会议室人声鼎沸，老远从大门口进去根本没有人在格子间干活，远远望进去里三层外三层地都挤做一堆，仔细看还有从楼下办公室凑上来八卦的人。

　　“曾豫来啦！”也不知道哪个眼尖地喊了一声，大家齐刷刷两眼放光地盯着正漠不关心经过会议室大门的曾豫。

　　“去干活去干活，干什么呢？”人群中央，朱世杰被埋在人堆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所有人做鸟兽散，各个路过曾豫都眼露羡慕的神采，几个比曾豫资历高、入行久的女艺人踩着高跟顶着一脸假笑地错开走出去，“这年头娱乐圈，谁还没几个干爹啊？”

　　顿时，硝烟味弥漫开来，假装开始上班开电脑的人动作戛然而止，个个竖起耳朵尖儿就差凑上来围观这些天天爱攀比的女明星掐架好撸起袖子给她们喊加油。

　　齐齐整整的大浓妆，曾豫扑闪了两下浓密的长睫毛，置若罔闻地挺着胸扭着腰朝正向自己招手的朱世杰走去，一贯作风就是把这几个女艺人当空气。

　　偌大的会议桌山，整整齐齐码着三盘首饰，冷冷的钻光在黑呢首饰盒上显得格外夺目。

　　朱世杰哎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是交了好运还是踩了狗屎，前脚刚被寰宇公关递了严正声明，杜绝炒作，后脚就有人往办公室送了这么几盘子名贵珠宝首饰。

　　这是送礼物吗？这是示威，这是明摆着要朱世杰捧曾豫，不然谁送礼直接把名牌珠宝店的首饰盘一起送来的？连个包装盒都没有？

　　土得掉渣，壕无人性。

　　“上次那对耳环我已经让那谁给送回来了，你下次再没轻没重地把蒋先生的礼物送人，我可就不好办了。”朱世杰就知道自己眼光尚可，这曾豫，就长了一副能嫁豪门的阔太太样，当初花那三百万给她解约真的是值当。

　　曾豫盯着那一排从小到大的钻戒，还有那方的圆的钻石耳钉耳环，刚要不认账转身就走，却听朱世杰说：“你啊，就跟着蒋先生，想捞什么角色他不给你动动小拇指就拿到了？”

　　一只脚都别出去了，曾豫硬邦邦地调过头来，昨天她没睡好气色一般，早上起来上妆都费了半天劲，起得早血压又低，吃了早饭也还没缓过劲儿来，但听见这话，瞬间福至心灵，第一次认同朱世杰，黑漆漆的眼珠子往那堆石头上一定，“那我上次提的那部剧的女二号——”

　　“哎，我说你个不知好歹的。”朱世杰一推眼前的首饰盒，“你怎么不说你要当女一号呢？你能有点出息吗？”

　　曾豫沉默半晌，没跟他废话，往桌边一站，把首饰盒挨个儿叠起来抱在怀里，“我就喜欢那个角色。”

　　得了，喜欢就喜欢吧，先哄开心了再说。

　　朱世杰盯着她扭腰摆臀地走出去，双手交扣在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上，靠在大皮椅里惬意地想，蒋东宁往源氏砸了那么大的手笔，这往后，源氏到底是姓李还是姓蒋还是两说。他是缺钱搞个大买卖，但幸好还不至于到这田地。这眼下好，蒋东宁看得上曾豫，他也能跟着捞上点好处，至于怎么个捞法——他得好好琢磨琢磨。

　　*

　　李立涵跟蒋东宁汇报完源氏的财务情况，收了资料还没走，蒋东宁拿着钢笔点在一串数据上，冷峻的脸孔抬起看向他，“怎么，还有事？”

　　一月的天又冷了几分，蒋东宁今天穿着黑色高领薄羊绒衫，倒是给这张刻板严肃的脸上平白添了几分亲和力。

　　“下午三点的时候，曾小姐来电，邀您前去吃饭。”李立涵一字一句地说道。

　　蒋东宁的眉尾一挑，望向窗外这黑漆漆的一片，俨然早过了饭点，索性放下钢笔，“然后呢？”

　　李立涵尴尬地望了望天花板，“一个小时后，又来电取消了。”

　　“那你选择七点半才告诉我的理由是？”蒋东宁站起来，沉思了下，没等李立涵解释就摆手示意他别说了，“定的哪家餐厅？”

　　“老上海菜馆子，十六铺。”

　　“你吃过晚饭了？”蒋东宁随口问他，见他自然地摇头又说：“走吧，那就去尝尝这个十六铺。”

　　一道雷击中了李立涵，你跟我？

　　蒋东宁一眼看穿这副手的小心思，肯定地点点头，下命令道：“去开车。”

　　*

　　十六铺是个老海派风味的馆子，地方不大，都是包间，隐约还有歌女的乐声传出来，踏进去就有种时空穿越的销魂感。

　　蒋东宁和李立涵第一回来，跟着大堂经理绕了几个梁柱才进了一个小间，水晶六角吊灯，纤尘不染的白桌布，一盆紫绣球正热闹又喧嚣。

　　“这儿原来有人定特位置，临时不来了，您啊凑得正巧，不然今天没位置了。”大堂经理文城本地人，说话带着口音，话里带笑，不因为这位尊客冷冰冰而拘谨。

　　临时取消？蒋东宁扫了眼李立涵，脑际闪过一个人。

　　服务员上了茶水，正宗的正山小种，倒是很诱人，蒋东宁一般过午不喝浓茶咖啡，闻见这么四溢的甘甜茶香，忍不住抿了一口，“难得在这种地方喝到这么地道的味道。”这茶是他母亲的心头好，家里自己购置的、朋友亲戚馈赠的，有许多。

　　菜上来，李立涵和蒋东宁都不饮酒，就着米饭吃菜，两相沉默着吃完了一顿还算精致可口的晚饭。

　　只是当蒋东宁走出包间上洗手间的空档看见了此刻不应出现在此地的曾豫时，他觉得自己可能吃得有点不消化。

　　大冷天只穿吊带长裙的曾豫，露在外面的肌肤起了红，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么回事。

　　曾豫背对着蒋东宁，正和一位红裙女士一同抽烟，细细的手指夹着烟，两人凑得很近，那红裙女人正压低了声音说话，断断续续隐隐约约的说着——“男人有什么用？……找你上床的时候夸你啊赞你啊，恨不得给你摘星星摘月亮……下了床，屁的温存，记得你是谁就算不错了。你啊，就别老这么副样子了，人得往前看。”

　　曾豫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许久才不耐地说：“别提他了。孩子都满月了，我跟他老黄历了。”说归说，但是调子是慢慢低下去。

　　蒋东宁眉一挑。

　　“我就没闹明白你看中谢之问什么？对你好上天了？”红裙女人呼了一口气出来，袅袅的白烟一点点升腾上去，“不过话说回来，你看的中谢之问，怎么对寰宇那老板没兴趣？他俩可真像，我远远地瞧见过他，活脱脱是谢之问的升级加强版，那身高那身材那要钱有钱要貌有貌的，哪个混娱乐圈的女人最后不想嫁给这样的极品男人？要我说，谢之问跟他比起来，活脱脱就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蒋东宁听墙角听得好好的，突然之间脸黑下去，正在拂袖而去和继续站下去之间犹豫，却听曾豫说：“算了吧，我还是想想一会儿怎么跟张导撒个娇蹭上这部新剧吧。”

　　刚说完，两人从角落挪步出来，就看见话题中心跟黑煞神似的站在走廊中央，过于高大的身躯都挡遮了灯光，看上去面冷心黑，异常可怖。

　　红裙的女子是第一次见蒋东宁这么近，她干笑了两声，暧昧地推了一把曾豫，“那我先撤，你们聊。”说着赶紧绕着蒋东宁走远了。

　　蒋东宁一语不发地用眼神定住了曾豫，后者却垂眸将眼皮子耷拉下去，盯着蒋东宁的皮鞋尖出神。

　　四下无人，寂静如夜，曾豫肌肤雪白，两颊绯红，远山近水似的眉眼垂着，有意叫眼前的人看不清楚眼底的神色。

　　蒋东宁往前一步，她后退一步，他再往前，她再后退；他勾唇，继续往前，她木愣愣地还是退——直到退无可退，这幼稚的把戏才停下。

　　蒋东宁一把撑住曾豫后头那堵墙，将她扣在眼前，“曾小姐，你今天是约了几个人在这里吃饭？”走近了闻到她身上如兰的酒香，才意识到她脖颈处、锁骨的红是喝了酒的缘故。

　　暖是真暖，曾豫神思缥缈地想，羊绒衫不错，她也应当去买两件过冬穿。

　　走神了？蒋东宁看着她虚浮的眼神，恨得牙痒痒，“看来你不仅是记性差，而且容易心不在焉。”

　　“你知道还问？”曾豫猛地一抬头，眼睛也不知何时布了红血丝，举起手用小臂推他，推不动，“你让开。”

　　“谢之问跟我长得很像？”男人对这种话题，总是本能般的好奇，见她装死不答话，继续问——“我说，谢之问跟我长得很像？”

　　曾豫推不动这铁块，放下手臂含恨地骂：“放屁。”她今天喝了酒，整个人都泛着困劲儿跟累，“你丑毙了。谢之问多帅啊！谢之问帅得天怒人怨！啊——”

　　一条胳膊被蒋东宁毫不客气地紧紧折在她背后，她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胸腰都紧紧贴住了蒋东宁的身子，两只脚尖晃荡了下勉强够到地。

　　蒋东宁好整以暇地看她总算从微醺的状态一点一点清醒过来，就听她恢复了往日的冷淡，抬起眼正对他怒道：“你放开！”

　　温热的酒气正好喷在自己的下巴处，蒋东宁感觉很舒服，他一低头，两个人的唇只剩下几厘米的距离。

　　被反折的手用力拧了拧，挣脱不开，又尴尬又生气，曾豫只能别开脸，死死咬住下唇。

　　背后有人来人去，有人张望，也有人低声碎语，公共场合的男女调情不算少见。

　　蒋东宁凝望着她本就充血泛红的唇，浅褐色的眼眸盯了很久，却一言不发，但只要曾豫挣扎他就握得更紧，仿佛是在比拼谁的力气更大谁的耐力更足。

　　曾豫感觉自己的手指都要被他一根根捏碎了，才浑身软下去，先是手指放松了，再是手臂四肢身子一点点软糯，最后宛若无骨一样依着墙。

　　一言不发，也能求饶，这就是女人的本事。

　　蒋东宁感受得到力道慢慢消失了，只是她脸上的不甘心还在，他也松了松力气只是不放手，维持着压迫感十足的姿态。

　　男女之间的这种你来我往，让蒋东宁第一次觉得，还挺有意思。

　　“我都不介意自己成为谢之问的升级加强版，你怎么还嫌我配不上你？”蒋东宁轻轻地揉着她的手腕，摩挲来摩挲去，光滑而细腻的肌肤被他磨得发红。

　　这过分的亲昵，太异常又太恐怖，曾豫整个人毛骨悚然，酒彻底醒了，心脏砰砰跳着，感觉就要失控——此刻除了想逃离，脑中一片空白，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才利索，“你别——你别这样……”

　　低下去的声音带了几分委屈的娇嗔和无助，听得人心头一荡。

　　蒋东宁一只手扶住她的肩，拖长了调子“嗯”了一声，听在曾豫耳朵里意味不明。

　　再这么下去，真要出事，曾豫猛地抬起脚用尽全力踩向蒋东宁锃光的皮鞋，趁他一提脚一松手的功夫鱼儿似的溜出去，“我最近换口味了，蒋先生还是自重为好！”说罢提着裙摆匆匆离去，风姿绰约的背影颇有战争年代千金小姐逃难的韵味。

　　蒋东宁跺了跺脚，换口味？现在的女人都这么开放的吗？

　　食指与拇指来回摩挲，手指间丝缎般的腻滑还未消散，刚才那一幕的某几秒，此刻回味，蒋东宁心头只绕过一个词——女色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