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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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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姜府一片漆黑,只有书房还有些许微光。
姜瑶在烛火的照耀下,默读着手中的圣贤书。
“怎么还在看书啊?该歇息了。”忽然,一个温和低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姜瑶倏然起身,惊喜不已,激动地唤了一声,“爹!”
一位颇有仙风道气的中年男子从黑暗中走到屋内,轻轻揉了揉姜瑶的小脑袋,“学习也要讲究劳逸结合。”
“爹,你很久都没回家了。”姜瑶撅起嘴,满脸委屈。
姜虚笑了笑,柔声道:“爹这不是回来了吗?”
“何时走。”姜瑶低头,声如细丝。
姜虚负手道:“明日。”
“哦。”姜瑶把头垂得更低,俏脸上堆满了失落。
姜虚又道:“明儿你起早些,随我一齐入宫。”
姜瑶昂首,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入宫?”
“明日是你的生辰,我本想向陛下告个假,让他放我回家陪你一日。”姜虚刮了刮姜瑶的琼鼻,“陛下没有答应,不过他却让我带着你去宫里,说是想见见你这个太学月试魁首,并为你过个生辰。”
姜瑶眉眼弯弯,喜出望外。
她并非因为皇帝给她过生辰而开心。
姜瑶高兴的是,父亲还记得自己的生辰。
父亲公务繁忙,最近这一个月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一直以为父亲忙得忘了这回事。
原来他记得呢。
姜瑶的心里犹如吃了蜜一般甜。
只要父亲没忘记她的生辰,那无论生辰过与不过,在哪里过,都无关紧要。
记得,比什么都重要。
……
翌日,姜瑶早早起床梳洗打扮。
捯饬完毕后,姜虚拉着桃腮杏脸的女儿坐上马车,前往皇宫。
到了皇宫,小太监引着二人走进御花园。
这是姜瑶第一次来到御花园。
小姑娘微抬杏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园内的景致。
碍于皇宫内寸土寸金,御花园规模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园内奇石罗布,佳木葱茏,楼阁纤巧,景色并不逊色于漪兰苑这等京州名园。
小太监将父女二人带入御花园的澄瑞亭中,此时亭中有两人正在对弈。
其中一人哪怕身穿便服,身上也透露着一股帝王之气,他定是皇帝陛下无疑。
另一人正是姜瑶每月都会见上一面的太子殿下。
“姜爱卿。”大明天子见姜虚入亭,立刻将手中棋子丢入棋瓮,起身相迎。
姜虚欲行拜礼,皇帝将其扶住,笑道:“爱卿啊,你怎的还要行礼?朕不是说了吗,你我之间无须这等礼节。”
姜瑶将这一幕瞧在眼里,心想自己的父亲当真如外人所说的一样,无比受宠啊。
不过父亲是父亲,她是她,父亲不用施礼,她则万万不能这般无礼。
姜瑶恭恭敬敬地对着皇帝和太子都行了一礼。
太子也起身对姜瑶执了一记弟子礼。
“想必这位便是令爱吧。”皇帝打量着姜瑶,含笑道:“温文尔雅、空若幽兰,还学富五车。姜虚,真羡慕你有一个这般了得的女儿。”
姜虚道:“陛下谬赞了。”
姜瑶莞尔一笑,没有开口说话。
对于不善言辞的人来说,沉默胜过千言万语。
言多必失,姜瑶深谙此理。
皇帝请父女二人落座,看他和太子下棋。
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最终黑棋以微弱的优势险胜白棋。
太子赢了。
下完此局后,皇帝竟要今日的小寿星和他对上一局。
姜瑶看向自己的父亲。
姜虚笑道:“你便好好跟陛下对一局罢。”
姜瑶会意,这是让她尽全力,不要因为对手是皇帝而留手。
皇帝仍是执白棋,姜瑶执黑棋,大明天子摊手微微一伸,示意黑子先行。
姜瑶也没有客气,捻起一子,落入棋盘。
皇帝也不紧不慢地落了子。
起先从整个局势上看,白子处于优势,气势汹汹地进攻,打得黑子连连后退。
后来眼看着应是皇帝稳操胜券的局面,却因为姜瑶的一招险棋,胜利的天平直接由白转黑。
皇帝落子的速度微微有些凝滞,而姜瑶落子速度始终如一。
棋盘上硝烟弥漫,杀机四伏。
一番激斗过后,此局以黑棋大败而终。
皇帝没有因为输得毫无颜面而勃然大怒,他揉了揉臂膀,笑道:“老了老了,下不过你们这群年轻人咯。”
“小福子。”大明天子起身,对身旁的小太监说:“将菜肴呈上来吧。”
小太监双膝微屈道:“是,陛下。”
说完,他便匆匆离去。
不多时,数十位太监出现在澄瑞亭,将手中的盛着美食的玉盘摆放在石桌上。
看着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姜瑶心头一震。
好家伙,皇上这是把全国各地的特色美食都搬了过来。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天子竟为她准备了生辰糕!
大理石桌正中央那镶嵌着各种奇珍异果,并插上十五根火烛的七彩糕点正是生辰糕。
此类糕点由大明神妃梦冰创造而出。
她说,在诞日这天,只要对着生辰烛许愿,再吃了生辰糕,就会得到天上寿星的赐福,愿望便能得以实现。
由于美好的寓意,加之新奇的味道,生辰糕一经推出,就备受追捧。
但生辰糕烹饪工艺极其复杂,哪怕是京州名厨也很难将其完美地制作出来,因而就连王公贵族们也仅是大寿之时才有机会享用它。
想不到皇帝如此大手笔,为她小小的及笄之年生辰准备了生辰糕。
当然姜瑶知道,这只是天子爱屋及乌罢了。她再一次感叹皇上真真是对自己的父亲宠爱到极致啊。
“谢陛下恩典。”菜上完毕后,姜瑶对着皇帝行了一礼。
姜虚也谢道:“陛下费心了。”
昨儿听见皇帝要为女儿过生辰,姜虚本想推辞,可回忆过往,自己公务繁忙,又崇尚节俭,从未给女儿过一个像模像样的诞日。想到此处,首辅大人心里发酸,也就没有拒绝天子的好意。
“一点小心意而已,有何可谢的。”大明天子摆了摆手笑道:“朕还有奏折还未批阅,故只能就此失陪。今儿这御花园就交给你们父女二人,你们且玩尽兴。”
语罢,皇帝转身离开澄瑞亭。
父女二人执礼相送。
太子是极不愿离开此地的,他还想多瞧几眼自己爱慕已久的女子,可其父都走了,他也不好赖在这里。
萧让向姜氏父女道了别,也随着皇帝离去。
……
“你觉得那姜瑶如何。”路上,皇帝突然这样问。
萧让眼皮一跳,他不知父皇为何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难道看出了他对姜瑶有别样的心思?
他也不敢多问,吞吞吐吐回答道:“老师……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甚好,甚好。”
说完,太子低下头,不敢再看父亲。
他怕父亲看到自己脸色的异样。
其实萧让想多了,皇帝可没兴致关心他的神情,刚才也就随口一问而已。
此番决意为姜瑶过生辰,是因为萧让已年过二十,老大不小了,该为他物色一个太子妃了。
而他心中的最佳人选正是姜爱卿的女儿姜瑶。
他与姜虚乃是莫逆之交,但这并不代表日后姜首辅会死心塌地辅佐他的儿子。
和姜家联姻,方能将其牢牢地捆绑在皇家的战船上,全心全意为他儿子服务。
再者姜瑶也是京州广受赞誉的才女,“小姜虚”的名头,他早有耳闻。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刚好姜瑶过生辰,皇帝就有了借此机会与其见上一面的想法。
初见姜瑶时,皇帝就觉得她娟好静秀、婉婉有礼,与其子萧让十分相配。
皇帝擅长以棋观人,是以提出了与少女对弈的要求,打算进一步了解姜瑶的性情。
这一对弈才知道小姑娘根本不似她外表看上去那般温婉,其内心蕴含着一股子不大不小的锐气。
他那软弱的儿子恐怕很难驾驭得住此女啊。
大明天子叹了口气,姜瑶和她父亲一样,就像带鞘的宝刀,出鞘能削铁如泥,入鞘则锋芒不显,其实并不可怕。
可他家那个废柴就犹如一岁孩童般柔弱。
指望一岁孩童挥舞宝刀?他不把自己的脚砸个包就谢天谢地了。
姜瑶虽好,可他的“宝贝儿子”却无福消受啊。
想到这里,皇帝心中升起一团无名火,对着太子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废物、鸟人、混账,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儿子!”
萧让:“……”
……就很委屈,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何父皇要发这么大火?
但让让他啊,十分胆小,不敢问缘由,更不敢多说什么。
他唯一敢的,也就只有闭嘴了。
……
乾清宫,皇帝正蹙着眉批阅着一份份奏折。
当他批阅到最后一份奏折,紧皱的眉头舒展了起来。
那是一本参辽王世子的奏折。
奏折上说辽王世子荒淫无度、蛮横无道,入京以来不仅在青楼夜夜笙歌,还强闯太玄阁,抢走国师的字画。如此无良世子,还请皇帝陛下狠狠地处罚他。
皇帝把这本奏折放在一旁,唤来自己的贴身太监,让他带一份礼,代辽王世子给国师致歉。
太监走后,大明天子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他这个侄儿纨绔,他很开心。
萧靖越是纨绔,他便越开心。
侄儿的纨绔之举,是装给他这个皇帝看的,他知道。
不过天下人不知道。
他们以为辽王世子萧靖是真的纨绔。
这就够了。
大明天子萧邦处理完奏折,遥望北方。
他的心腹大患辽王,在那里。
萧阳卓尔不群,手下兵强马壮,其藩地又紧邻京州。自他登基以来,便有如芒刺在背,没有一日睡舒坦过,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萧阳造反。
尽管他知道,大哥一身浩然正气,根本不屑于行谋反之事。
比起皇位,萧阳更在意自己的羽毛,他不能容许自己的政治生涯有任何的污点。
可他萧邦还是害怕啊。
毕竟自己的曾祖父可就是藩王篡位得来的皇帝。
有了前车之鉴,这让他怎能不心惊胆战?
多年来他励精图治,一刻也不敢懈怠,生怕被萧阳逮住机会,端了他的龙椅。
萧邦做梦都想杀死萧阳,可辽王名声极好,以至于他这个皇帝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能够除掉他。
好在他萧邦比萧阳年轻,他可以熬,熬到辽王老死,届时整个大明将彻底掌控在他的手中。
然而上天是公平的,萧阳会老死,他也会。
在朝中的多年深耕,使其根基稳如泰山。除了萧阳,他无惧任何人。
他可以无所畏惧,其继承人却没有那份本事。
太子萧让有几斤几两,他这个做父亲的再清楚不过了。
在此等境况中,倘若辽王世子极为出色,此消彼长之下,在其死后,他们这一脉的江山将会置于风雨飘摇之中。
一旦萧靖带领辽地军队反叛,自己的儿子萧让绝无镇压下来的可能。
故而辽王只能有一个废物儿子,如若不然,他将会没有儿子。
这一点辽王也知晓,是以他的儿子便成为了一个纨绔。
萧靖每纨绔一分,就会离那龙椅远上一分。
他愈是纨绔,萧邦就愈是安心。
纨绔是装出来的也无妨,因为面具戴久了,人们便会将面具当作他的本来面目,从而对他厌恶至极,同时怀疑他是否有镇守北方的能力。
等萧阳一死,自己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将辽地二十万大军的兵权收回来,萧靖也就成了待宰的羔羊,不足为惧。
届时将无人再能威胁到父子二人的江山。
昨夜一宿没睡,今儿批阅了一桌子奏折,又想了些糟心事,皇帝有些头昏脑涨。
他揉了揉眉心,苦笑道:“父皇啊父皇,你真真将权术玩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哪怕是死去十余年,你的两个儿子也未能脱离你的掌控……”
时间回到十九年前……
乾元十七年,皇帝病重,濒临死亡。
此时太子未立,群臣联名上书,请求天子赶快把储君之位定下来。
就在上书的第二天,宫中就传出了立太子的消息。
太子自古立长不立幼,立贤不立庸。
萧阳风华绝代,文武双全,又是嫡长子。
谁都以为,未来的皇位会是大皇子的。
萧邦从未想过要争太子之位,其他几位皇子也都没有想过。
他们,都不敢想,因为大皇子太过出类拔萃。
可东宫的归属,却让所有人惊诧万分。
二皇子萧邦,竟被立为太子!
几乎所有朝臣都觉得皇帝陛下疯了!
弃奔逸绝尘的嫡长子于不顾,立一个平庸无奇的庶子为未来国君,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请皇帝另立储君的奏折如雪花一般飞入宫中。
乾元天子并未理会,执意要立自己的二儿子为太子。
皇帝的威严不可侵犯,他意已决,群臣也无可奈何。
萧邦成为太子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后来,萧邦入宫,询问自己的父皇为何立他为储君。
皇帝萧漠只说了一句当时的萧邦无法理解的话:“为了大明。”
萧漠是一个了不起的君主,他登基时的大明正处于一个内忧外患的阶段。
年少意气风发的他,想让暮气沉沉的大明重新绽放出活力。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
乾元天子将制衡之术运用到了极致。
凭借此术,他将权力从奸佞权臣手中夺了过来,并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皇权在他这里达到了本朝的巅峰。
萧漠整顿朝纲,平衡着各个能臣手中的权力,让他们为自己效命,为大明的建设竭尽全力。
内忧就此解决。
大明的国力蒸蒸日上。
他又扶持北方沙漠民族乌桓,助长它的野心,挑拨其与柔然的关系,使之与柔然对立。
柔然有乌桓制衡着,自然不能毫无顾忌地进攻大明,辽地以北的柔然骑兵也被柔然抽走不少,用以对付乌桓。
外患暂时得到了缓解。
大明底子太薄,尽管他励精图治,却仍是没有将其发展成一个强国。
他将要死去,想要大明成为举世无敌的雄国的这一愿望,只能当作遗愿,由自己的后辈来完成。
那么未来皇位的归属,就变得尤为重要。
大皇子萧阳志大才高,若他担任国君,则必定是位明君,是一位比他萧漠更优秀的皇帝。
只是萧漠了解这个儿子,素有雄心壮志,锐气极盛,想当一代雄主,名垂青史。
想要功垂竹帛,光是做明君是不够的,还需开疆辟土才可。
萧阳绝对会倾国之力征战北方,想方设法也要将其纳入大明的版图。
但说句不客气的话,北方那广袤无垠的草原和荒漠在那群骑马的蛮夷眼里是沃土,可对以农耕立国的大明来说,就是一鸡肋,哪怕将其征服下来,也毫无益处。
世人皆言汉武大帝荡平四方,功盖千秋。
萧漠并不否认他的功绩,不过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汉朝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
因为他的穷兵黩武,大汉不仅国库变得空虚,而且民间十室九空,哀鸿遍野,整个国家差点就分崩离析。
好巧不巧,他的大儿子不敬天,不敬地,甚至不敬他这个父亲,唯一景仰的人正是汉武大帝。
万一萧阳学武帝,家底薄弱的大明结局只会比大汉更加糟糕。
夺得北地倒是容易,可那群蛮夷居无定所,打不过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想彻底剿灭他们,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草原和荒漠无险可依,占领敌方领地却又无法消灭敌军的有生力量,那也只是让己方当活靶子而已。
自己那大儿子可受不了这窝囊气,他会以攻为守,主动出击。
但主动出击又能如何,人家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要想找到占据地利优势的蛮夷土著,那无异于大海捞针。
待你兵困马乏,那群蛮夷又会重新杀回来,十分恶心。
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要萧阳铁了心地要将北地纳入大明版图,那整个国家将会深陷战争的泥潭。
战争会不断吞噬大明的气血。
纵使大明的气血充沛似海,也总有被吸干的一天。
要是再下一任国君昏庸无能,那群蛮夷趁虚而入,大明就得玩完。
让萧阳当太子,他不放心。
二皇子萧邦秉承中庸之道,开拓不足,守成有余。
当然这里的守成有余仅限于大明没有外患的情况下。
可问题就在于大明有一个强敌,他们会不断侵扰大明边境。
此等处境下,萧邦当皇帝,大明会非常的稳定。
稳定地走下坡路。
三皇子四皇子则完全没有考虑的必要,把大明交给他们,无异于自毁长城。
萧漠苦思冥想了一日,终于思索出了一个自以为的万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