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鸢祭》牙牙

3、血 祭

　　我的世界，就在那一夜瞬间崩塌。
　　而我，被残破的瓦砾割得支离破碎。
　　现在，我，只剩下。
　　一柄剑，和，苍鸢。
　　如果没有苍鸢，在那天当晚，我已全然崩溃。
　　他，微笑着向我伸出手。
　　堇琅，我会让你幸福。
　　苍鸢啊，你对我这么好，我怕承受不起。
　　他浅浅地笑，无论发生什么，我会陪着你。
　　我决定了，平淡地度过我余下的时光，和苍鸢一起。
　　堇琅。我要娶你。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又一次哭了，眼泪止不住在我脸上疯狂地流淌。
　　我说，苍鸢，你不后悔？我只是一介草民，而你，决不是普通人。
　　我不后悔。他坚定地说。
　　我发现，我被他拯救了。
　　从一个充满仇恨的容器，转变到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我期待着嫁给你的那天。
　　我淡定的看着这张英俊的脸。

　　婚礼订在那一天，是良辰吉日。
　　他的生辰。
　　他去了衣料店，为我订做了最鲜亮的嫁衣。
　　我清甜地笑，这一刻，是我一生中最灿烂的一刻。
　　苍鸢，苍鸢。
　　他的名字，我叫得比谁都亮。
　　堇琅。你幸福吗？苍鸢俯下身子，亲吻我的鼻尖。
　　我不在乎是否有嫁衣，我不在乎婚礼是否隆重——
　　只要有你，苍鸢，一切都那么美好。
　　是的，我很幸福，幸福得快要疯掉。
　　苍鸢，只因有你。

　　我终于穿上了嫁衣。
　　血红地包裹着我的身体，很长，及地。
　　平日我终日凌乱的长发，如今已被挽成高雅的发髻，琳琅地插上了金玉的发钗。
　　我站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我。
　　啊，那还是满心仇恨的那个鸦吗？
　　不，不是鸦。
　　堇琅，我是堇琅。
　　我对着镜子笑，镜子里的我是那般可爱。
　　我听见了门外喧闹的人声。
　　我知道，我的苍鸢，他来了，和迎亲队伍一道。
　　我端坐在桌旁，等着他来掀起我的红衣。
　　时间仿佛故意和我作对一样，明明只有几分钟，却把它拉得像几年那么漫长。
　　久久。
　　我欣喜地等待着我的新郎。
　　然，他终究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时，我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呼号：轩！你为什么在这个地方！
　　轩。
　　我隐约发觉，事情不会简单到如我心意的。
　　我牵着嫁衣，推开了那扇本应是苍鸢推开的门。
　　门外的一切，尽在我的眼底演绎着。
　　少女发疯地扯着苍鸢的衣服——
　　轩。你为什么在这里。回答我。
　　少女的声音一声一声，在我听起来，分外刺耳。
　　我可笑地看着这一幕，仿佛眼前发生的种种，都是一幕闹剧。
　　轩，原来你的名字，是。轩。
　　我微笑着看着苍鸢，轩，比苍鸢这个名字要好的多。
　　苍鸢并没有看我，他正和少女撕扯。
　　苍鸢，是你安排的吗。为了我们的婚礼，你刻意安排了这出戏。我看够了，可以停止了吗。我听见我的声音，清晰地呼唤着苍鸢。
　　可以停止了吗。
　　少女的尖叫让我一瞬间明白了：
　　这是真实的，不是一出被预定好的剧本。
　　轩，你要娶她，为什么，我们不是被父母早就定好了吗？你会娶的人，是我。轩，你跟我回去。
　　少女不由分说地拉着苍鸢，轩，跟我回去。你我本是户对门当，你是皇子，我是丞相之女，你我的婚事，既已定下，便无法更改。

　　苍鸢还是走了，临走时，也没有看我一眼。他的新娘。
　　婚礼作鸟兽散。
　　他为我留下的，只有一身血红的嫁衣。
　　红得妖艳。
　　原来，我什么也不是。一切，一切都是注定的。
　　我，得不到幸福。
　　因为，我始终背负着阴沉的诅咒。如夜一般。
　　鸦，注定不会幸福。
　　我所谓的幸福，就像清晨的雾，等到太阳的出现，便烟消云散。
　　终究，为我留下的，只是仇恨。
　　终究，我，还是被束缚着的。
　　鸦，既然我是鸦，我便会去追寻翅膀，哪怕，是血的双翼。
　　鸢，也是一种鸟吧。
　　苍鸢，你的堇琅，她死了，活着的，只剩下我，亦是鸦。
　　我恨你，如果没有你，我就会死在父亲派来追我的家丁的剑下。痛快地死。直到你出现了，我曾经幼稚地认为，你，将是我的幸福。
　　我错了，我恨你，你和母亲是一样的，在我的生命里，不断地诅咒，不断地让我堕落，堕落到地狱。
　　我只有剑，因为，只有它永远不会背叛我。

　　我完全忘记了所有的幸福，仇恨的焰火使我整个人癫狂地燃烧。
　　苍鸢，因为你，因为你的背叛，杀死了堇琅，现在，鸦，会为她复仇。
　　你骗了我，你不得好死。
　　我诅咒着，诅咒着一切，让它们在我眼里偏执地流走，向水一样，一去不复返。
　　我仍旧穿着血红的嫁衣，似乎我的时间，在那一刻，已然停滞。
　　鸦，鸦需要自由，冲破一切束缚。
　　自由，自由。
　　那是翅膀，鲜血淋漓的翼。
　　我握着手中的剑，仿佛心脏没有了跳动。

　　丞相家的庭院很大，我提着剑，疯狂地叫着他的名字。
　　苍鸢。轩。
　　侍卫们手持配剑，试图阻止我的狂行。
　　然，他们都成了我剑下的亡魂。
　　剑在滴血。
　　血，落在地下，融在泥土里。
　　我轻狂地笑，啊，终究回到了大地。
　　当我找到苍鸢时，丞相府邸的侍卫们已全部消散在我手里的锋芒。看着他们一个个到在我的面前，我不禁想到了一个词：尸横遍野。
　　奇怪的是，在我夺取他们生命的时候，我的心灵已麻木得没有丝毫感情，我不会惋惜，更不会流泪。
　　我笑啊，仰着头，呼吸着鲜血凝滞的空气。

　　你来了。
　　苍鸢的表情那样悲伤，堇琅，你终究还是来了。
　　我轻浮地笑着，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这个男人。
　　堇琅已经死了，就在你离开她的那一刻。
　　苍鸢用难以置信的神情望着我。
　　堇琅，都过去了，所有都过去了。丞相的女儿，和我，已然没有任何关系，婚约取消了。
　　我的唇弯曲成一道虹似的弧，我当然明白，你在骗我，从头到尾。你在骗我，为了取得你一时的欢心。
　　你知道欺骗我的代价吗？
　　我恶毒地说，不得好死。

　　苍鸢死了。
　　死在我的剑下。
　　在我把剑插入他心脏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他的眼睛。
　　那是久久无法融化的哀伤，亘古不变。
　　我以为我会哭，我会一直一直伤心地哭泣，哑着声音说，苍鸢，苍鸢。
　　我以为在我杀了苍鸢之后，我会挥剑，我会去陪他。
　　然，我并没有。
　　我厌恶地盯着他的尸体，仿佛那是一滩呕吐物。
　　没有一滴咸涩的泪水。
　　我笑着，残忍地笑着，就像母亲死的那一天，残忍地笑。
　　我笑出了眼泪，那是清淡无味的液体，隐隐约约洒在我血红的嫁衣上，一滴，一团氤氲的雾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