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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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夏天到来，只不过今年的夏天，总感觉较往年更加凉爽舒适。
不过，虽然今年的夏天比较凉快，但是…
“风寒发烧，这是怎么回事？有谁能和我说说桂君这两天做了什么吗？”从少年的口中拿出温度计，看着上面分明超标的数字，医生皱起了眉头。床上的黑发少年脸色烧得通红，呼吸急促，一双眼睛黯淡无光，头上还放着冷敷用的毛巾，看上去就病得不轻。桂一向是个文武全面发展的孩子，又相当注意各种健康事项，故而身体素质相当不错，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在炎热的夏季发烧生病的样子。
松阳摇摇头，高杉也表示不清楚，只有银时直接爆料：“假发这家伙前几天失恋啦，所以这几天晚上天天跑到外面去吹冷风，半夜才回来，我猜是这个原因。”
“…银时，你是怎么知道的？”松阳好奇问道，立刻收获到银时一张嫌弃脸——当然，是对此时还躺在床上虚弱的桂，“前天晚上我睡前要去上厕所，看见他悄悄跑出门了，我好奇就跟过去看，然后看见他跑到村口松本夫人家附近，傻子似的站了好久才回来…”
“银时，别…别说了…”银时话还没说完，桂就艰难开口打断了他，不过可惜的是，重要的内容都已经被他爆料完毕了，所有人都陷入了“原来如此”之中，看向病重少年的眼神也就多了几分同情。
村口的松本夫人芳龄二十四岁，是村中出了名的美貌贤惠与命运多舛。她十八岁那年嫁给了青梅竹马的丈夫，结果刚成婚不久丈夫就因为一腔热血而踏上了攘夷的道路，仅一年多便战死了，自那之后，女人孤身一人照料病重的婆婆，维持家里，不过在去年，她的婆婆也过世了。村里提及这位夫人，多是带着同情的，而桂与这位夫人的夫家似乎有着一点远房的亲戚关系，平日里也就走得比较近，现在想想，他竟然会喜欢那位未亡人，既有些不可思议，但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我是听说松本夫人最近要改嫁了，所以小太郎才会失恋啊…”松阳托着下巴思考片刻，“松本夫人温柔贤惠又兼美貌过人，小太郎正是青春少年的时候，会喜欢上这样一位成熟又有魅力的女性也是难怪啊。”
“老…老师…”桂似乎是没料到自己这份有些违背伦理的少年心思竟然被他的老师给说穿了，一双褐色的眼睛里升起了一丝光芒，可是也迅速地黯淡下去，“可是…有什么用呢，就像老师说的那样，我对不该抱有感情的人有超过普通的感情，可是她也不可能会喜欢我啊，而且马上就要嫁人了，我…我真的很难受，虽然我根本毫无立场…松阳老师，你能理解吗…”有几分自暴自弃的，少年坦率地将自己的心事统统都说了出来，然而他的老师却无法安慰他。
松阳摇摇头，面色有一丝凝重，“很抱歉，小太郎，我不能欺骗你说我能理解你的痛苦，我…”他还未说完，就被女人一声“我能理解你”给打断了。
在座的所有人都用惊讶的眼神望向医生，而她没有丝毫地闪避，看向桂的目光十分清澈温和，松阳能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出于安慰桂才选择了说谎，她是真心认为，自己可以理解桂此时的心情。
“医生…？你能理解我？不会觉得…这很幼稚吗？”病床上的少年艰难地提问，而女人摇摇头，否认道：“幼稚？怎么会，困扰你的，明明是这世界上最难解的问题啊。”
“世界上最难解”这个名头一出，所有人都安静地等待着医生的下文，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睛略略地向上看，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道：
“那就是——‘你深深爱着的人，深深地爱上了别人，有什么办法呢？’这个问题，再过一千年，我想都很难有人能给出答案吧。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经冥思苦想过这个问题，最终也得不到任何答案，那时候我可比你还痛苦，自暴自弃地休学在家呆了几个月，又是厌食又是失眠的，那也是我目前为止回忆最深刻的一段时光——唔，桂君如果你不讨厌我说教一下的话，我和你说说我当年的故事吧？”
“小时候我喜欢邻居家的哥哥，非常非常喜欢，是想长大之后成为他新娘的那种哦，可是他始终拿我当妹妹看，后来他与人交往了，这件事我知道之后大受打击，不过还没我刚刚说得那么严重。后来某段时间，他与他的女朋友闹了矛盾，心情低落，我那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就向他告白了，而他居然也就接受了。”
“刚开始那段时间，我非常高兴，因为从小我就期待能和他做为恋人走在一起，可是后来我感觉，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是约会还是接吻，都是非常心不在焉的，直到某天，我看见他和他那个女友接吻，我才知道，原来他俩根本没分手。我又气又伤心，就跑去他女朋友那里大吵大闹，把事情闹得很大，他也很狼狈。结果她女朋友说我是破坏她与她男友关系的第三者，而他大概也是因为我把他搞得很难堪的缘故，完全不站在我这边。在那之后，我很受打击，几乎把自己关在家里几个月。后来几度和别人交往，也是转瞬即逝的恋爱呢，直到我从学校毕业，我失败的恋情都足够写一本小说了。”
“好过分的家伙！医生你当年怎么会喜欢这种人嘛！”听到这个故事之后，高杉少年第一个表示了不满，医生摆摆手，否认道：“他其实一直对我是很温柔的，但是那时候的我太年轻也太幼稚，以为只要大家都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他就不会离开我，结果反而把他越逼越远，到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男人一旦下定决心要离开一个女人，他是不会犹豫或同情的——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一点呢。”她的语调很平静，仿佛叙说的是他人的故事。
“不过这段恋情当中，我最错的就是不该在知道了他其实并未和女朋友分手之后仍然要试图去挽回。我喜欢上的是不该喜欢的人，桂君，所以我才说，我能理解你。但是正是因为我能理解你，所以我才知道，现在的你沉浸于这段感情，对他人的劝说是很难听进去的——我当初被好多朋友劝说了尽早分手，可是我就是一意孤行，我想，你也是一样。”
“那我…我该怎么办呢？医生你当初是怎么走出来的？”激动中的桂甚至想要强撑着身子坐起来，额上的毛巾也歪了，女人赶忙将他按下去，安抚道：
“放平和心态吧，时间才是疗伤的灵药，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养病，尽量转移自己的感情，桂君是武士吧？武士的话，应该有很多更该去做的事情吧，当你忙于其他事情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的这种心情也会慢慢消退。我当初后来忙于考上医学院，也就逐渐淡忘了他，等我考上了大学，我才发现我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因为有更多值得我去做、去学习的啊。”
她不知道这个少年究竟能将她的经验之谈听进去多少，不过看着他虽然还是面有纠结、却明显是若有所思的神情，她知道她还是成功了。
等到桂安心地睡下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慢慢黑了。众人放轻了脚步离开了桂的房间，银时这才点评道：
“医生真是成熟哎，居然能把假发那个顽固的脑袋给说服。”
“因为我比你们痴长几岁，又见识了太多这样的事情——不光是我一个人，也有我朋友的。”女人随意地笑笑，“桂君的情况已经比我当初好太多了，他是个很坚强的孩子。”
“说起来医生你的感情史也够丰富的，哎~老师~”少年拖长了音调，望向他老师的目光也意有所指，被他冷不丁一下点名的松阳却一副茫然的样子，看样子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走神，这让没有收到意料中老师反应的少年顿时觉得无趣，闭口不言。
“天黑了，我送医生回诊所，你们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松阳老师这样一发话，高杉和银时顿时表示明白，转身回到了村塾内，只剩下她与青年两人。女人推着自行车，青年在旁边随行，刚刚离开村塾，青年便开口致谢道：
“谢谢你还帮忙给小太郎做心理辅导。”
“没什么的，这个年龄段的少年喜欢上比自己年长的女性本就正常，正对应了所谓的‘恋母情结’，何况我听说桂君母亲早逝，就更正常了。”女人强调道，同时停下了脚步，“少年的心思是很脆弱也很敏感的，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年龄段。松阳先生，你可要多多注意才行。”
“我知道了，莲见医生。”青年很认真地点点头，突然笑了出来，“有时候真的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做他们的老师，你今天对小太郎的劝慰，胜过我千倍。”
“哎…？干嘛突然这么说，我…这很正常吧？在少年为爱情苦恼的时候，过来人说说自己的经验一般都会很管用啊？倒是这原本应该是你说的才对！”
“呀…就算我想说，感觉也没什么好说的…不，医生，咱们不谈这个话题了吧。”青年仿佛逃避一般的避重就轻，主动放弃了这个话题，这也让她本来还想再说两句的话也都说不出口了。一时间，两人之间就只能听见自行车推行时、轮子的咕噜噜声。
七月的夜晚，田边很安静，偶有虫儿和青蛙的鸣叫，却只能更显得寂静。夜晚的风很清凉舒服，不远处的树木在风吹之下发出了簌簌的声响，女人一头长发被风吹得乱了，她不得不抬手将遮挡住视线的一缕发拨去，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青年惊喜的声音。
“莲见医生，你抬头看。”
她依着他所说的停了下来，仰起头来，却看见今夜的星空波澜壮阔，一道银河如同瀑布般垂挂在纷繁的夜空之上，无数的星星不知疲倦地燃烧着自己，散发着炫目的光芒，如同万华镜一般的美妙景象，她甚至能看见在天空的那一边的北斗七星。
“是很美——不过怎么突然？”她问道，青年略有些遗憾地回答：“刚刚我看见了流星，本来想让你也看看的，不过，果然还是太快了。”
流星…这个人，应该说是浪漫，还是孩子气呢？她既无奈又有几分感动，然而今夜的星空确实太美，她也不由自主地与他一同驻足观看，突然间，她看见了某处的星空，一道银色的光芒很快地划破天幕，快得转瞬即逝，这让她也“啊”地一下叫了出来。
“真的有流星哎。”
“对吧？你许愿了吗？”松阳笑着问她，“听说在流星下许愿，愿望就一定会达成。”
“我又不是高中的女生了…不过，刚刚流星太快了，我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她老实地否认了，不过很快，青年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她说道：
“说起来，今天是七月七日，也就是所谓的七夕。莲见医生，你听说过七夕的传说吗？传说七月七日，那是牛郎与织女相会的日子，喜鹊搭成银河，迎接他们见面。说不定我们此时仰望着的星空，他们就踏着我们看见的银河，已经见面了呢。”
“牛郎，织女…”女人喃喃着重复着，她看见青年仍然仰着头仰望着这一片天空，他的目光很悠长，仿佛穿越过他目所能及的夜空，踏向了更遥远的宇宙。他看见了什么呢？她不知道。
“松阳…”她不知不觉地呼唤出声，可是当他回过头来看着她，耐心地等待她开口的时候，她又抿住了唇，“没什么的。”她什么都没多说，殊不知自己此时的面容落在他的眼中，那双看向青年的眼里所盛的感情，又是那么的复杂。
那个瞬间，她在想的是：牛郎与织女，他们是恋人吧？那我们…我们又是什么关系呢？
万般滋味在心头，奔腾的情感几乎要冲过她的理性防线，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勉力克制，将自己的感情，全部遮掩在这一片星空之下。
过了好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我们走吧。”
剩下的路并不长，他们很快地就走到了目的地，她正欲和松阳告别，青年却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盒子，递给了她。
“莲见医生，今天是你的生日吧，这个是礼物。”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接过了礼物。
今天，确实是她的生日，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正式庆祝过生日了，也就自然地以为，除了自己不会有别人知道这个日子才对。可是他居然知道她的生日，还为她准备了礼物…她看着面前薄薄的小盒子，东西并不重，可是在她的手上却感觉是那么沉甸甸的，仿佛千金。
“谢谢你，松阳，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
“秘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自己，而是认真地看着她，他的眼神那么认真，那么纯粹地看向她，仿佛他的世界仅有她一人。她也就这样愣愣地望着他，好久，才和触了电一样，飘移开自己的目光。
——她真的差点要以为，他也对她抱有同样的感情，又或许，那并不是她的错觉。
“生日快乐，深雪。”他又一次叫了她的名字，女人浑身一颤。这一次，她无法再克制自己的感情，那种汹涌的感情，仿佛冰中封存的火种，在黑暗与寒冷中仍然无法熄灭，静谧地燃烧，却在这一刻突然熊熊而起，几乎要将她的心燃尽。这是自从她初恋失败后，头一次感受到的，但它却比起少女时代，更多了几分激情和痛苦的甜蜜。
女人伸手抱住了他，青年似乎吃了一惊，并没有任何的抗拒，却也并未再有任何的动作。他既不将她推开，也没有回以同样的拥抱，任凭她将自己的脸埋入他的怀中。女人的呼吸声很重，听上去像是在哭，过了好久，她才静静地放开了他。
“抱歉，我想我是…不，谢谢你的礼物。”
他们的距离一直如此，不会更远，却也无法更近一步。在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心中的火焰再度重归冰中，安静地沉寂下去。她目送着青年的离去。
那个礼物，她拆开了发现，是一面做工异常精美的小镜子。她打开了镜子，看着镜中的女人，好久才发现，她在无声地哭泣。
当天晚上，乌鸦袭来，松下村塾被烧，吉田松阳以“传播异端思想”为名，为幕府下属暗杀组织天照院带走，三年后，被斩首处刑，其首级为学生高杉晋助所收，带回故乡松本村松下村塾遗址处予以安葬。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