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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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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山真不是件轻松的事,尤其是象我们这样终日坐办公室的人。
比起另外两个女生,我的体力还算好,但走了几个小时的山路后,也明显觉得腿脚酸。几位男士看起来都还精神抖擞。王昊一直拉着盛洁,于帆帮我们开路,而林熙磊走在最后,让我和陈小卉走中间。
幸好于帆和小卉并不是情侣,只是比较谈得来的同事。要不然,夹在两对情侣中间,又要面对林熙磊,我会更尴尬。
在天黑之前,我们到达了半山腰的酒店,安顿好以后,大家在酒店里吃了简单的快餐,然后就各自回房间休息,并且约定明早四点看日出。
由于程逸峰没来,原本订了三间房现在改为两间,女生一间男生一间。回到房间后,大家轮流洗了澡。小卉早早入睡了,只有我和盛洁坐在床上看着电视。
盛洁问我:“今天来的路上,是不是程逸峰打电话给你?你们吵架了?”
“也不算吵架吧,他外婆病了,所以情绪有点急躁。”我草草地解释。
“哦。因为我看你接了电话以后,好象情绪不高的样子,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呢。”
“没什么的。”我朝她微笑了下,随即却浅浅地叹了口气。
她察觉到了,忙问:“既然没什么,干嘛叹气啊?”
我想起程逸峰的电话,又想起林熙磊的种种秘密。就在刚才吃饭时,他正好坐我旁边,我看到他的车钥匙放在桌上。吃饭的时候,我不小心将他的钥匙扫到了地上,捡起时,发现钥匙链上有一个银制的心型吊坠,做工精致细巧。吊坠的搭扣被碰撞开了,里面露出一张女子的照片,可惜画面太小了,我在桌下根本来不及看清便还给了他。
“对不起。”我同时说。
“没关系。”他接过钥匙,将松开的搭扣扣上了,手指同时轻轻抚过那心型吊坠十分珍视。
我心里一紧,这是他的另外一个秘密吗?
现在,望着盛洁,我犹豫着要不要问,我对他的好奇已经快要满溢出来。
“你怎么了?”她见我半天不说话,问道。
“没什么。对了,这次的车费怎么算呢?”我还是换了个话题。
“回去再算好了,到时候我问一下熙磊油费,大家再平摊。”她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说,“不过也有可能他都懒得算,他不太会在意这点小钱的,所以不用担心。”
“那不太好吧,总要大家一起摊的。”
“到时候再说吧。他那个人啊,我们把他拉出来就算拯救他了。每年到这个时候,总是要死不活的样子。”她喃喃地说着。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
盛洁象是才意识到自己对我说了什么,迟疑会儿,才说:“跟你说也无妨。他啊,总也忘不了过去,打击太深了。”
“什么打击?”
她叹息:“他老婆前两年自杀了,对他打击很大,一直没恢复过来。”
“自杀?为什么呢?” 我惊得坐直了身子。
“可能是抑郁症发作,”她突然闭口不语,想了想才继续说,“总之,死得很突然。之前他们两感情很好,所以他至今都没办法解脱。他太太刚走的那一年里,他突然瘦了好多,整个人精神很差,到后来都没办法工作了。那时候,我觉得他实在很可怜。”盛洁的声音低下去。
“姚兰是在七月份走的,所以每年到这个时候,他就变得异常颓废。今年算好一点了,所以我们把他拖出来一起散散心。”
“他……”我还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我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故事。他果然是结过婚的,但背后,竟然是这样的经历。
“算了,别说这些了,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她转过头来,“上次,我看到他为你弹生日歌,以为他已经慢慢走出来了,没想到……”
我有一丝慌乱,忙说:“上次是巧合,正好我也心情不好,他是好心安慰我吧。”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说:“之前见他对你的态度,我差点以为……”
以为什么?我抬起头望着她,她却停住了。
“好在你有程逸峰这么体贴的男朋友。”她又继续说下去,“这样挺好的。”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坦白说,林熙磊的外在条件确实很吸引女孩子,但他现在的这个状况,对任何人都是不公平的。所以,他绝对不是个好选择。”她语重心长地说道,说完便先睡了。
我独坐在床头,消化着她刚才说过的话。
他的故事,那么廖草的几句,却透出刻骨的伤痛。那些日子里,他是怎么走过来的?他是否至今仍然沉浸在悲伤里?
应该是的。所以车上只有那首《离别曲》,所以他的钥匙链上有那个照片的吊坠,那是他深爱的女人的照片。
想到这里,我的心竟然隐隐作痛,分不清这究竟是同情还是别的。
第二日清早,我们一起出发到清凉台看日出。赶到那里时,云雾太大,以为看不到日出了。大家一阵唉叹,想想既然来了,就周围转转,或者拍几张照片留念。天色有些黑,我完全没有拍照的意愿,反而一直在旁留意林熙磊。他穿着白色的TEE,灰色牛仔裤,依然是一身干净的气息。晨间山上冷,他只披了件很薄的黑色运动外衫。只见他神情平静地走到山边,独自望着远处的云海发怔。
我不由自主地朝他走了过去,与他一同望着云海,感叹道:“虽然今天没看到日出,但这云海同样很美,也算值了。”
他回头望我:“你总是这么乐观吗?”
“啊?”
“这里的云海,整个七月里都能看得到。可是日出就不一定了。”他缓缓地说。
“那就随缘吧。看得到是我的幸运,看不到就让别人有这个运气吧。”我伸个懒腰,清晨的空气虽然冷,却让人振奋。
他微扯一下嘴角,象是想微笑,眼里却仍然一片郁色。
这个时候,天边的云层竟开始缓慢移动,渐渐地,朝四周散开去。
“咦,快要看到日出了吗?”有人在旁问道。
我、林熙磊、还有周围其他人,都停住了脚步,屏息一瞬不转地望着天空这奇妙的变幻。
云雾仍然在移动,渐渐地,天边出现了薄薄的云层,一刹那被染上了红、紫、橙、黄、银灰等各种色彩。烟云悄悄消退,突然从海空交接处就跳出一个红点,继而变成弧形红线,在冉冉上升中变为半圆。起先是小半个、半个、大半个;霎时猛地一跳,整个儿跳了出来。这一跳,奇景出现了:一轮红日冲出云涛,顿时光芒万丈,照彻天际。
“啊,好美啊!”我惊叹道。
这初生的红日,有如一片火,带着无与伦比的光和热,冉冉升腾于云海之上,让人只看得到它,如同看到了蓬勃的新生,看到了希望。
“我们居然看到了,呵呵,太幸运了!”我随即对身旁的他激动地说道。
见他没说话,我又说道:“看来有时候抱着乐观的心态也是很重要的。”
他转过来望着我,眼里的郁色已随着云层退去,反而多了一层欣喜,和迷惑。
一声相机的“咯嚓”声惊醒了我们。
“啊,不好意思!我只是拍日出,”于帆笑嘻嘻地道歉,“不打绕你们,我去别处拍!”
我疑惑地看着他快步离去,再一低头,发现自己竟抓着林熙磊的双手。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火速放开他的手,尴尬地说道。
真要命,刚才兴奋过头了,他怎么也不拒绝我呢。
“我,我先走了。”看也没看他的反应,我飞快离开此地,心里懊恼不已。李彤啊,你都是有主的人了,还在乱想什么呢。
白天的整日登山行程再次证明了爬山的确很累,好在沿路的风景很美。险峻的山峰,缭绕的云雾,以往在电视上看到是一回事,自己置身其中又是一回事。
等爬过一个山峰时,六个人都走得有些散了。我居然是六人中动作最迅速的,之后很快碰到了林熙磊,其他四个人好象都落在了后面。
“你体力不错啊!”他微笑着对我说,看起来他的心情比早晨时要好一点。
“呵呵,早几年更好,现在不行了。”我和他走到一片树荫下坐下来等他们。
“你是不是经常打车上下班?”他突然问我。
“是啊。”我点点头,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其实,我在更早之前见过你一次。”他说。
“什么时候?”
“大概是去年年底的时候吧,有天晚上,我开车到你们公司楼下等人。”
我猜,他等的人应该是俞晓涵。
“那天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正下大雨。我看见你走到路边拦车,等了很久,不是车被别人抢先了,就是你主动让给了别人。”
我也记得,我唯一让的人是一位七旬老太,我不忍心和她抢车。
“当时,我等的人一直没下来,所以就一直看着你不放弃地拦车,还被别的车溅得一身湿。”
“是啊,”我苦笑,“那天也是倒霉。”
“那你最后拦到车了吗?”他转头看着我。
“拦到了,足足花了一个小时,那时真够狼狈的。”那一次,让我下定决心找个生活伴侣。
“可是我却觉得你是个很乐观的人,真的。”他认真地说道。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我乐观。我不明白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因为他自己太悲观了吗?可是这片刻,和他一起坐在山边的树荫下,听他诉说与我相见最初的种种,明明他的叙述很平白,却让我的心止不住地雀跃。
他身上有香皂的气息,他的笑容温和好看,他就坐在我身边,和我一起随意聊着天。如果,如果这一刻能一直延续下去,该有多好。
我的心愿很快被打破,因为其他的人陆续到了。我们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和大家一起结伴下山。
“哎哟,真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啊。我现在才真正觉得走不动了。”盛洁叫了起来,同时牢牢拉住王昊的手。
“慢慢来,我们又不赶时间。”王昊说道。
这次,我还是走在最前头,腿象是灌了铅似的,重得抬不起来,下山的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幸好一路都有人同行,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能苦中作乐地开开玩笑或者鼓励几句。我知道林熙磊就在我身后,我们没有交谈,但偶尔能听到彼此的笑声和说话声,这种感觉很好。
本来应该是漫长的下山路,不知不觉间也走到头了。我加快了脚步,没想就在快到山脚下时左脚一软,整个人眼看就要重心不稳地朝前倒去。
“小心!”他突然从后面拉住了我的手,阻止了我的跌倒。
他的手很大,很暖。
我压下内心所有的悸动,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并没立即放开我,反而轻轻扶着我的手肘一同走完了台阶。
“别心急,你走得太快了。”他浅笑的声音传来。
我没答话,心里有丝紧张,就一直低着头,直到他放开了我的手。
其他人也都陆续跟上来了,只见王昊一直牵着盛洁,而于帆则和陈小卉并排走着,偶尔扶她一把。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林熙磊总是紧紧跟在我身后,他是觉得应该照顾我吧。
下山了,大家打算去城里好好吃一顿。饭桌上,又是喝酒又是玩游戏,都很尽兴,连他也是。
我暗暗观察着他。他坐在对面,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偶尔,发现了我的注视,朝我投来询问的目光。我忙摇头微笑,别转头,心里有点尴尬,不意却看到盛洁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晚上回到房间,趁小卉去洗澡,盛洁问我:“李彤,是不是我昨天说的话影响了你?”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问。
“你……”她迟疑地开口,却没接下去讲。
“我对林熙磊确实有好感,从一开始就有。”我坦率地告诉她。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讲出来,有些惊讶地说:“那你……”
“可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所以,也就只当他是普通朋友。”不是没有遗憾的,虽然对于他,我一点都不了解。他过去的婚姻,他和俞晓涵的关系,他的那些名车背后的生活,这个男人象个谜一样的难解。
“那就好。”她象是松了口气,又说道,“这两年来,对林熙磊表示好感的女孩子也不少。你知道,女人的同情心有时很泛滥,听说他以前发生的事,又见他这样的条件,很多人仍然愿意试一试,但都被他拒绝了。所以,我不希望你也……”
“我明白。”我截断了她的话。突然又想起俞晓涵,他和俞晓涵倒底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吗?有点想问盛洁,又转念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是不是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一切不会有任何改变。
第三天,我们在山下的几个景点转了转,看了很具有徽式特色的建筑。于帆和小卉一个劲地拍照,一边赞叹不已。盛洁和王昊好象为了什么小事拌起了嘴,到后来两人互不理睬。
我悄悄问林熙磊:“他们两怎么了?”
他笑笑:“没什么,不用担心,过会儿他们就会和好的。”
果然,还没出宏村时,这两人又变得亲亲密密了。
后来又去了董家祠堂,那里有著名的几道牌坊。走进女祠堂里边,只见墙上写着祖训,无非是对女人的苛刻教条。有个导游正好在一旁讲解,说那时候的徽商常年在外经商,老婆是多么忍辱负重,既要遵守严酷的家规,同时还将整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看来我们活得比她们幸福多了。”盛洁在我旁边说道。
我点点头。这些徽商的妻子,既伟大又可怜。
侧头看向另一边的林熙磊,发现他的神色空洞,思绪象是飘到了他处去。
三天的旅行将近结束,回去时,王昊对林熙磊说:“我来开车吧,你也好休息一下。”
“好吧。”他点了点头,又与盛洁换了座位。这样一来,我、林熙磊、于帆和小卉四个人都坐在后面。于帆提议打牌,四个人干脆打升级。另外两个人自动成一组,我就只好与他一组。
“哇,你们两个配合得很有默契嘛。”小卉笑着叫道。打了几局,她跟于帆还是停留在起点,而我们两则一直配合顺利,已经打到七了。
“就是啊。”于帆也附和,同时对陈小卉说,“你看看,人家是临时凑成的小组,我和你都共事那么多年了,怎么至今还没培养出点默契来啊?”
小卉看也不看他,只管理着手里的牌,说道:“我跟你是心无灵犀点不通。”
“你也太伤我的心了!枉我对你一往情深啊。”他说得夸张。我却听出点弦外之音来,于帆对于陈小卉,可能还是有点意思的。
“哎,你刚才的话不对啊!”于帆突然又叫起来。
“哪里不对了?”
“依你这么说来,我跟你是点不通,那另外两个人不就是那个,什么了嘛!”他暧昧地朝她眨眨眼。
“哎,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的说的噢。”
这种玩笑话,竟让我的内心涌上一丝羞涩,正想辩驳,林熙磊已经开口对于帆说道:“不要乱讲话,该你出牌了!”
“哦,好好,打牌打牌。”于帆微笑着继续理牌。
我偷偷看了林熙磊一眼,只见他神色如常。
就这样一路打着牌开着玩笑,很快有人困了,换了盛洁来,再过会儿大家都有些困了,牌局也就结束了。车厢里安静下来,大家纷纷进入睡眠状态。
林熙磊还是跟我坐在同排,我和他各坐一端。尽管中间隔着些距离,他的气息隐隐飘来,似有若无地缠绕在我周围。我知道他也清醒着,一直望着窗外。我们之间有种隐隐的静谧,令彼此都不想打破。
终于,我还是忍不住困倦,沉沉睡去。等醒来时,发现车堵在高速上。
“怎么了?”我不禁问道。
“前面大概出了交通事故。”他说。
我望向他,发现他好象看了我很久,忙别转头,朝自己身旁的车窗玻璃望去。此时已近傍晚,路灯的光芒正好将玻璃照亮,我从反光中看到自己不算凌乱的头发,以及他投射过来的探究的眼神。
我迎视,和他的眼神在反光中交汇,仅一秒,他就掉转了视线。我低下头,心里涌上失望。不明白他意欲为何,却开始明白自己的心。
“唉,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去!”坐在驾驶座上的王昊不耐烦地说。
“你去陪陪盛洁吧,接下来换我开。”林熙磊说着,打开门走下车。
我四周张望,发现后面的两个人还在睡觉。而前排的盛洁早已经走下车去散步,没一会儿王昊也下了车。
大约等了半个多小时,车流开始疏通,他又坐到了驾驶座上,就象来的时候一样,与我隔开了距离。
再过不久,车慢慢驶入市区,我想起给家里打电话,摸出手机才发现一直关了。开机的同时,就收到了程逸峰的短信:回来了吗?很想你。
“大概再一个小时左右可以到家。”我回复他。
他马上发过来一条:“那好,我到你家门口等你,很想见你。”
我住的地方靠近市中心,最后一个被送到。当其他人陆续下车后,车上只剩下我和他,以及蔓延在我们之间的一片沉默。
我依然坐在后座,望着他的背影,很想大声问他: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
却又不敢问。此时,我真希望自己有冯菁菁的勇气。
车终于开到大门口停下,我走下车来。只见他也走了下来,双手插进口袋,迟疑而专注地看着我。
他这样的表情,令我心头涌上千言万语,却无从表达,只好回望着他。
都说一个人的眼神能够透露出内心所想,从他平静的表象中,我却看不出任何思绪。可是,我想我的眼神大概出卖了我的心,他是否也看出来了?
“小彤!”一声叫唤打破了这一刻。我一转身,发现程逸峰就站在我家楼下,神情沉郁地望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