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骨》君叁

4、韦府

　　若说是玄墨斋成就了元珉在乌镇古玩行的名气，那么成就玄墨斋如今名气的人便是韩笙了。
　　这个一笑倾城色的青年掌柜，穿着单薄贴身的纯白西装，眉眼清贵儒雅。
　　在元珉提议让他尽快归来的时候，他将三天行程生生缩短成了一天。
　　他回来了。
　　目光穿过半间教室，他看着元珉，也只是看她。

　　“阿元，回家。”

　　传说玄墨斋的掌柜韩笙是整个乌镇长得最好看的男人，不止是脸，也是他自幼出身极好所蕴养出的气度，公子温润如玉，浅浅而笑，若从商，对面谁人不沦陷。
　　反正在场的小女生是沦陷了一波又一波的，粉红泡泡差点挤破教室，导致男生们的眼神纷纷怪异，或对女生肤浅的态度嫌弃，或对韩笙的出现敌意自卑，或漠然以对，总之人生百态。
　　秦羽就比较偏向漠然那种，不过笔在指尖飞转，她回头：“干嘛去？”
　　元珉站起来收拾书包，想了想还是回道：“有点正经事情。”
　　“逃课么，带我一个。”秦羽眉飞色舞。
　　秦羽自然是开玩笑的，不过元珉淡淡瞥她一眼，秦羽觉得这一眼好深好深。
　　“不带，却也未必不能见。”

　　韩笙给元珉请假是提前打过招呼的，也不知什么理由，反正孙博很快准了。
　　两人刚走出去，原本只有些许声响的教室顿时炸锅，也在孙博目光一扫下瞬息安静几分，看着下面这帮不安生的小猴崽子，他摇头无奈，走下讲台顺手将门关上，不过关门之前，他余光恍惚瞥见本应离开的两人忽然停下脚步，正偏头看向走廊的另一头。

　　走廊的另一头究竟是谁孙博无从得知，不过元珉两人看的清楚。
　　那一身墨黑却肤如白雪似月下精灵的女人，此刻正站在充满阳光的走廊里，却冷漠的没有一丝人气。
　　三个人的视线对上，她眸光幽深，森冷锋锐的仿若一池寒潭。
　　而她的发必然是极黑的，才使这温暖的阳光都落不上去。

　　目光划过叶璃，韩笙笑了笑：“阿元快瞧，原来是我们的叶大队长。”
　　元珉觉得韩笙的这个调调有些恶心。
　　叶璃觉得恶心更甚。
　　“韩当家果然是商人当的太久，油嘴滑舌，我们军队就不一样了，不顺眼的，从来只动手。”
　　看着叶璃眉眼冰冷，韩笙笑意更甚：“见识过叶队长的身手了得，我韩笙一介商人，身娇体弱，可不敢与你动手。”

　　堂堂七尺男儿说自己身娇体弱，这画面太美绕是叶璃都不大敢看。
　　元珉倒是看了，目光淡淡定定的划过韩笙，继而更为淡淡定定的缓缓一句：“何止娇弱。”
　　韩笙：“……”

　　被自个亲妹妹秒打脸的韩笙拖着元珉走了，免得二次打脸。
　　于是三人在阳光密布的走廊擦肩而过。
　　当极致的黑白相错，元珉回头去看，那是一片仿若江南烟雨的山水墨色。

　　不过叶璃走过去的方向好像就只有二班这一个班级了。
　　她去找谁？
　　又是从哪个班级出来的。

　　出了校门，车上的阿章已经等候多时，待两人上车坐稳，他一脚油门踩下，径直驶向韩笙早早定好的目的地。
　　——水云斋。
　　说起这水云斋，它在乌镇这地儿可比韩笙的玄墨斋出名更甚。
　　毕竟玄墨斋只是经营古玩，鲜少有常人涉及。
　　水云斋却是乌镇商业巨头的聚集之地，是乌镇真正的贵人区。

　　乌镇一高与水云斋相隔甚远，呈南北对势，隐隐相辅相成。
　　韩笙三人又是行车，在以水乡闻名的乌镇远不如乘船来的方便，是以饶了不少远路。
　　不过好在这地儿不大，因此再远也至多不过二十分钟车程。

　　当铺又被称作典当行，用现代学识理解，便是一种以动产或不动产为抵押，对外放债的机构。
　　早在明末清初，乌镇东西南北四栅还是连成一片的，而这小小的一方地界，当铺足有十三家之多。
　　奈何时局动荡，经历过太平军和清军交战，乌镇不仅被战火殃及，其经济更是受到巨大影响，战后仅存的五家当铺也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左右，受亏损及湖匪洗劫等原因相继关门。
　　其中一家名为汇源的当铺在乱世中坚守最久，可也难免易主的命运，便是这水云斋的前身。

　　虽说在乌镇中市至今还留有名为汇源当铺的建筑，供游客参观游赏，但其老主人徐焕藻的徐家祖宅，才是早年汇源当铺的真身，易主后因主家姓韦，终改名韦府，原本古朴精致的楼阁也被翻修成如今三进三出的大宅院，气派非凡。
　　府中有一面湖，占地宽阔，而湖上有亭，每逢清晨起雾，似坐落云中雾里，故得水云之名。
　　韦府的现任家主韦峰已年近五十，最好文雅，觉得此名甚是不错，久而久之，就连这偌大的宅子都随了它叫。

　　韦府气派，杂役少说几十，今日能留下的却是不多。
　　两人下了车，看见有人已站在门口的台阶前，似乎等候多时。
　　原本晴好的天气此刻有些飘雨，青年撑着竹节的油纸伞，人也如他手中竹节一般，默默挺拔在烟雨中。
　　他的装扮简单，一副金丝眼镜，一件藏青色修身衬衫，现代气息浓郁，与身后刻意长衫的中年男子格格不入。
　　却与这古老气派的宅邸毫不违和。

　　阿章递上伞来，韩笙撑开伞，绅士的倾斜在元珉头顶，左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纸袋，侧头递给她。
　　“衣服，你惯常穿的那身，去换上吧。”
　　目光交错间的晦涩无人察觉，元珉点头，伸手接过袋子，越过青年，无言望向青年身后的中年人。
　　中年人微笑：“我是韦府的管家从俞，姑娘请随我来。”

　　穿过九曲回廊，韦府闻名乌镇的水云湖元珉很快就见到了，不过这应当还不是正主，原因简单，只因其上无亭。
　　虽无亭，却有树。
　　一颗粗壮的老榕树从湖中心生长出来，枝叶繁茂，如参天巨伞，遮天蔽日。

　　元珉不自觉走上前去，眼下湖水幽绿，但又清透，细看之下，可见下方四五米处有悠哉游动的鱼影。
　　那鱼的模样古怪，目若铜铃，尖牙利齿，腹下有异物拨动水流，似生了四肢。
　　而湖水之中，鱼的鳞片泛着青色，犹如叠了一层层的苔藓。
　　便是一条条硕大的阴影不时从水下游过，绿水幽幽浓重，又有树荫遮下，明暗不定，使人万分压抑。

　　“我家老爷素来喜欢奇珍异兽，仗着府上条件不差，多年来便也搜罗饲养了不少，眼下这塘里就有一种稀奇鱼类，体型巨大，竟生四肢，叫不上名字，只知性情极凶，喜食肉，姑娘还是远些的好。”

　　撑着伞，从俞顾自微笑，不知为何，笑容在细雨朦胧和斑驳的阴影下些许诡异。
　　对于从俞的忠告，元珉并未回头，恍惚间她听见水下有了声音，哗啦作响，须臾水面起了不同于雨水落下的异样波澜。
　　元珉心中警戒，脚步自然后退，但不备这声音猛然放大，竟有了金属碰撞的音色，一条细长的铁索卷着浪花竟从水中弹射上来，索头拴着物件，锋锐狰狞，恐怕是个铁爪，破空如炮弹，缠甩在元珉腿上。
　　那力道太大了，也太突然，元珉挣脱不及，人一仰就被拖拽下湖。
　　噗通一声，纸袋抛飞，雨伞翻旋，一切都同时进行着。
　　又很快万籁俱寂，只听小雨淅淅，可被雨水冲刷过的青石路上，却无一物落地。

　　真正的水云湖比元珉所见的池塘大了一倍不止，湖水的颜色也没有那般浓重，其中更没有食人恶鱼。
　　水上有四道雨廊将湖面整齐的划分四块，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直通水亭。
　　亭子不小，已经坐了两人。

　　来往雨廊即是四方格局，便是有讲究的。
　　东方为主家之位，韦峰稳坐其上，他体格硬朗，面上带笑，手握着一把龙头拐杖，正望向北坐之人。
　　“徐老，别来无恙。”
　　这徐老是个身穿蓝灰长衫的老人家，蓄了两撇不短的花白胡子，闻言他放下茶杯，神情寡淡。
　　“确是无恙的很，不过这次行动的关键主在小辈，韦公不必与我这把老骨头客套。”

　　这话说的委实不大客气，韦峰怎能不恼，面上笑意不减，阖了下眼，但眸光暗沉几分。
　　“既然提起小辈，那不知徐老门下能代表琉璃阁出马的小辈现在何处。”
　　似乎嘲笑他阁中无人，两人之间火药气味浓重。
　　徐老面色不改，手中缓缓斟茶，淡然道：“不急，能代表你韦府出马的小辈我不是也没见么。”

　　眼底有阴狠闪过，又很快平静，甚至带了光彩。
　　当徐老偏头，两人看见西方雨廊上的韩笙一身儒白西装，烟雨中缓缓而来。
　　韦峰便知道，在他身后的东方雨廊上，有名同样出色的青年人正在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