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武》远谨

32、城下之战

　　关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议论从未断绝过，梅殷从未质疑过先贤，相反，他记得很清楚。

　　《论语·颜渊》有言：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若是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父不像父，子不像子，虽然有粮食，我能吃得上么？

　　梅殷虽身居要职，但却从未真正苟同官场里的歪理，内心之中依旧是个单纯的人，希望过得好一些，能吃饱饭。

　　但出生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一步步走到今天，若不是有战功在身，恐怕早已被官场的规则干掉了。

　　世上什么最可怕？不是豺狼虎豹，更不是妖魔鬼怪，而是人心。

　　芸芸众生，只有人是无法满足的，所谓欲壑难填便是如此，梅殷虽有一身战功，但却依旧被人嫉妒和排挤，朱元璋看在眼里，但却无能为力，有时候明知朝中有人要置梅殷与死地，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不是朱元璋不想管，而是这样的事无法避免，再说，朱元璋从来不是一个大度之人，只要对自己有利，即使有些损失，他依旧会看着它发生。

　　但梅殷长期守卫边疆，加之手握重兵，朝中虽有暗流，却少有波及。

　　梅殷此刻感受着后背冷汗慢慢消散，心中的热血却再次沸腾，作为一个将军，在面对战场之时，本能的便想要提枪上马。

　　可他明白，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复从前，只能将右拳高高举起，用尽全力，高喊一声，“杀！！！”声音激越，传出很远。

　　或许是错觉，陆远总觉得在那一声喊之后，身后的盗城之内刹那间为之一静，似乎一些东西复苏了，自己的胸口跟着狠狠一跳。

　　即使身在军营中的兀纳失里也忍不住霍然抬头，只觉一种无形威压兜头而下，竟不由的攥了下拳头。

　　“战意？！”兀纳失里口中喃喃，心中却是巨浪滔天。

　　战意本是军队厮杀之时，战士长期模切配合，在战场之上出现的能内人直接感受的极强气势，说起来容易，但若做起来却是极难。

　　即使兀纳失里，也只是在父辈的口口相传中听过这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时间长了也就对这些东西有些不当回事。

　　但据说成吉思汗在每一次的战斗中，几乎都能凝聚出强大战意，因此蒙古铁骑才会所向披靡。

　　可刚才高喊出的那一声杀，让兀纳失里全身如被雷击，虽未亲眼见过，但他无比确信，刚才的就是战意。

　　或许是冥冥之中有些什么，兀纳失里对之后的战争满是向往，再无一丝顾虑，心中笃定，一往无前。

　　看着残阳慢慢从天边坠落，城墙上的陆远等人隐没在黑暗中，温度下降，盗城的大多数人都开始找地方度过这个黑夜。

　　之所以不出去，是因为盗城紧靠边境，杀人放火随处可见，但那都是在盗城之外，甚至爆发的一些小型战争都是在城外。

　　而现在不同，城外的是一支军队，目标就是城内的所有人。

　　城中的是些什么人？都是投机取巧界拔尖儿的存在，平时无利不起早，现在有人要他们的命，而且还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虽说是前朝的军队，但杀几个老百姓依旧轻松至极，即使是所谓的江湖人士，但铁骑之下几乎难以存活。

　　当夜，陆远等人商议，若要让兀纳失里退兵，只能智取，不能硬拼。

　　最好的办法便是杀掉兀纳失里，但这个方法被梅殷否决，不说兀纳失里身边侍卫众多，即使杀到近前，也无法保证全身而退，如此一来，只会让事态更加恶化，更可能赔上自己的性命。

　　江湖、战场、庙堂这三者之间从来都是杀戮、鲜血、阴谋的诞生地，当然也不全是，总有些美好是存在的，但代价巨大。

　　午夜之后，陆远和缘木悄无声息出了盗城，向着军营摸过去，而他们身后的任天王却是向着另一边，陆远看看那边的军帐，隐约有灯光透出，伴随着中气十足的说话声，只是离得有些远，听不清说话内容。

　　陆远跟任天王略一点头，便跟着前边的缘木消失在黑暗之中，任天王则钻进身边账下的阴影中等待。

　　原本只是偷袭一处，但陆远建议一边看着兀纳失里，另一边找寻粮草。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能趁夜烧掉粮草，兀纳失里的围困将不攻自破，若是此法不成，那就只能三人合力刺杀兀纳失里。

　　常言道，擒贼先擒王，只要干掉主帅，军心必然大乱，若不撤兵，盗城内的江湖人士一定喜闻乐见。

　　这两个办法互相弥补，只成其一便可大功告成，而董青青等人则被安排道城中，将城中之人叫醒，为最坏的打算做准备。

　　所谓最坏的打算，便是陆远他们偷袭失败，大军压境，只能硬着头皮上，为保证此事顺利，梅殷与董青青同去，毕竟梅殷的名声在边疆一带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只是江湖之人并非军队，不会因为你是将军就会乖乖听你的指挥，，一个不小心，甚至会在阴沟里翻船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在梅殷的再三要求之下，锦娘成为了那个关键时刻出手的人，当然，梅殷依旧称呼锦娘为“翔尘”，只不过此时的锦娘没有了半点出家人的样子，一身大红袍服穿在锦娘身上，居然是贵气有余，直将梅殷看的双眼发直，但却不敢表现出半点不敬。

　　缘木大师在江湖上的地位，不是一般人可比，甚至有传言：“天玄之下唯缘木。”

　　虽然只是传言，但江湖中听闻缘木大师之名的却是不在少数，而这样的名声对于缘木而言不如几句佛经来的重要。

　　只是缘木自己心中明白，这样的话一旦说出去，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搞不好会有无数看重江湖名声之人要来找自己比试。

　　一个人即使再强，依旧无法跟整个江湖抗衡，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若是如此，那缘木的修行之路简直就是个笑话，而一般的传言也认为缘木是因为功名大受打击才厌世出家，江湖中无人去调查这些琐碎之事，而江湖中人更热衷的是能为自己带来实际利益的事情。

　　就在董青青、梅殷、锦娘将最后一户人家叫醒之后，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到城外火光冲天，几乎染红了半边夜幕。

　　这家人本来被人扰了好梦，开门一看又是这么三个怪人，正要发作时，却看到天上红光大作，这一下再顾不得生气，刚要道谢，却不见了门前的三人。

　　当下赶紧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见鬼了呢。

　　再一抬眼，才看到那三人已走远，方向正是城门。

　　虽说城中十有八九都是梁上君子，但大家面子上还是装作很和气的样子，只是真到了顺手牵羊的时候，那绝对不会手软。

　　不偷到你怀疑人生，简直对不起盗城的名号。

　　此时城墙之上已是人头攒动，全都对着城外起火的地方指指点点，锦娘师徒双手一搭梅殷肩膀，三人便落在城墙之上。

　　入眼一看，却是吓了一跳，只见兀纳失里的军营此刻大火蔓延，几乎每个营帐都是火势冲天，想要扑灭几乎不太可能。

　　很多士兵从营帐中冲出来，倒在地上奋力打滚才将身上之火扑灭。

　　“这么明目张胆，还说失去偷袭。”董青青看着营地上的火势说道。

　　锦娘在一旁开口：“怕是出了什么变故，我们准备接应，实在不行只能放弃这里。”

　　说话之间，就看到不远处有三到人影急速奔来，陆远一马当先，身若游龙，借着火光才能看清，飘忽之间便已来到城脚之下。

　　转身一看，却见缘木和任天王似乎力有不足，当下转身回去便要携二人回城，却不想破空声响，三支箭矢迎面而来，势大力沉，陆远粗略估计，怕是有百斤之力。

　　仓促间，陆远沉腰扎马，双足深陷地下三尺，看准箭矢来势，待箭矢到达身前时，微一侧身，让过箭头，一只手闪电般抓出。

　　那一瞬间，城墙上的人们似乎看到陆远的手上出现了残影，三支箭在陆远手上略一停留，任天王只觉此刻的陆远周身三丈之内似有旋风倒卷而起。

　　“啾！”的一声暴响，三支箭矢眨眼间便原路返回，只是半路之上被迎面而来的箭矢一撞，火星爆闪，箭矢斜斜插在地上，断作两截。

　　陆远抬头一看，兀纳失里刚好放下手中的硬弓，双眼炯炯，看着陆远眉头紧锁，身边几个侍卫衣衫褴褛，但不输气势，腰杆笔直。

　　虽然烧了兀纳失里的粮草，但陆远却有种被盯上的感觉，没有由来，只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看着城下军队慢慢退走，陆远等三人纵身跃上城头，城墙之上一片欢呼，经久不散，而兀纳失里听着这些欢呼，却是如芒在背。

　　只见兀纳失里猛然转头，单脚单手将硬功拉开，一只羽箭直奔陆远。

　　陆远探手抓住，却见箭头之上鲜红如血，此刻兀纳失里的声音传来：“三日之后，还在此处，我与你决一死战，生死各安天命。”

　　青青看着陆远：“别听他的，打了败仗只会说这种风凉话。”但陆远看着兀纳失里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却听任天王突然道：“他真的知道你父亲的踪迹？”陆远没回答，拳头却猛的攥紧。

　　为了父亲，这一战，陆远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