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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皇家的婚礼仪式规矩虽高出民间,但也有和民间一样的地方。比如成亲之前,皇子和驸马是不能见面的。谢驸马这几天在宫里出出进进进进出出,凌阳大君虽然近水楼台,却也只能远远躲着看她。

      秦颂简没有之前那般自由,他得规规矩矩待在宫里,频繁接见自己的叔伯舅舅什么的,听他们道喜,听他们详谈为夫之道,那些管事公公忙着整理他的嫁妆,教养公公们则把压箱底的秘籍拿出来给他看图指导。秦颂简七七八八早就记得差不离,其实吧,这些话他之前就听了五回,耳朵上的老茧起了厚厚一层,索性躲着皇亲国戚们,偷偷去看谢琰。

      秦颂简视力很好,远远就看见谢琰正在宫侍的引领下往宫门口走,身影窈窕,自始至终都是清风雅月般的姿态,脸上也不见一丝忧愁。即便如此,他还是有点担心,毕竟这桩婚事是他一厢情愿,关键他还耍了心眼。

      毛珥化名二毛,仍然在谢宅潜伏,假小厮书砚走了之后,他讨了谢宅大管事的好,最近升了二等小厮,所以监督驸马就更方便了。此前给秦颂简传过来的消息是这样的:谢驸马接到赐婚圣旨,起初很不情愿,好像死的心都有。后来宁州谢府派来人张罗婚事,态度又不一样了,成日里高高兴兴精精神神,个中缘由尚不清楚。

      秦颂简对谢琰的执着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所以他觉得不清楚就不清楚吧,反正先成亲再说。

      到傍晚,毛珥找了个由头离开谢宅,进宫和他碰面,事关重大,他不得不亲自出马。“殿下!”

      毛珥神情严肃,害的秦颂简的心也跟着突突。“怎么了?”

      “是关于殿下上回吩咐查办的事,”毛珥低头,说,“派出去的人将宁州府都搜遍了,也没找到“刁有致”这个人。”

      查无此人?秦颂简诧异。回头看毛珥,毛珥没说话,但那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地写着:殿下你给我们的是不是假信息啊,不然就凭我们这些办事利落的手下,怎么会查不到呢。

      秦颂简也疑惑。醉鬼谢琰说的话到底可信不可信?酒后吐真言嘛,肯定七八分的可信度是有的。再说了,那个时刻,谢琰流露出的真情实感骗不了人的。

      那到底怎么回事儿?难不成他听错了名字?

      “查不到就先搁置,”秦颂简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只好交代,“你回谢宅继续盯着吧。”

      “是!”毛珥领命。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谢琰沐浴毕,披散着头发,进了书房。她今晚的情绪格外宁静,坐在书案前,翻翻之前做过的诗词集,对着窗前明月,又想起了心里的那个人。时至今日,仍是感慨万千:这辈子,恐怕和那人再没缘分了。

      她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但是一想起那个少年,总是多点心酸,且无比恼恨自己后知后觉,分开了才意识到自己的真情实感。

      窗扇大开,清风吹进来,一页一页翻开案上的诗集册子。谢琰低头,发现她夹在书页里的画着小像的如意花笺不见了。

      谢琰怔了片刻,另取一张花笺,提笔沾墨,寥寥几笔,少年侠客便跃然纸上。拿着长剑的少年,依然背对着她,站在山崖上,山风猎猎,吹起他的衣袍,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大长腿。她并不是看重男/色的人,只不过那个时候,躲躲藏藏险象环生,他跟她道了一声珍重,头也不回就跳下去了。

      他不会死,因为崖下是瀑布清潭,而且他说过,他这人命硬,谁沾他谁倒霉。但转身之后的那个背影,从此深深地留在了谢琰的脑海里。

      而今佳郎何在?

      谢琰的嘴角露出笑意,对着如意花笺上的小像笑道,“有痣,你上哪儿去了,好想你啊。”

      她管他叫有痣,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两个人也不是在什么风花雪月的场景下相识的。

      话说起来,就长了。

      半年多以前,她赴京城赶考。从宁州府出发,途径云水县铜头山,听过路的人说此山风景甚好,为省路程,也为着文人身上那点子情怀,她舍弃官道,打算翻山走捷径。

      长随当时也劝她来着,“娘子,山上风景好,可是别人说还有强盗呢。”

      谢琰此番出行,除过两个书童,还带了四个身手利落的护卫,且又雇了当地人做向导,因此不以为然。“区区几个毛贼,何所畏惧?”

      事实证明,铜头山风景确实很好,但是毛贼也不是区区几个,少说有一百个。

      一进铜头山,谢琰就遇到了抢劫的盗匪,过程不堪回首。谢琰那个悔恨啊,两个书童死了,拼死保她的护卫也死了,她来不及悲伤,趁乱砍翻了一个毛贼,跟她对换了彼此的衣服,跌跌撞撞往出逃。

      铜头山非常非常大,连着几个山头。她是外来人,不知道出路。在山里转了半天,晕头转向之际,一把长剑突然横过来抵在脖子上。“别说话!带我出山,不然就宰了你!”

      说话的声音清朗掺杂着嘶哑,偶然还有几声咳嗽。她斜眼看了一下,那人除了蒙头蒙面,便是一身常见的侠客打扮,身上略有血迹,似乎受了点伤。

      谢琰有些见识,知道走江湖谋生路的男子,多半都是这副行头。他们穿着干练,但一定要蒙着头以及盖住脸,到底是男人嘛,得保守。此外,她看过的那些话本子上也说了,男侠一向比较矫情,而且非常地恨女人。如果有女人看了他们的容貌,要么娶了他,要么死。所以最好不要得罪武功高强的男侠,尽可能唯他马首是瞻。

      谢琰斟酌再三,小心说道,“少侠!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刚从强盗手里逃脱,这会儿正找路呢,正好咱俩搭把手,尽快往出走吧,我赶时间,很着急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少侠问。

      “就凭我相信你!”谢琰不卑不亢,不悲不喜。她已经从之前巨大的情绪落差中调整过来了,如今再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让人渴望。

      少侠鬼使神差信了她。

      两人结伴往出走。一个是路盲,另一个也是路盲。

      偏偏体力耗尽的时候,有几个毛贼发现了他们,“老大,这边有漏网之鱼!”

      少侠很冲动,差点跑出去拼个你死我活,幸亏谢琰拉住他。两人躲在茂密的灌木丛里,听见树林阵阵异动,不时传来野兽的吼啸声。

      “这里人迹罕至,野兽出没。让他们和豺狼虎豹斗去吧,咱们逮机会溜。”谢琰以最低的声音跟少侠商量。

      至此,少侠总算发现了谢琰的优点。她虽然眼瞎,但是比较容易冷静,而且擅动脑子。比如她会选择性地在衣服上涂抹大量草木的汁液,而且用树叶草叶编成斗篷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的,并且强烈建议他这么做。少侠照办不误,两个人趁机逃脱,只是危机处处难防,谢琰又不会一点功夫,谁也没长八只眼睛,根本看不到盘在树枝上的两条巨蛇吐着红芯子从两人身后扑过来。

      少侠转身的功夫,砍死了扑向谢琰的那条,等回过来砍死第二条时,那蛇已经咬上他了。不过片刻功夫,他浑身发麻,头晕眼花。

      “伤哪儿了?!”谢琰内心有愧,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让她痛恨自己就是一个拖后腿的猪队友。

      “......大.....腿根。”说完这两个字,少侠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了,右边大腿根上果然有星星点点的黑血渗出来。

      她大爷的!这蛇也太毒了!谢琰低声咒骂一句,忙去解少侠的裤腰带。

      “你.....干什么?!”少侠挣扎着最后一丝清明,这个女人.....她......要乘人之危?

      “来不及了!我帮你把毒先吸出来!”谢琰根本想不到那么多,偏偏少侠拼全力将剑架在她脖子上,不肯让她动。人命关天,谢琰急红了眼,“你就作吧!不解裤腰带,就得撕开裤子,你撕了裤子穿什么?还有多余的吗?!”

      “我......宁可死,也不让你这....登徒女.....”少侠渐入昏迷。

      “行了行了,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上了?什么能比命重要?!”谢琰翻个白眼,忙解了他的裤子,对准伤口将毒一口一口吸出来,吸的谢琰嘴发麻,很快又痒又肿。

      少侠醒来时,已然穿戴齐整,躺在小山洞里。周围还生了火,火上架着烤野鸡。

      他动了动四肢,还算灵活,当然,右腿还是有点麻的,尤其是大腿根上。

      “你醒了?”

      谢琰坐在洞口,她没回头,静静看着对面。他们暂时是安全了,折腾了两三天,总算在铜头山看到了出路。

      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是铜头山北边山头半腰的悬崖上,山崖不高,往下去是轰鸣的瀑布深潭。刚下过雨,太阳就在头顶悬着,彩虹在山顶搭成桥,山间苍翠清新,烟云缭绕。

      劫后余生,果然好风景。谢琰就感慨了那么一句。长剑又架在脖子上了。身后那人咬牙切齿地说,“——你!.......我要杀了你!”

      谢琰淡定转头,她的两片嘴唇肿的跟香肠一样,看起来非常奇怪。其实她不太想转头的,毕竟她现在的形象不怎么优雅,而且顶着香肠嘴说话有点费力,像嘴上卡了东西一样。

      少侠一看那两根香肠嘴,噎的说不出话来,倘若之前还抱着一丝丝的侥幸,但现在非常确定她看过他的大腿-根以及那个...........,不行,她得死。

      “有意思么?”谢琰看出少侠的顾虑,冷嘲热讽好一通挖苦,“你们江湖儿女,不是不拘小节嘛。再说了,就算看了你的那啥,又能咋的?自始至终我可都没有看到你的样貌。咱俩萍水相逢,不过是彼此生命中匆匆的过客罢了。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问你是谁。难不成你还指望我将来有一日走在人堆里,突然指着你说,哎哟你不就是大腿根被蛇咬的那谁么?”

      “你.......无耻。你.......”少侠真是又羞又恼又气又笑,竟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是,他自始至终蒙着脑袋蒙着脸,这个女人虽然和他结伴同行,却表现出了应有的尊重。他昏过去了,面巾也不曾摘下来。就此一别,即使他日重逢也不相识,这样挺好。

      “得嘞!咱们相逢,也是有缘,一起吃个烤鸡,就此分别吧。”谢琰冲他一笑,两根香肠嘴弯成一个滑稽的弧度,“英雄不问出处,你救了我,我也帮了你,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从此咱们两不相欠。”

      “好!”少侠道。

      两个痛快人坐在山洞口,吃着烤鸡,喝着煮沸的山泉水,相对无言。其实一起同生共死的这三天,他们也说了几句逃命之外的话。比如谢琰知道他读过书,还拜师学武艺,如今小有所成准备回家去嫁人去。到夜晚,就一起看明月松间照,听清泉石上流,谢琰开玩笑说起要是这会儿有把琴就好了,伴着美妙的乐声,再喝两口小酒,人生处处可得意。少侠也不知道是显摆还是怎的,就插了一句嘴,“我会弹琴,弹得很好。”

      就是这样,困境中相遇,安然时分离。好像没有什么可依恋的。少侠没有因为狼狈落魄的谢琰吸了他的大腿-根就以身相许。谢琰也觉得即使自己这后半辈子只能长着两片香肠一样的嘴唇过日子,也不会娶一个江湖游侠为夫。

      等到了京城,一切安定下来,谢琰还是从前那个俊俏的谢琰。解决了温饱,精神却空虚了。谢琰总算发现自己的脸被自己打的相当疼。明明在铜头山逃命的那几天,对那个连脸都不曾露出来的少年没有任何感觉,可如今午夜梦回,总能想起他的窄腰,他的翘臀,还有他的大长腿,呃……,还有他的……大雕。

      她非常非常后悔没问他的真实姓名。只记得他的雕上,长了一颗小小的黑痣,印象太深刻了。毕竟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男子最难以描述的东西。每每思念他,就想起那雕,那痣,渐渐地,就管那人叫有痣,雕有痣。一个只有她才能懂的名字。

      哎,她这辈子是注定见不到他了。如果有来生,她一定要问问他叫什么,好好看清他的样貌,毕竟茫茫人海中去扒人家裤子凭痣相认,终究是她这读书人做不出来的事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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