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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帝皇血(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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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闲娓娓道来。
十年前,有一个少年,他贵为皇长孙,父亲是早逝的太子,祖父疼爱他,将他带在身边抚养,少年文韬武略,诗词歌赋,无一不通,而且仁心仁德,一如当初的太子殿下,皇帝很是喜欢少年,也动了心思想传位给他。
虽然在旁人看来,少年人生已很是完美,但是他却时常惶恐不安,他年纪尚幼,叔父却各个年富力强,尤其是三叔裕王更是手拥兵权,野心勃勃,如果裕王登基,那身为太子长子的他,到时定逃不过一个横死的下场。
少年虽然彼时才十五岁,但已城府很深,一方面在祖父面前继续扮演孝顺仁德的皇长孙形象,一方面已经在开始着手除去裕王,他一步步买通裕王府中幕僚,制造裕王和太傅萧彦之谋反的伪证,许是裕王太过轻视在他眼中软弱可欺的侄子,竟然对他没有丝毫防备,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那时,少年去了千山的白马寺替代皇祖父礼佛。
在白马寺的一个月,他表面礼佛,实际上在紧锣密鼓的安排人步步揭发裕王谋反一案,也是在千山,他遇到了一个少女,名唤素闲。
他并不知道,那个少女,就是萧彦之的孙女。
他从白马寺回宫后,裕王谋反一案如他所愿的爆发了,顿时京中血流成河,如他所愿,裕王被赐死,萧彦之被杀,萧家满门覆灭,和裕王交好的几个皇子和党羽都受到重创,他的继位路上,最大的障碍已经消失了。
余下的诸王,经过裕王一事后,皇帝已经不再放心,于是夺了所有人的兵权,诸王都不足为虑。
他志满意得之下,但还是不骄不躁,因为时机还未到,他继续在几个叔叔面前扮演着软弱无用的孝顺侄子,在跟随宁王捉拿逆党的过程中,他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素闲。
他那时才知道,原来素闲,竟然是萧彦之的孙女。
他如遭雷击。
大错既已铸成,纵然他在祖父面前如何哀求,祖父还是将素闲判作官/妓,在去妓馆的船上,素闲不堪受辱,从船上跳下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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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飘然、面容淡然的素闲勾勒起嘴角,望着长身玉立的皇长孙:“这个少年,便是你,百里羲文。”
羲文面色惨白。
红绫则是惊呆了。
素闲幽幽道:“我从船上跳下后,就淹死在水中,化为了孤魂。”
红绫道:“可是,你的身上,没有一点孤魂的气息。”
“那是因为我化为孤魂后,前去京中寻找真相,因为我知道,萧家并未谋反,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素闲自嘲地笑了:“谁能想到,仁心仁德的皇长孙殿下,会是这样一个为了权力不择手段,不惜陷害牺牲无辜性命的人呢。”
“我得知真相后,自然要去找他报仇,我是孤魂野鬼,凡人根本就看不到我,我找到他之后,居然看见他在那边拿着那幅踏雪寻梅图,苦苦思念着我,真是好笑,是他害死我满门性命,如今却在那边假惺惺思念着沦落成泥的萧素闲。我自然要杀了他,可是我没想到,皇帝怕他长孙受魑魅所扰,特地送了他一个画了符咒的玉佩,嘱咐他从不离身,我还没近他的身,便被符咒震至粉碎,以致魂飞魄散。”
“啊……”怪不得她身上没有丝毫鬼魂的气息,红绫心想,可是,她既然已魂飞魄散,那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又是谁呢?
仿佛看出她的疑虑,素闲继续道:“我魂飞魄散后,仅留了一丝怨念在人间飘荡,我的怨念越积越深,后来好不容易得以凝聚成人形,凝成人形后,我遇到了巫族的巫神,她向我说,可以帮我报仇,我们商量炸毁沧州大堤,引东海之水入大献,巫族得到江山,而百里羲文你既迷恋权力,我便要让你失去权力,我以素闲之名入了如意馆,本来这个计划昨夜便要成功了,只是可惜,巫神她要的不仅是江山,而我,也终不能忘记自己还是个大献人。”
素闲一句句说着,船舱内如死一般沉寂,终于回过神来的羲文忽道:“不,素闲,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做过。”
“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吗?百里羲文,我萧素闲只是你的一个执念罢了,而你最爱的,只有你自己。”
“不,我真的没有做过。”羲文神色慌乱:“我没有陷害过裕王,没有陷害过萧家,我没有做过这些。”
“你以为你假装忘掉,这一切就会没有发生过吗?”素闲厉声道。
“素闲姑娘。”出声的是脸色苍白虚弱不堪的湛如镜:“殿下他没有假装忘掉,他是真的忘了,而殿下对你也不仅仅是执念,他对你的感情,比你想象中要深。”
羲文回头:“如镜,你是什么意思?”
“殿下十年前,的确做过那些事,皇上也早就知道了,殿下您之后为了素闲姑娘痛苦不堪,皇上为了不让您再继续沉沦情海,让我们湛家为你抹去所有关于素闲姑娘的记忆,这个人,便是我。”
也就是那次,湛如镜扶摇直上,一举成为天子宠臣。湛如镜道:“但是殿下您关于素闲姑娘的记忆太深,我当时初掌水镜,只能尽力抹去您陷害萧家的记忆,而您和素闲姑娘的相遇,我却怎么都抹不掉。”
“原来如此。”素闲喃喃道,她看向羲文:“你真的忘了?”
“素闲……我……”羲文大脑一片空白,这十年,他赢得了天下人心,也赢得储君之位,却原来,十年前,他已经输了萧素闲。
“呵,你忘了,真是,妙极。”素闲眸中,是一划而过的惨痛。
她脸上,是濒死之色的惨白,嘴角鲜血滴落,羲文感觉到不对:“素闲,你怎么了?”
“毕竟是巫神,我尽力了。”
素闲已是油尽灯枯之相:“羲文,我最后这丝怨念,也要散了,从此天地间,再不会有萧素闲这个人。”
羲文大恸,他再不管她到底是怨念聚集的怪物,还是一心想杀他的游魂,他跌跌撞撞来到素闲身边;“素闲,我错了。”
素闲低低道:“百里羲文,我恨你,但是,你也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我要走了,你抱抱我,好不好。”
“好。”
羲文颤抖着伸出手,素闲忽道:“你身上那个玉佩,我害怕。”
羲文扯下玉佩,扔了。
“殿下不可。”出声的是楚涣,他刚得知羲文陷害裕王的真相,虽是震惊,但忠君的念头还是让他焦急喝道:“殿下,她会杀了你的。”
而红绫和湛如镜,一个乍得知真相,天旋地转至都呆住了,一个则是虚弱到都无法出声。
羲文对楚涣的阻止视若无睹,他轻轻抱住素闲:“素闲,是我错了,若时光倒流,我定不会那么做的。”
“时光又如何会倒流呢?”素闲靠在羲文肩上,疲倦地闭上眼:“百里羲文,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她轻轻张口嘴,一口咬在羲文肩上:“千年,万年,我永生恨你。”
羲文只觉肩膀剧痛,他怀中抱着的女子渐渐烟消云散,天地间,再没留下一丝痕迹。
羲文摇摇晃晃地站起,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烟波浩渺,只是一把七弦琴,提示他,那个惊才绝艳弹奏九张机的女子,曾经来过。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胸腔如同被扯开一样疼痛,连呼吸都无法呼吸,羲文喉中呕出一抹殷红血迹。
素闲,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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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闲在与巫神的打斗中,中了巫族的尸毒,她最后拼尽全力,咬了羲文肩膀,将尸毒过到羲文体中,羲文身中剧毒,当场就晕了过去,楚涣大惊失色,连忙派人将羲文护送回了府衙,召集最好的大夫给他解毒。
而船舱中,湛如镜弯腰捡起一块如指甲盖大小的玄铁,若有所思。
皇帝得知消息后,日夜兼程就赶来了沧州,羲文药石无灵,昏迷着一天比一天消瘦,同时赶来的的御医也没有半点办法,最后皇帝找来了湛如镜。
湛如镜说,尸毒已经腐蚀羲文体内全身血脉,如要救羲文,只能以命换命,用至亲之人之血,换掉羲文全身血液。
而羲文父母早逝,其他公主王爷都与先太子非一母所生,现如今这个至亲之人,只能是皇帝。
皇帝听完后,沉默了一会,他看向昏迷着的羲文,道:“朕老了。”
“朕要做的事,都做完了,大献的希望,在他的身上。”
他站起,又对楚涣道:“楚涣,你是不是很奇怪,朕当初得知羲文陷害裕王的事,为什么没有苛责他?”
楚涣道:“臣不知。”
皇帝道:“因为裕王不适合做皇帝,朕征战多年,如今大献不需要一位好战的君主,只需要一位让百姓休养生息的守成之君,羲文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当初朕嫌弃他优柔软弱,万万没想到,他心机深沉,能一举除去裕王,也是在那时,朕就定了立他做储君的心思,能仁德,也能狠绝,还有谁,比他更合适当皇帝呢?他会带着大献走向鼎盛,只可惜,他唯一的弱点,就是那个萧素闲,所以,朕让如镜抹去他关于萧素闲的记忆。”
楚涣低头,羲文的所作所为,虽然的确让他惊诧,但的确如同皇帝所说,这样的羲文,更合适做一国之君。
皇帝又对湛如镜道:“如镜,你现在的灵力,已比十年前进步了很多,朕这次,要你彻底抹去羲文关于萧素闲的记忆,要是再有差池……”皇帝眸中寒光闪现:“朕会杀了你湛氏满门。”
湛如镜跪下:“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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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如镜之前运用水镜窥探素闲所在,已让他元气大伤,再为皇帝试换血之术,他已灵力耗尽,只是皇帝严令,他必须再为羲文抹去素闲的记忆。
他利用水镜,进入羲文的记忆,看到那个少年和素闲在千山赏梅,也看到十年后的羲文苦苦追寻着素闲的踪迹,更看到素闲消散之前,羲文的伤心欲绝,他闭上眼,指尖燃起离火:“素闲,你走吧。”
离火将素闲在羲文脑中的一段段影像都烧得一干二净,就连萧素闲三字,他也无法再记起了。
从羲文记忆中出来后,湛如镜已是再无法支撑,一口腥甜的鲜血从口中喷出,他苦笑,这次,可伤得不轻。
羲文醒来后,愕然发现皇帝薨逝,并传位给了他,国事繁忙,他病体稍愈后,便要赶回京中继位。
他回京之前,去看了湛如镜,楚涣只告诉他,他微服来到沧州,结果被巫族袭击,身中剧毒,是湛如镜救了他。
他去见湛如镜的时候,红绫正在喂湛如镜喝药,湛如镜连续运用水镜,本就沉疴的身体不堪重负,如今虚弱到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羲文慰问了下湛如镜,然后取出一幅图,是踏雪寒梅图。
羲文皱眉:“这幅图,看笔迹是我所画,但是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这图中的女子,又是谁呢?”
湛如镜轻声道:“臣不知道。”
“罢了,楚大人已告诉我,我被巫族使了巫术,很多东西都忘了,连为什么来沧州都忘了。”
他看着那幅图,图中穿着红色斗篷的少女,正低头轻嗅梅花,羲文轻声念着右下角的两句诗:“姑射仙子雪中来,冰肌玉骨净无瑕,为什么我感觉她如此熟悉呢?唉,罢了,罢了。”
他小心翼翼卷起那幅图,收了起来。
红绫始终在一旁沉默着,羲文见她定定看着自己,不由道:“这位姑娘,你认识我吗?”
红绫默了默,才摇头道:“不,我不认识你。”
羲文走后,红绫才喃喃道:“也许我,从来就没真正认识过他。”
那个郊外奏箫、温润如玉,轻声诉说着自己思念之情的痴情皇孙,那个城府极深,为了权力狠辣到算计叔叔、谋害萧家的百里羲文,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
红绫沉默道:“我觉得素闲姑娘,真的很可怜。”
湛如镜道:“你要是觉得人心难测,大可以后和人交往时,先用仙术读读对方心思,不就不会这样了吗?”
红绫摇头:“这是禁忌之术,不能用的。”
她之前气不过用仙术窥探梁王内心,已是犯了天规,回去躲不过要受罚:“仙人虽在九重天,但也不能不尊重凡人,否则,就和魔族无异了。”
湛如镜道:“就你们规矩多。”
要是以往,红绫就会忍不住和湛如镜斗起嘴来,但如今,她的确没有心情和湛如镜斗嘴。
湛如镜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于是让红绫从他外衫取出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你看看那是什么。”
红绫打开手帕,那是一块如指甲盖大小的玄铁。
玄铁似是乌金打造,里面隐隐又有血光,一触之下,一股极邪之气差点吸走了她的元神,红绫脖子上女娲所赐的红绳也挣脱开来,那红绳自己勾过玄铁,女娲之力下,玄铁的极邪之气也渐渐消失,那小块玄铁,就串在红绳之上,挂在红绫脖子上。
红绫摸着玄铁,仔细端详着:“这……这是万鬼指环?你从哪拿到的?”
“素闲消失那天,我在船舱捡到的。”
红绫恍然大悟:“是素闲的?怪不得她能从一缕怨念凝聚成人形,也怪不得她之前连皇长孙身都近不了,但在沧州却能与他接近,原来都是靠这个万鬼指环,可是,这指环怎么只有这么一小块?”
“想必是遭遇变故,所以只有一小块。”湛如镜道。
红绫道:“那剩下的指环呢?”
“不知道。”湛如镜静静道:“但是,我既然答应过你,我就会陪你找到剩下的万鬼指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