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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   踏着预约时间点到来的记者小姐笑容可掬,衣着得体,毫无实际意义但为表礼仪不得省略的寒暄做得很到位。赤司征十郎接过她递来的名片快速扫过一眼,语气蛮温和地念出上面那个他早已听闻过的名字:“今吉千明小姐是吗,上次来采访的那位呢?”

      “杉本还是位新人,而她上次犯了个不小的错误,为此我们都感到很抱歉。所以我们的上司决定后续的报道应该换成更有经验的人来做,确保错误能被修正而不是一错再错。”这本不是什么不体面的回答,但她的语气却仿佛那位被提到的新人失业到下辈子才算完美。今吉千明反客为主地示意了一下办公室的椅子,说我们为什么不坐下来谈呢,我尽量不耗费您太多时间。

      态度不算讨喜,但分寸把控得不错,叫人难以挑剔。于是赤司点了点头,单刀直入地指出:“这么说吧,杉本小姐写出的报道里有些颇有歧义的东西,这让我们都很不愉快。”

      “而且她挑选了一个糟糕的采访时间,写出稿子已经是礼拜五了,然后报道就被混杂在了铺天盖地的愚蠢娱乐新闻里。上司叫她滚蛋,结果她躲在厕所里哭了一整天,而真正肠胃不好的人上厕所却得排队,大家都很不愉快,”面不改色地补充着她取出一副黑框眼镜戴上并眯了眯眼,翻开笔记本后郑重地重新抬起了头,“所以,我是来修正这个错误的,并代表整个报社向您道歉,一个专业的记者不该让无辜的人受到困扰。”

      她说后半句话时的态度几乎算是诚恳的,被采访的对象微微点了点头,以示接受这个道歉:“希望你能做到这个承诺。”

      “我会的,只要您的确是正确的一方,”她微笑起来,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接着她摸出一支录音笔,在得到对方许可后按下了录音键,“那么,我们开始吧。现在首要的问题是,之前的专利案里,在对方对您的企业提起诉讼时许多投资方开始卖出你们的股份,导致股价明显下跌。而我们的杉本小姐写的文章中有一些措辞很容易让人误会,认为投资人们这样做是由于他们有把握认定当时您的确是事件中的责任方。既然事实并非如此,可以请您谈谈您对投资者这一举措的看法吗?确切一点地问,您认为这是否体现了某些程度上的不信任?”

      问题相当尖锐和直白,并且提问的人表情依旧是理所当然的笑容可掬,因此受访的扬了扬眉,认定接下来的采访时间不会过得太无聊:“生意上的问题,与信任无关,他们选择了最保险的做法,但不是最明智的。”

      “那这对企业的影响呢?至少短期上讲,这还是对你们非常不利。”

      “你说的没错,但要扭转这样的局面并不困难。”

      语气几乎有些自命不凡,记者小姐不由哑然失笑,抬起右手将一簇头发别到耳后时,赤司注意到她无名指上戴着枚银色的戒指。“您可真有自信。”她简短地评价道。

      “我有这个能力,我的雇员们也有这个决心。”

      “我不怀疑这一点,只是……”适当停顿后,她毫不客气地发表了意见,“那太空洞了,您不跟我谈谈一些更具体的计划吗?”

      “更具体的计划,那就是商业机密了,”话音刚落他便注意到记者小姐不禁轻笑出了一声,相比为他这句调侃捧场,倒更像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东西,“你在笑些什么?”

      耸了耸肩记者小姐止住了笑声,但嘴角的弧度仍让对方不由想起她那骗子脸的哥哥。她随手转了一下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直言不讳道:“我本就猜到您会给出这种回答——正式、体面、无可挑剔而又乏善可陈的措辞,我敢打赌您在生活里一定是个很无趣的人。”

      为人处世的完美性鲜少遭人质疑,即便如此红发的先生还是心平气和地扬了扬眉:“那要取决于你对‘有趣’的定义是什么。”

      “很简单:出人意料。看看您,大家都认为您无所不能,无往不胜。您的生命完全是循着一个理想型的成功历程,很让人羡慕,但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多的特别之处了。”

      对此他不以为意,微微闭了闭眼又睁开:“你也采访过其他声名显赫的人,他们的生活经历都很特别吗?”

      是个漂亮的反问,让伶牙俐齿的记者小姐也不免顿住一秒:“好吧,没有。看来,决定我们命运的人并不比我们优秀,并不比我们聪明,也并不比我们强大和理智,充其量只比我们有胆量,有野心。”

      “奥莉娅娜·法拉奇说过的话,我听说过。我们开始谈论政治了吗?”

      “我以为我们一直是在谈论您,赤司。无论如何,至少我相信您确实比我们优秀和聪明,不过强大和理智……我不确定。”

      礼貌也好无关痛痒也罢,红头发的先生微微弯了弯嘴角,用难以分辨情绪的语气说道:“多了解我一些你也许就会改观了,但还是谢谢你对我肯定的部分。”

      “只要您愿意让我更了解您一些,”她低头将笔记本翻过一页,“让我们来谈谈下一个问题吧,您也许知道网络上有些言论认为您的成就仅仅是来源于您的家世,那么您觉得优渥的家境在您的成功中占据多少比重?”

      “哦?你不像别人一样问我,既定的家世和后天的努力哪个才是更重要的吗?”

      “不,那个问题我们都知道该怎么回答,可您不能否认您的出身为您的发展建立了良好的先决条件。毕竟棋如人生,先发制胜。”

      “美丽人生,适者生存。光是良好的出身不能点石成金,我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只是因为我就是我。出身背景的确是促使我变成现在这样的因素之一,这是事实,但也不过如此了。”

      ……

      不久前还碧空如洗的天却在她离开时反常地下起了不小的雨,路面低洼处积起的水足以淹没高跟鞋前脚掌下的鞋底,今吉千明开始感觉自己相信了今日的天气预报是个天大的错误。从办公楼走到附近路边车站的几十米中她便已经被淋透了肩膀,膝盖以下的裤腿又被走路溅起的水打湿,她将装着自己笔记本与录音笔的包揣在怀里,以免重要物品进水而导致前功尽弃——要知道赤司征十郎的时间比黄金的价格还要昂贵,并且还在稳步增值,这就表示同样的采访要求他绝不会接受第二次。

      雨势一时半会儿不会减小,而理应十分钟一班的公交车却迟迟没有来,她感觉有些无聊,开始透过沾了些雨滴的眼镜看马路对过建筑物上巨幅广告屏播放的公益广告。下一秒视野被一辆私家车遮挡掉一半,她视线往下,看到坐在后座的车主人不紧不慢地放下车窗,红色的眼睛里几乎透露出了些人文关怀——这应该只是她的错觉。

      “你没带伞?”答案显而易见,红发的先生难得善心大发,“上车吧,我送你一段路。”

      “但我已经结婚了。”回答毫不心虚地脱口而出,她意识到对方看了一眼她的右手无名指,可方才的戒指已被她取下,而她手指上也并无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痕迹。

      “既然这样那我想,你就更需要早些回家好不让你的家人担心。”

      好在他并未拆穿,因此记者小姐也不再推辞,拉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湿透的衣服使千明在坐进车后也并未感到更舒适一些,她将长发束成一个马尾,雨水顺着发丝滴下来。即便如此她身旁的赤司也并未躲开,她摘下眼镜,视线从窗外转移到对方肩膀上被沾到水滴而留下的一小块印迹:“您对其他来采访过您的记者们都这么友善么?”

      “他们不都会在大雨天忘记带伞,也并不都会正好碰到我有空闲的时间。我们该送你去哪儿?”

      “所以是我比较幸运了,”毫不拘谨地向司机报出一个地址,她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扭头冲身边的人挺真心实意地笑了笑,“谢谢您,先生。”

      车外雨还在继续下,窗玻璃上的水滴沿一道道斜线向后划去,几分钟的沉默后车驶进一条地下隧道,突然暗下来的环境让记者小姐透过玻璃看到了身旁人的倒影,坐姿端正,身影有些失真。这让她突然有些心血来潮,于是开口叫了他的名字:“赤司。赤司君?”得到红发先生一个“什么事”的眼神后,她才接着说了下去:“之前的采访里,我本还想问您一个问题,但碍于时间有限。您介意现在听听这个问题吗?”

      距离抵达送她下车的地方还有些时候,赤司微微点头:“请问吧。”

      “那么我想请问您,您的分离性心理障碍是否得到过医生的确诊?”

      相当直白和尖锐的问题,让向来从容不迫的红发先生也有那么一刻稍稍变了眼神,但他很快恢复寻常表情,回答的口吻并无异常:“双重人格,但我的医生判断那并不严重。”

      “我就把这当做是肯定的回答了。您有进行过药物治疗吗?”

      “服药并不总是必要而有效的。”

      “我明白了。说起来看您的反应,之前没有别的记者问过您这个问题?”

      “没有,你是第一个。”

      “但他们却会写这个问题,因为读者们不想读到您从小奋发向上然后长大后以优异的能力获得各种成就,他们认为这个是个无聊而老套的故事;他们希望看到的是您年少时因为压力过大而精神失常,不得不分离出另一个人格用以自我保护,从一些记者的角度而言,这才是一个好故事,”说着她飞快地在手机上查出了几条新闻,将屏幕举到赤司眼前,“看到过这些吗?”

      双眼一目十行地扫过手机屏上的文字,赤司点了点头,出乎意料地竟稍稍扬了扬嘴角,简短地评价道:“他们中有些人的想象力很丰富。”

      “但严谨性不太行,”收回手机,记者小姐补充了一句,“这就是您进入社会后会遇到的问题了,人们不了解很多事,但却又喜欢谈论更多事。您不能依仗您的手段封锁那些对您不利的虚假消息,因为这种方式太过蛮横,让他们能够借题发挥制造出更糟糕的话题;您也不能对此一一作出反驳或解释,因为那看上去更像是一种掩饰方式,更重要的是,这都看起来……太不从容了。”

      不太常规的言论让红发的先生提起了些兴趣,他转头望向对方,记者小姐被淋湿的头发已不再滴水,但仍有几簇不太美观地贴在她额头上,她的双眼由于近视的缘故稍稍眯起,眼睛是一种带着冷色调的深灰,仿佛混杂着种重金属的味道。

      “我倒不怎么担心,我想要证明的事总能得到证明,”他最终将头微微后仰,轻靠在座位的靠背上,语气平静而确定,“因为在不违背道德的基本准则下,胜利是判断正误的唯一标准。”

      “那快乐又是什么的标准呢?”

      不知是否因为思维跳跃性太大,她没有立刻得到回答。刚好此时车驶达了她的住址,千明并未再执着于等到回答,却在推开车门时,她听到身后传来红发先生依旧礼貌而云淡风轻的声音:“替我向今吉君问好。”

      “我会的,先生,有机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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