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汪文焕

1、第 1 章

　　师父，可还记得弟子为何拜你为师？

　　罢了，你何曾在乎过原由，你一贯只期我学了本事便离开崆峒山，你从不问问我的心意。崆峒山林木葱蓉烟笼雾锁，我日日只在鼎湖之畔炼丹剑，然我学艺只是为了替母报仇，其余的一概不管我事，天下伐寿与我何干？我母后已身死，人死如灯灭，待我将那妖女与昏君亲手手刃，我只想着他日报仇归来仍回你座下。余生唯愿崆峒山终老。你却不耐看我眼里的渴求，挥袖迭声叫我去吧，匡扶天下正道去吧，唯恐我不遵师命临去又让我起誓，若背叛师门不系苍生助纣为虐便受耕犁锄身而亡。耕犁锄身而亡啊，我几乎笑出泪，这得死的多惨多奇形怪状。师父是仙人是始祖，入无穷之间，游无极之野，与日月齐光。师父要弟子死弟子岂敢违逆。师父从断头台上救下弟子的那刻起，弟子便起誓日后绝不有负师恩，可你从未信过我，我是那昏君的血脉，我的恶无人能渡，师父一定也如此想的吧。

　　帝辛十七年，春三月，皇帝临朝登殿，设聚文武。金銮殿内珠帘高卷，金兽炉中沉檀缭绕兰麝氤氲，白玉阶前百官肃立。

　　天子问当驾官：“有奏章出班，无事朝散。”言未毕，只见阶下一人出班，俯伏金阶高擎牙笏，山呼称臣：“臣费仲，有事不敢不奏，陛下宽仁大德盛世之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夷拱手，八方宾服，八百镇诸侯尽朝于商。然陛下子嗣单薄，为求国祚绵长，今日四路诸侯献上美女百名已充王庭。”天子大悦，随即命驾还宫。

　　自此成汤六百年气数在之后短短六年间黯然全尽。

　　我本是当朝太子，我母后乃中宫皇后，德性贞静柔和贤淑。总角之年父母恩勤。待及至束发，就大学，学大艺，履大节。太傅夸我岐嶷聪慧亦有风骨。春光烂漫，只觉得一生顺遂喜乐安康。

　　帝辛十七年冬，朝歌化为人间炼狱。

　　佞臣费仲献上的妖女莲妃狐媚君王，惑乱朝纲，忠臣良将皆被残杀，举国动荡，岌岌可危。我母后亦难逃一劫，被妖姬剖心挖胆。

　　腊月这日，本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国之祥瑞，我却无故心之忧危，惶惶不安只在东宫弈棋。待我闻讯拔足狂奔至中宫，我母后已倒在血泊里，胸口和腹部有两处钝刀绞出的血窟窿还在滋滋往外溢出粘腻黑红的血浆，榻上的锦缎被褥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我只觉满目血雾，天崩地裂。

　　空空荡荡偌大的宫殿里门户大开，暴雪肆虐摧枯拉朽穿庭而过，那原本繁迤华美的瑶宫丽殿，彩衣修带的宫娥们再不见人迹。只余我，浑身打摆往她走去，喉咙里干涩到发疼只能咕噜出几丝呜咽声，我幼时顽劣欺负阍人，母后总会笑我小狼崽，我只恨我此刻生不出獠牙与力爪，飞扑到寿仙宫拍裂他们的头骨撕裂他们的筋骨生吞活剥他们的皮肉。

　　我想杀尽所有人。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混混沌沌支着我的双脚跌爬到我母后跟前，她发髻已散，我抬手轻轻理了理，将她揽入怀中，哀哀大恸。

　　及后崆峒山上拜师学艺的每一个日夜，支撑着我苟且偷生的每一个午夜梦回，东宫里那棵古干虬枝接叶吟风的木花树下，母后温情脉脉的凝视，残阳依山，我只觉五内俱焚。

作者有话说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