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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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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三,镇国公携妻挎妾,走亲访友,早出晚归;而大过年不打孩子是中国的传统美德。乐闲瞄准时机,一举得逞,带着大侄子大摇大摆地逃学。
小桃酥忽左忽右,分身乏术,不知如何是好,她短短的生命里还从未遇到过选择题;乐闲与鹏图先跑去大夫人房拿鹏图的压岁钱,这又是不被人重视的好处:乐闲的压岁钱虽然没有鹏图收的多,但都在自己手里,无人为他保管,他可以自由支配。
鹏图进内屋去翻大夫人的私房箱子,这箱子平日里装着大夫人全部的金银珠宝;乐闲在外间催他,一手在口袋里磋磨鞭炮——他急死了,鹏图动作太慢,他迫不及待要去街上炸响了!
忽然指尖一空,乐闲掏出手,鞭炮竟断成两截,黑乎乎的粉末蹭了他满手指,有一些掉落在地;乐闲偷偷伸脚毁尸灭迹,却无意间扩大了犯罪现场。他手里掐着个烫手山芋,脚下一片黑灰。无计可施之际,似乎蒙受了不知名的召唤,乐闲一眼瞥见了镇国公的烟草盒。
烫手山芋有了归处,乐闲不忘用烟草擦掉指尖的火\药污迹,接着又调转了地毯的方向,粉饰脚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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鹏图如愿以偿地流窜在大街上各个小吃摊子中,压岁钱很快变成了腹中物,甚至乐闲还贡献出了一部分作为叔叔对小辈的爱心;天寒地冻,哈气如炊烟袅袅扑人面,却扑灭不掉鹏图对吃的热情。他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只冻柿子,乐闲手里还有他的一碗油茶面并两块豆面卷。
洗劫过糖人摊后,鹏图又盯上了面人,他想要个孙悟空。乐闲数数手里的钱,直言不讳:“走吧,我们没钱了。”
“你口袋里有,我看见了!”
“不够了!”
“我要孙悟空!”鹏图当街打滚,“我要孙悟空!孙悟空!”
“你起来!起来!磕不磕碜!”乐闲拽他,“你不起来豆面卷不给你吃了!”
鹏图麻溜地爬起来,负隅顽抗:“我要面人,我要孙悟空!”
乐闲怕鹏图一不高兴,跑去向大夫人告状,于是跟他讨价还价:“你起来,我带你回家做面人。”
“回家怎么做?”
“面人,有面不就行了?”
“我要孙悟空!”
“你自己捏!”
鹏图还要还嘴,忽然圆滚滚的小身体被一人从后面一撞,人脸朝下,栽倒在地;乐闲大惊,堪堪把鹏图扶起,后面又有一撮小孩儿来势汹汹地追上来,他们的面貌与国人无二,嘴里却高喊着他听不懂的语言,而且深蓝色的帽子底下没有辫子。
乐闲转头,只捕捉到刚才撞到鹏图还不道歉的小家伙的一条尾巴似的影子,再看看后面追他的人,他拍拍鹏图棉袄上灰扑扑的雪渍,推他到路边,大声道:“你在这儿等我!”
“你干什么去!”鹏图直勾勾地盯着乐闲手里的豆面卷。
乐闲抬起他的咯吱窝,把豆面卷塞进去夹住:“你吃完我就回来了!”
说完,在那群不知道哪国的小孩儿赶上来之前,他跑向路的另一侧,一把夺过一个大男孩子手里的水桶。
大男孩子刚在路口打水回来,不料飞来横祸,自当宁死不从。他年纪比乐闲大,个子高,因常年干活,嗓门比力气更足:“抢劫啦,抢劫啦!”
“这些给你,”乐闲把钱袋子抛给他,还附赠一碗油茶面,眼看着那群小孩儿就要从此经过,他急切道,“你快松手!”
男孩爽快撒手,低头检查一桶水换了几个铜板,由此阴差阳错地使出一招借力打力,乐闲被自己的力道反弹,脚步踉跄着退到了路中央;那伙小孩儿已近在咫尺,乐闲眼疾手快,水桶冲着他们脚下一泼——
盛京的冬天滴水成冰,追人者脚下打滑,前赴后继地人仰马翻,相拥交叠,匍匐着又滑行出几里,有几人冲进鸡狗摊子,一时翻蹄亮掌,鸡犬相闻。
乐闲坐在雪地上,双手撑地,见此滑稽的场面,不禁笑出声;几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勉强立稳,一眼叨见罪魁祸首,便纷纷转移目标,气焰嚣张地朝乐闲走来;然而没走两步,就被几位受灾的摊主团团围住,讨要说法;他们这群小孩子,显然没有在盛京停留到足够他们学会中国话的年限,几番鸡同鸭讲,正给了乐闲可趁之机。
鹏图捧着豆面卷,看乐闲的一番操作,看得懵逼立耳;乐闲拉着他往家跑,心情愉快道:“走,咱们回家捏面人去!”
鹏图感觉像踩着筋斗云,还没回过神来,便已莫名其妙到了家,还进了厨房;他站在一旁,束手等待乐闲搬出面袋子,三两口咽下豆面卷,终于找回困惑的语气:“刚才我被撞倒了。”
“嗯,”乐闲拍拍蹭到手上的面粉,打量着他,“你穿那么厚,摔不坏的,”又绕到鹏图背后,道,“你裤\裆上的桔子都冻成嘎巴了,真恶心。”
鹏图据理力争:“是你整的!”
“是你要出去玩的,”乐闲摊手,“行了,别嘞嘞了,咱们捏面人吧。”
乐闲挖出两大把面粉,扣进面盆,然后出门去水缸舀水;鹏图不依不饶跟在后面,叽叽喳喳:“我是说我被人撞倒了,你为什么不帮我帮他?”
乐闲没听明白:“什么?”
鹏图拉长音:“我说,我被人撞倒了,你为什么不帮我抓撞倒我的人,却要帮他把追他的人滑倒?”
这是鹏图有生以来说的最长的一个句子,所以他说得很慢,以免说得横七竖八,令人听不清明;事实证明他做到了,只可惜大夫人没能见证这一历史,此恨绵绵,教鹏图抱憾终身。
乐闲道:“你没看追他的那些人都是洋鬼子吗?”
鹏图摇摇头:“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呗,大笨蛋!”乐闲擓完水,走平衡木似的回厨房,“阿玛跟奶奶讲的话你能听到的比我多,你还没明白吗,洋鬼子专就爱欺负我们,那个撞倒你的人,一定是被欺负了,才不小心撞到你的,我当然要帮他。”
鹏图道:“洋鬼子为啥欺负我们?”
乐闲道:“因为他们坏。”
“那我们也欺负回去!”
“可老师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不想挨欺负,那我们也不能欺负别人。”
鹏图道:“那老师还说过以直报怨呢!”
“老师更喜欢老子,老子说要以德报怨。”
“但是孔子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乐闲难得词穷,想了想道:“也对,还是以直抱怨吧,以德报怨太憋屈了,而以怨报怨,我们又成了坏人。”
鹏图求仁得仁,倍感称心如意,因此越发觉得乐闲坦白可亲,不自觉地柔软道:“走吧,我们捏面人去。”
他携过乐闲的手,与他一道颤颤巍巍地将水注入面盆中;案台举架较高,他们将面盆搬到地面,鹏图伸手一探,火烧火燎般怪叫一声:“诶呦,拔死我了!”
乐闲步他后尘,甩掉水珠道:“现在是冬天,只有烧的水才是热的。”
两人一同望向高大的灶台,望而生畏。鹏图道:“这可怎么办呀?”
乐闲低头看了会儿盆:“你知道面人是不能吃的吧?”
鹏图点点头:“当然不能吃了,我又不是傻子。”
“那就好,”他催促鹏图解裤腰带,“我给你吹口哨,你一上午又吃又喝的,也该撒尿了。”
橙黄的液体伴随嘘声,大珠小珠落面盆,乐闲注视着白里透黄的面团,对鹏图道:“你橘子吃多了吧,有点上火,最近先别吃了。”
“没事儿,我可以吃绿豆糕下火。”
乐闲无言以对,有些嫌弃地扭过眼神,道:“你玩吧,这回不拔手了。”
说完他给自己又搲了一勺面粉,和入干净的冷水。他擀出一条长长的白条,头粗尾细,抠出嘴,在眼睛的部位按上两粒芝麻,大功告成地宣布道:“我捏好了,我捏了一条蛇!”
鹏图手里的骚哄哄的面团经过改头换面,变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像个面团;鹏图冲着乐闲的小蛇羡慕极了,便向他讨要;乐闲不给:“你不是要捏孙悟空吗?”
“我捏不出来,我现在想要蛇了。”
“这个不能给你,你看它多好看呀,我等着它成精呢!”
鹏图非常委屈,他颠三倒四也看不出手里的面团中藏着个孙悟空,除非孙悟空变成了面团;他沮丧地丢开它,大声道:“我不玩了,我要去找太太。”
“你别走呀!”
乐闲着急地去拉他,忽而厨房闯进一个镇国公,拎着他俩的后领子在空中晾肉干似的晃荡:“王八犊子还想去哪儿,你们哪儿也别想去!敢把老师锁屋里,今天不打死你们,你们是我爹!”
镇国公府再一次鸡飞狗跳,大夫人追着镇国公跟他要孙子;鹏图扯着长音哭嚎,刚进大夫人房里,未经拷打逼供,就将乐闲交代个七七八八;乐闲跪在他旁边,差点气吐血,这么个狗\逼玩意儿,他发誓下次绝不带出去丢脸!
镇国公气愤难平,胸口波澜壮阔,乐闲学鸵鸟埋头闭嘴,偶尔偷偷瞄几眼镇国公;大夫人也跪在鹏图跟前儿,抱着他细数他从小没爹的悲惨,谴责镇国公不够怜香惜弱:“他才多大点儿啊,这大过年的,你要打他,你先打死我吧!这是我们儿子唯一的根儿啊,是你老依家的独苗啊!”
且不说镇国公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大孙子,干过过嘴瘾,大夫人就劈头盖脸将一大堆罪责加于他身;镇国公怒火愈盛,几乎冲破理智;正在这时,二太太与二阿哥适时闯了进来,二阿哥弱柳扶风地在俩小子身前一跪,抱着镇国公的双腿承欢膝下,哭诉求情;二太太则赶忙把烟袋子塞镇国公的嘴里,装进烟丝,助他缓过气——
乐闲悄悄地大惊失色,腿脚蠢蠢欲动。
镇国公终于倒腾出一口气——
轰!
乐闲拔腿就跑,将鹏图的声音甩在身后——
“玛法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