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天行有道

20、疑心

　　阿呦迷迷糊糊的睁眼，正对着沈岐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吓得神智立刻清醒了几分。他倒不记得沈岐及时有了起床气了？

　　沈岐指了指他身上。

　　阿呦还以为他是要自己还衣裳，手忙脚乱的开始解纽子盘扣。

　　沈岐阻止他无意识的诱惑举动，免得鼻血狂奔不止，他寒声道：“天亮了，为何你还是人身，并未如你所说露出原形？”

　　阿呦挠了挠头，自己也很是不解。他当然不敢对沈岐撒谎，可是法力也不可能在一夜间大为长进，那么究竟是……

　　阿呦猛地想起来，据说有的妖怪可以借人类精气来提升修为，莫非是他跟沈岐一起睡的缘故，沈岐的精元被他吸走了？

　　想到这里，阿呦仔细看了看沈岐的脸色，面容端正，双目有神，并未如他想象一般出现眼下乌青或者黑气。还是说，他仅仅沾了沈岐的一点人气而已？

　　沈岐被他盯得老不自在，咳了咳，将方才那句问话重复了一遍。

　　阿呦将自己的猜测大胆说出，尽管是以一种不确定的口吻，但已足以令沈岐心花怒放：这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了，仅仅牺牲一点精气，就能换得阿呦留住人形，何乐而不为呢？

　　阿呦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也有人被妖怪吸干精元变成干尸的，就见小荣姑娘大大咧咧的端着面盆和漱盂进来，原来是要伺候沈岐早起洗漱。

　　小荣不经意与床上衣衫不整的少年人打了个照面，她“啊”的一声，快步跑出去，顺便还砰的将门关上。

　　沈岐无语的看着阿呦，“她一定误会了。”

　　误会什么？阿呦不懂，沈岐也不便向他解释。阿呦对于男女关系都是似懂非懂的，男男就更不用说了。

　　沈岐毕竟是个极为自律的人，即便软玉在侧，也不能乱了方寸。

　　他开始穿衣，阿呦则又开始脱衣。

　　这小白鹿怎么动不动就宽衣解带的？沈岐有些头疼，抓住阿呦一只软乎乎的手臂，“你做什么？”

　　“鹿又不用穿衣裳，先脱下来，免得弄脏了。”阿呦无辜的看着他。

　　“不用，你现在这副模样就很好。”沈岐字斟句酌的说道，尽管不使自己流露出诱拐好人的嫌疑，“你想，既然是要报恩，你当然得时时刻刻盯紧我，一旦我遇到麻烦，立刻就来相救，如此你也能早点交差不是么？”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阿呦点了点头。

　　沈岐眼看着自己的计谋得逞，心里有些小得意，又循循善诱道：“你且安心在我身边待着，我会给你一个身份，总不至于叫人疑心你就是。”

　　“那若是不小心露出原形呢？”阿呦有些惴惴。他清楚人类对于妖怪的看法，就算沈岐不忌讳，不代表旁人容得下他。

　　说不定还会像吃唐僧肉一样把他吃了呢！

　　沈岐想了想，“到时我替你遮掩就是。”说着，又揉了揉阿呦头顶的杂毛，觉得哪怕化成人身，手感还是一样的好。

　　阿呦对这种抚摸没多少抵触，他仍当自己是一只鹿哩！甚至照旧伸出粉嫩的舌尖，在沈岐手背上舔了舔。

　　但是一只鹿和一个人做出来毕竟是不同的，阿呦散着领口，这样一脸乖巧的看着他，在沈岐看来便成了天真的引诱。

　　不行，近来火气太大了，鼻血怎么老流不完。沈岐捂着鼻子匆匆下床，赶紧用清水洗了把脸，这才觉得火气降下来些。

　　阿呦也随之溜下床。沈岐的衣裳穿在他身上生生大了一个号，他每走一步，那衣裳便垮下去一点，营造出一种山重水复的效果。

　　沈岐都不知眼睛往哪儿放才好，又不好唤小荣进来，只好假装盲人的走上前来，耐心为阿呦将腰带系好。系的时候难免有些肌肤碰触，沈岐不禁心猿意马起来，觉得阿呦的腰身虽软，按上去倒很结实，不知揉在身下会是何等滋味……

　　这时沈岐倒忘了自己是读圣贤书的君子了。

　　小荣的呼唤打断他的绮思，“殿下，您好了没？早膳已经备好了，嬷嬷请您过去呢！”

　　沈岐有些恼火，不耐烦的道：“本王马上出来。”

　　他匆匆为阿呦披上一件外袍，这才拉上他出门。

　　小荣这机灵鬼方才并未溜远，而是悄悄在门外守着，她有心瞧一瞧那有幸与恭王殿下同床共枕的是何人物。方才那匆匆一瞥虽不详尽，但她隐约瞧见是个男人，莫非恭王殿下不近女色，是因为喜好男风不成？

　　这秘闻要是泄露出去，城里的姑娘可就得寻死觅活了。

　　阿呦跨过门槛，也瞧见了小荣姑娘。他未曾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有所不同，反露齿向小荣姑娘笑了笑——当他还是一只鹿时，每天也是这样跟小荣招呼，可惜兽类的表情太过贫乏，小荣读不懂罢了。

　　但换了这张面皮就不同了，小荣一见之下，不禁心醉神迷，脸上更是泛出两抹羞答答的红来——她还从未被这样俊俏的男子搭讪过呢！

　　沈岐却对阿呦这种乱放电的行为有些不满，下意识捏紧他的手，脚步也加快了。阿呦被他拽得脚步踉跄，险些栽到沈岐背上。

　　小荣陶醉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自己忘了问方才那人的身份，忙三脚两步跟上前去。

　　此时沈岐已经来到厅堂之中，徐嬷嬷刚命人摆好膳，见了他便嗔道：“殿下怎么睡到这早晚才起？你素日不是这样的。”

　　她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深知他看似恬淡，实则个性极为刚毅，否则也不会那般严苛的对待自身。

　　但是就连这样严于律己的人也有疏忽的时候，徐嬷嬷难免诧异。

　　沈岐简洁的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本王自然也可能睡迟。”

　　徐嬷嬷摇了摇头，亦瞧见沈岐旁边的人物，虽还未长成，却别有一番风姿秀逸之处。她咦道：“这位是……”

　　“这是府里新来的小厮，昨日才买来的，未曾向嬷嬷知会，以后他就留在本王身边侍奉。”沈岐说道。

　　哪有这样清俊的小厮，徐嬷嬷悄悄嘀咕，但主子的决定是不容置疑的，她也只好问道：“也得有个名字，以后见了面好说话。”

　　“他叫……陆呦。”沈岐胡乱起了个名。狐狸精多半姓胡，那么小鹿妖就只好姓陆啰。

　　阿呦并不觉得这名字随便，反而细细咀嚼着，感到十分新奇。他有了身份又有了姓名，这样子便离做人又近了一步么？

　　沈岐挽着他坐下，将包子油条豆饼等悉数拨到他跟前，“吃吧。”

　　恭王殿下向来不太重视尊卑等级之别，是以即便他对一个下人这样亲厚，众人也不觉得稀罕——何况阿呦看起来也不大像个下人，反而像是“男宠”。

　　小荣姑娘在旁悄悄听了半日，心里已经下定这结论，她可不信恭王殿下会随便把一个下人带上床，恭王府又不是穷得没地方住了。再说了，恭王殿下自个儿的身子就够强健了，用不着旁人替他暖被窝。

　　尽管心底有几许失望，但是这失望一闪眼就过去了。蓄养娈宠在京城的贵族中间并不稀奇，只是小荣不曾想过恭王殿下也会有这样的癖好。但，反正她是没资格嫁给沈岐的，是以早早打消这念头，一心一意做自己的侍婢。至于恭王殿下心悦何人，她除了好奇外别无他念。

　　何况这些小公子长着讨喜的圆脸，肌肤乳白得好似牛奶浇灌出一般，任谁都很难讨厌他。

　　阿呦并不知道他与沈岐的关系在外人眼中已被视作不纯洁，他只是皱眉看着眼前那堆食物。沈岐虽是好意，未免也太粗暴了，除了鸡蛋黄，阿呦并不太喜欢吃荤——那包子闻着便一股肉腥，虽然香气扑鼻，却绝非他所喜；也不太喜欢油大的，难以消化。

　　阿呦只好又对着小荣笑了笑，客客气气的道：“小荣姐姐，红豆饼还有多的吗？”

　　小荣姑娘受宠若惊，连忙点头，“有，多得是，我这就给你端来。”

　　沈岐看在眼里，又有些不是滋味，怎么阿呦对小荣有说有笑的，在自己面前反而有些刻意的疏离？

　　他哪知是因为阿呦太过尊敬恩公、不敢放肆的缘故。

　　小荣姑娘很快端着饼回来，眉开眼笑的道：“也是巧了，咱们府里正好养了一只鹿，它也喜欢吃这个呢！对于，它也叫阿呦，和你的名字还挺像，你该不会是他变的吧？”

　　沈岐差点被一个馒头呛死，没想到小荣这丫头直觉惊人。阿呦面上倒是一切如常，还亲切的说道：“那姐姐也唤我阿呦便好了。”

　　沈岐倒不晓得该说这小鹿天然呆，还是该夸他心理素质太强。

　　不一会儿用完了膳，沈岐正要带他去清思堂，阿呦却借故跑出去，他用了新学来的术语，“更衣”。

　　要说阿呦为何连沈岐都瞒着，那自然是为照顾折耳根哪。小荣姑娘别的事上都很好，唯独对待这株小草格外马虎，隔三差五便忘了给他浇水，也不知是不是存心想将他干死。

　　阿呦一边用木瓢往花坛中递水，一边将自己与沈岐的约定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折耳根听了却十分警觉，“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什么一命换一命的，还算得这样清楚，又不是买菜，还讨价还价。折耳根觉得沈岐理当还有别的心思，遂警告好友：“你可小心些，恭王殿下是心思深沉之人，当心别上了他的当。”

　　阿呦有些不满，“恩公不是坏人，否则当初怎会在雷雨中救下我们一家三口？”

　　折耳根听了不以为然，懒洋洋的道：“谁知道呢？人活三世，不代表世世都是好的，何况，他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

　　老实说，折耳根觉得这种报恩的算法就很有问题，人死成灰，魂魄轮回之后，谁还记得前尘往事？心性大变也不无可能。也只有阿呦这种心思纯挚的小妖怪，才会揪着一个执念不放罢了。

　　阿呦气呼呼的鼓着腮颊，很想与他争辩，奈何一时找不出好的说辞，只好气得干瞪眼。但是模模糊糊中，他又觉得折耳根说的不无道理，沈岐留下自己究竟为了什么呢？也不必要他做牛做马，反而好吃好喝的供着自己，给他衣裳穿，晚上还一起睡。就算为了那一个命的约定，沈岐盯他也盯得太紧了些。

　　沈岐的做派，和传说中那些迷惑男人心智、吃男人血肉的女妖没什么两样；和他比起来，沈岐无疑更像个妖怪。

　　莫非沈岐是看上他这身雪白皮肉，想尝尝妖怪肉的新鲜？还硬逼着他变成人形，到时煎炒炖炸，连剥皮褪毛的功夫都省了，直接下锅就行。

　　再联想沈岐将他骗来王府的理由，小白鹿的思维更凌乱了。看来恩公不是生了重病，是害了馋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