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天行有道

2、吉祥物

　　永旭帝一行人已到了山脚，见沈岐等慢悠悠的从山上下来，两手却是空空，永旭帝便不悦的皱起眉头。

　　大皇子沈峻察言观色，笑道：“七弟去了这么久，怎么半只野物也没打到，莫非师傅教你的功夫全忘了吗？”

　　他是先皇后所出的嫡子，年纪又居长，理所应当该封为太子。但自从先皇后过世后，皇帝对他的关心一分分淡下来，又嫌他资质平庸，竟再不提册立太子的话。

　　沈峻怨谤之余，亦对其他弟兄心生恨意。虽说沈岐平日总是诗酒当歌，懒于理会朝政，但沈峻出于自身的直觉，认定此人绝不像他表面那般淡泊名利，没准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

　　所以能够给沈岐添点堵，他还是很愿意做的。

　　沈峭忙道：“我和七哥去的那片林子少有活物，翻遍了山，也只打了几只鸟雀回来。”

　　永旭帝虽嫌弃这二子无能，毕竟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怎么说他，便只淡淡道：“罢了，勉强可以佐酒。”

　　大皇子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孰料笑声未了，沈峭却又献宝似地道：“虽然所获不多，但七哥这回可谓找到了一样至宝。”

　　接着便让到一旁，露出身后的沈岐。

　　从来没有人这样自夸的，众人都睁大眼瞧去，只见沈岐身旁躲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小鹿，那毛色耀目的像从冰雪林中走出一般，让人见了便忍不住啧啧称叹。

　　更难得的是此鹿似乎颇通灵性，也不必绳子拴着，自己便不跑不退。

　　连永旭帝脸上也有几分好奇。

　　礼官知机，忙奉承道：“陛下，这可是大大的祥瑞之兆啊！古有白鹿衔芝，飞鸟衔环，若非陛下仁德遍布天下，咱们如何能看到这样的神迹！”

　　永旭帝明知他在溜须拍马，却还是露出笑模样，“你所言有理，也好，就将此物带回宫吧。”

　　是不是神迹都不要紧的，只要天下万民都以为是他施加德政的缘故，才引得灵物归顺，那就够了。

　　返程的时候，沈峻狠狠地瞪了一眼沈岐，就说此人没那么简单，好好的一场春猎，怎么就找出神迹来了？没准是他自己放进山里的。

　　但话虽如此，白鹿毕竟难寻，就连沈峻也没把握能找出一只来。他只能归结为沈岐筹谋已久，早早预备讨皇帝的欢心。

　　阿呦不清楚这些人为何高兴，但是他知道，他的出现也算小小的为沈岐增了一点光——因为那个穿明黄衣裳的人对沈岐亲切了许多，态度也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阿呦越发得意起来，拱了拱身子，又蹭了蹭沈岐的小腿，其实就跟邀功一般。

　　大皇子沈峻整理好心情走了过来，笑道：“此物不易得，未免路上出什么岔子，七弟还是交由我来照看吧。”

　　接着便伸出两只胳膊，想将阿呦抱走。

　　阿呦一下子由温顺变为凶神恶煞，狠狠地在沈峻手背上咬了一口，虽然并未出血，却留下了两个深深的牙印。

　　沈峻疼得钻心，下意识便想一拳打过去，沈岐不露声色的将阿呦护到身后，漠然说道：“皇兄，看样子它不承你的情，还是算了吧。”

　　永旭帝闻到这头动静，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沈峻不敢暴露自己的私心，忙应道：“无事。”忙笑着上前，跟上皇帝的步子。

　　旁边骑马的沈峭这时却伸过头来，啧啧称奇道：“七哥，我就说不错吧，这小东西果然看上你了，别人要抱他还不肯呢！”

　　沈岐不语，半晌才道：“你试试。”

　　“我可不敢。”沈峭嘿嘿笑着，却试探着伸出一只手来。

　　阿呦仿佛识穿他的意图，重新做出龇牙咧嘴的模样。

　　沈峭忙缩回手去，再不敢有非分之想。

　　沈岐忍不住多看了阿呦两眼，小白鹿心满意足地靠在他身边，模样安顺极了——因为行程较慢的缘故，它也不着急。

　　一路上阿呦似乎赖定了沈岐，行走歇息都在一处，连一饮一食都要他亲自饲喂——其实他们这些修行中的妖物习惯了喝山间的露水果腹，人间的食物吃不吃都一样，但既然是恩公的一番心意，阿呦怎会不接受呢？

　　大皇子简直怒火熊熊，旁人偏向沈岐也罢了，连一只鹿也学会看人下菜碟，这叫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沈峻得闲便跑了过来，假作好心地要给阿呦饲料。偏偏神鹿一到此时就骄傲地扬起头，正眼也不瞧他，同样的一把青草，他却只吃七皇子递来的，简直挑剔到一定境界。

　　永旭帝见了这般便笑道：“此物由七郎发现，自然对他亲近一些，你又何必上赶着没趣呢？”

　　沈峻只好讪讪作罢。

　　此山离京城不远，不出一日的功夫就已回到皇城。眼看那巍峨的宫殿将近，阿呦的心底却有几分胆怯，他听爷娘说起，皇城外有神君镇守，不知像他这样的妖类能否顺利过关。

　　虽然人眼不能辨识，但阿呦是通了灵识的，隐约瞧见那红墙外有一圈金光围绕，慑人眼目，想来娘亲所言不假。

　　如若硬闯，很可能会因此受伤。

　　但是阿呦并没有退却，恩他是一定要报的，错过了这回，下一世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纵然头破血流，他也一定要试一次。

　　想是这么想，阿呦还是有些畏惧，情不自禁地朝沈岐又靠近几分。

　　沈岐见他瑟缩不安，料想他习惯了山林，对京城的繁华有些惧怕，复又蹲下身来，安抚的看着它，摸了摸它柔顺的毛皮。

　　阿呦又舔了舔沈岐的手心，他很喜欢这样的肢体接触，兽类之间都是如此亲近的。但是又怕沈岐不喜欢，阿呦舔了一下便住口，惶惶的看着他。

　　沈岐不以为忤，反而笑将起来，伸出手背让它舔舐。他的眼睛天然就带点弧度，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好看极了。

　　那位不安分的九弟沈峭偏又大惊小怪的叫起来，“七哥你不嫌脏么？我记得你素性好洁，连宫女伺候你洗澡都不肯的！”

　　“它又不是人。”沈岐淡淡说道。

　　阿呦听了这话倒有些受伤，其实他倒很想变成人的，只是现下修为还不够，就算化成人身，顶多也只能维持两三个时辰而已。

　　算了，既然沈岐不讨厌他这副模样，那么维持现状倒也不是坏事。阿呦重新振作起精神。

　　穿过宫门的时候，阿呦紧紧贴着沈岐的衣角，生怕被金甲神发觉，身上的寒毛都一根根竖起。

　　万幸，也许是沈岐身上的气息覆盖了阿呦的存在，并没有哪个自命正义的神仙跑出来阻拦他。

　　阿呦正窃喜间，忽然感觉有人用绳圈挣住他的脖子，令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他这时才诧异的发现，原来他和沈岐走上了不同的路子。

　　阿呦不敢擅用法力，只能拼命挣扎，好引起前面的注意。勒着他的是一个头戴宽帽的内侍，虽然生得一身好力气，无奈阿呦的反抗太过激烈，令他也有些措手不及。

　　许是动静太大，终于引起沈岐的注意，他大步走来，不悦的向那内侍道：“这白鹿灵驯得很，你不必用绳索缚着它。”

　　内侍哪敢与贵人争辩，只能讪讪的低下头去。

　　沈岐摩弄着阿呦的头顶，轻声劝慰它道：“不用怕，他们只是带你去上林苑住下，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沈岐不晓得这白鹿听不听得懂他的话，潜意识里觉得它该是懂得的——毕竟此物这般灵驯，种种异象都让沈岐难以无视。

　　阿呦难过的低了头，蹭了蹭沈岐的手心，但是果然不再挣扎了。

　　沈岐松了一口气，轻轻为他解下绳圈，方转身离去。

　　阿呦落寞的盯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的报恩之路仍漫漫无期。

　　无精打采地随那内侍来到上林苑，眼前仿佛陡然变得热闹起来。上林苑尽是皇帝从各处搜罗来的珍禽异兽，阿呦原本很为自己那身毛皮得意，到这里才发现并没什么了不起，因为像他一样的还有许多呢，什么白狼、白蛇、白龟，说出去都骇人听闻。

　　那内侍更不将他放在眼里，原本做这活计就够无聊烦人的了，偏偏眼前这些野物打又打不得，杀又杀不得，只能干瞧着馋得慌。

　　阿呦正好奇地观察园中的鸟兽，忽听咔嚓一声响，他已被推入一个狭小的笼子里，那内侍更是手脚麻利地上了锁。

　　阿呦想不到这么快就失去自由，呦呦地朝他叫了两声，内侍理也不理。纵然阿呦横眉怒目，他也没丝毫惧怕，反而奸笑着拍了拍笼顶，“老实些，到了这里可没人把你当宝了。”

　　说罢，就懒懒的打了个呵欠，径自向假山上睡去。

　　阿呦使劲扒拉那把铜锁，却发现终是徒劳无功，他只能自暴自弃的卧在地上。

　　沈岐现在在何处呢？他真的很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