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死了七日后回城（3） ...
-
天渐晚，洛城黑了下来。
夏云并不是太怕，一来她已经死掉，二来在这偌大的城里，已没什么人和活物，没什么危险，她踱着步走，笃定在这里一直地转着，总会遇见许卿月。
见她，是迟早的事。
夏云这样想着，然后看见在十字路口处，有人抱着盆子蹲下来，往盆里丢火，还丢黄色的纸钱。
火焰迸溅中，映得那人的眼眸更深更黑。
夏云下意识地跑过去，还应着她的招呼声：
“快过来，我来做你的头七。”
还是那么稀松平常的语气，还是和给人做寿似的。
夏云很受用这些，敛了裙摆坐在她的身侧，听她数烧进去的纸做的东西。
高门大屋，没入火中。
汗血宝马，倾于炭火。
许卿月有模有样地祝祷，说望你阴间的生活一切顺遂。旁的人听着听着掩嘴笑，她越笑，许卿月就烧得更起劲。
到了最后，真的和过寿一样。
许卿月站起来想转几下，没留神地将火盆踢翻，火盆沿着路上余的纸钱纸马，竟是一路地烧向街头，绚烂至晃乱、烤热人的眼睛。
两人愈发地开心起来。
许卿月沿着火的路跑，边跑边喊：
“夏云，回来！”
头七是回魂夜，这么喊好像并无错处。许卿月一遍遍地喊着名字，夏云就一遍遍地回，追过去：
“这就过来！”
毫不厌烦地玩着这样的游戏，跑的路也更加地长。
两人都觉得无比痛快，她们今夜享用着一个空荡荡的城，没什么在拘禁着她们。
夏云，回来！
这就过来！
踩上还有着血渍的刑场那儿的砖石，踩着李婶家门前总是湿漉漉的路。她们在城中疯跑，月光追不上一双佳人。
从天擦黑的时候跑到一更，再跑到二更，三更。
夏云喘着气，突然不再向前。
因为前面的许卿月停了下来。
许卿月站定，揽过来一个男孩子，有些惊诧地说没想到还有人在这里。
“就你一个人？”
男孩说：“就我一个人。”
许卿月笑：“那我明日送你出去，我在这方面已经是老手了，明早就送你出去。”
她笑意盈盈，她身后的夏云却笑不出来了。
因为夏云看见，那个男孩正是她白日里见过的，手腕上有红点的男孩。
死于疫病者，手腕皆是如此。
可是许卿月丝毫没有发现眼前的人有什么异样，把他当真正的活人对待。
夏云站着不动了，直至许卿月回过头，询问地看她。
她倒也不避讳，指着那个男孩，直直地说：
“他死了，就和我一样。”
许卿月没有信。
没有信，而且还在自说自话：“不是的，还有活着的人，我会送他们出去。你见过的，我今天还送了一对祖孙出去。”
现在，夏云意识到了一件有些可怕的事。
许卿月，大抵是分不清死人和活人了，若你不说，她就把你当作活人对待，还热切地送你出去，帮你逃命。
可是逃什么命呢，人是早已死了。
“许卿月。”
夏云再一次地叫她：
“你看看我和他，我们都是死人。”
该怎么让她信，该怎么做。
夏云慌乱中想起来了一句老话，老话说洛城的河，载着亡灵。
眼看着那个男孩突然挣脱开许卿月的手跑掉后，夏云说我知道他去了哪里，上前抓住许卿月的手，把她往河边带。
河岸越来越近，恐惧的心情也更盛。
她们终于到了，夏云松开了手然后复又抓住，不太敢相信地看着河中，挤在一起的很多人。
那些人中便有今早送出去的祖孙，他们站着，不动，不声，不响。
“你看……”
夏云指着他们：“我说的没错，我——”
下一刻夏云的声音没了。
因为她看到，在那些人里，有一张她见过的脸孔。
不是别人的。
是许卿月的。
然后她听见沉默了一路的许卿月终于说了话，许卿月说：
“那日下午，我原是要去桥那边的。”
但是并没有去成，身体的状况已经极差。
许卿月转过脸，示意夏云往那边看：“桥南那里，就是我的家。”
夏云呆住了。
倒不是因着许卿月和自己一样的死人的身份，而是在意，在意她说她原本要去桥的那边。
那天夏云正好也是想去桥的那边。
如果不曾有变，那么那一天，她们是不是本应该相见，相遇，相逢？
夏云抓她的手抓得更紧了。
她迷了心窍一样，问了许卿月一句话：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你以前有没有见过我？”
“我随父母在这里住了十余年，我……没有见过你。”
夏云说：“这不打紧。”
“今日，便是见了。”
——————————————
天将明的时候，有人奉朝廷的命，带着乌泱乌泱的人来撞城门。
非为了救人。
为了烧城，烧这座病城。
只是他们谁也不知道，在过去的昨夜里，有两个姑娘玩疯了。她们倦了，累了，就跑到一个大户人家的院子里。
有间房子，里面的帷帐和垂下的薄纱层层叠叠，叠着朦胧的人影。
两个姑娘伏在榻上，发丝交缠，睁着眼看对方的眼，吃吃地笑。
夏云说：“我看见了，你胸口有颗痣。”
许卿月说：“那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嗯……没有。”
许卿月笑：“我听见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是外面有什么东西在烧。”
她们逐渐地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
只是谁也没有动，倦怠地依偎在一处。
外面有火光，浓烟，冲天的死气和绝望。
这里是一方小小的安宁的所在。
纸窗外面的天红了，很红，很红。
榻上的两人还在睡。
薄纱和帷帐间，忽地飘来很久远的一曲
小调：
“君家桥北处，妾居桥南畔。
相对十年载，昨日始见君。
君携玉笛至，妾抱绿琴来。
相见心中惊，霞色飞双颊。”
缘和命注定。
生前或死后。
她会遇见她，迟早。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死了七日后回城（3）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