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浮士德》Yosii

2、二 十橘九胖

　　走出居奇的大门，袁麟随便挑了个方向，走到最近的小巷子里，确认过四下无人後，抬手打了个响指。
　　一只胖胖的橘猫从空气中渐渐现出身形来，坐在旁边一辆私家车的车顶上。它不是从附近什么地方跳过来的，而是从一个半透明的影子渐渐变出来的实体，整个过程不到三秒，怎么看都特别的不科学。下一秒，更加不科学的事情发生了，它开口说起话来。
　　漫不经心地舔着自己的前爪，猫问道：“出什么事了我的大少爷？你能用到朕的地方不多阿？”
　　“阿修，我要你混到沈轻州身边去。贴身保护他。”
　　橘猫舔爪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很是玩味地给了他一眼。“哦豁，好吊哦袁总裁？当初分手的时候是谁要断得辣么干脆辣么绝的？现在反悔啦？心疼啦？”
　　袁麟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他的腿站不起来了，小康说像妖族干的，我让他去查。我怀疑这件事有问题。你留在他身边找找线索，如果有别的妖族在他身边鬼鬼祟祟，想办法解决。”
　　“等等？！就这样接近他？没问题么？阿州喜欢猫吗？如果朕在他面前讨不到好怎么办？！”
　　袁麟顿时卡壳了。以前是那个人在无条件地对自己好，总是围着自己转，无时无刻不在考虑自己。报哪门选修课对自己比较有利，喝什么口味的饮料，下一堂课从哪条路走比较近，沈轻州始终在为自己着想。如今一个轻飘飘的“他喜欢猫吗”的问题终于让袁麟意识到，自己对沈轻州的了解少得简直可以用“贫瘠”来形容。
　　再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渣，袁麟的表情不自然了片刻。
　　“就算混不到他身边，也必须保护好他。趴窗台还是蹲门口我都不管，你自己看着办吧流浪猫。”
　　“啥？！”阿修顿时趴在车顶上嚎啕假哭，“绝望啦！对这个霸道总裁欺负软萌小猫的世界绝望啦！”
　　“……你最好祈祷他吃你这套，软萌小猫。没准他能get到你的梗呢，小州以前还是看动漫的。”
　　“这有个卵用！朕在他面前又不能开口说话！”
　　男人点了下头。“很好你还记得这点。好好表现，我很期待。”说完他径自走出小巷，到附近的麦当劳买了两份外卖，再次拐进了居奇的店门。

　　沈店长在一天之内第三次看见袁麟的时候，简直想一把摔了手里的印章，气血上头的最後一刻好歹记起来这是自己要交的货，连忙把印章远远放到一边。
　　谁能来告诉他，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自己都那么清楚明白地赶他走了，还要回来？
　　“还没吃中饭吧？”袁麟一点也不见外，将麦当劳口袋放在柜台上。
　　从刚才自己出门到回来，沈轻州一直在折腾那枚印章，好像还没完成。看他那副认真工作的架势，袁麟毫不怀疑在完成之前他都不会考虑吃饭。
　　望着主动给自己买午饭的袁麟，沈轻州认真思考了好几秒。这和自己记忆中的袁麟差得太远。在考虑对方是重生了还是壳子里面换了个魂还是自己根本是在发高烧命不久矣等等诸多可能之後，沈轻州找到了能解释通的唯一理由。
　　他平心静气地说：“如果你怀疑我会公报私仇不认真干活什么的，大可不必。你的印章我会好好刻的。”
　　毕竟，现在袁麟和自己就只是这种关系——客户与商家。
　　如果是其他客户这样质疑自己的工作质量，自己少不得要拍桌子，结果到了袁麟这里，因为情绪起伏太大，沈轻州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
　　袁麟没想到自己关心他一下还能被曲解成这样，连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大概会忘记吃午饭。”
　　沈轻州忽然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一顿饭算什么？之前因为失恋加上身体的事情焦虑绝望到吃不下去的早饭午饭晚饭，还算少不成？只是过去了那么久，就算说出来又能如何呢？他摇摇头，再次把对方扔到脑後，低下头继续忙碌。
　　袁麟见状也不好再打搅他，眼睁睁看着他把正在做的印章收起来，从柜台下取出一枚精巧的黄铜小印。
　　这一次，沈店长要刻的名字，是“袁麟”。

　　沈轻州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还会刻一枚写着“袁麟”的印章。
　　他已经过了要把感情表现在小件物品上的那个年纪。他记得自己以前还是很在意这种事情的。哪怕是袁麟在KTV里随手递给自己一块糖，也会好好地收在一个盒子里，直到它彻底化掉。後来想明白了，自己和袁麟的关系，就像那颗糖一样，化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什么纪念什么珍藏，那是有情人的感天动地，是自己的自欺欺人。
　　就算刻了“袁麟”的印章又怎样，想想那个漂亮的年轻人，兴许命中注定这枚印章就该拴上根好看的红绳，挂到人家的脖子上吧。
　　眼下这样的发散思维不会对自己的工作有任何帮助，只会让心情更糟糕。沈轻州皱了皱眉，摈除一切杂念，开始一丝不苟地处理手里的印章，如同自己先前刻过的每一枚那样认真细致。
　　袁麟几乎连眼也不眨地望着他。以前自己从未发现，沈轻州的那双手，手指白皙修长，每个姿态每个动作都像是幅画，就连用力的时候，手背上几根筋络突起来的样子都非常的……好看。
　　上一次，被这只手牵住的感觉……是怎样来着？
　　他不自知地动了动手指，从指尖开始，仿佛有簇火焰悄悄燃起。
　　进入工作模式的沈轻州彻底忘了某人还戳在面前。至于那个名字，拆开来看的话不过是个图案，横竖撇捺而已，不会和名字的主人产生任何联想。花了些时间刻好这枚印章，沈轻州对着镜子又修改了一番。确定完工了，他在一张裁剪得当的卡纸上端端正正地钤印。左看右看总算满意了，他抬手捏了捏僵硬的脖子，长时间的低头维持一个姿势让他的颈椎疲惫钝痛。抬起视线，他终于发现了一个十分诡异的问题，袁麟还没走。
　　……竟然还没走。
　　沈轻州把手里的卡片推了推，让对方过目。不管是两个鲜亮洒脱的字还是手艺，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刻好了，你也不用再监视了。我不会区别对待的，满意了吗？现在还不能给你，等後天你的……朋友来取，再给他全套。”终于完成了一件作品，还是最难啃的骨头，沈轻州感到自己的心绪明显稳定多了。
　　过了周六，钱货两清，再无亏欠。
　　平心而论，沈轻州不觉得袁麟擅自分手加擅自消失有多对不起自己，毕竟在毫无感情的基础上，提个分手什么的实在太正常了。他大多数的恼火其实是来源于自己，不能原谅的是自己太过天真，太过自信，也太过不留後路。所有的伤害都不过是四个字，自作自受。得意洋洋地飞那么高，跌下来的时候，一定会粉身碎骨。

　　袁麟从沈轻州说出第一句话就开始皱眉。
　　“小州，我不是在监视你。”
　　为什么这个人总能曲解自己的意思？自己就那么用心险恶吗？或者说，在他的心目中，自己就只剩下如此不堪的印象了吗？
　　他张了张嘴。“我只是……”
　　只是怎样？
　　袁麟又接不上话了。因为他发现自己这一次，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关心？可又以什么身份什么理由呢？朋友吗？两年半不见，连对方出了什么事，什么时候坐到轮椅上都不知道的“朋友”？即使自己有心挽回，小州也已经明确表示过“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了，这是“连朋友也没得做”的另一种表述。
　　沈轻州向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时间不早，小店要关门了，请回吧，袁先生。”
　　显然，对方已经不打算再听任自己说话了。袁麟沉默不语，在沈轻州不肯退让坚持抬着手的情况下，他只能转身向外走。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见这个人的时候，自己就有点不想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了。想就待在这里，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手。是因为发现他身患残疾所以同情？还是为自己先前的无情无义而愧疚？
　　可袁麟很清楚，骄傲的人不需要同情。沈轻州认真工作，努力生活，没有被残疾打败，也没有被别的什么东西打败，反而将一家小店打理得井井有条。这家店的存在，就是他骄傲的资本。
　　至于愧疚，就更不像了。解决愧疚的最有效办法是补偿。一旦偿还到某个程度，就不会再愧疚了。袁麟自问找不到这个度，自己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等到他如何如何就可以了”的想法。
　　那么……不是同情不是愧疚，究竟是什么呢？
　　袁麟将手按在门把手上，眉宇间多了几分困惑。
　　是自己对小州旧情难忘吗？下一秒他想起刚刚分手的那段时间，虽然是失落了一阵，却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错，更没什么不能接受的。直到现在他也仍然认为，他们两个不应该在一起。有些责任，必须独自承担；有些秘密，只能独自守护。
　　即使自己现在……很想留在对方身边，多看一看这个人。
　　然而想到沈轻州那充满漠然与疏离的视线，袁麟不禁神色黯然。
　　也许的确是太心急了些。小州现在根本不想见到自己……或者该给他留出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再一点点接近？
　　打开店门的那一刹那，一坨橘色蹭着他的小腿暗搓搓地溜了进来。袁麟嘴角一抽，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总算送走了那位冤家，沈轻州松了口气，把那颗烦躁不安的心压回胸口。他算了遍今天的账目，把新安排的几项工作以及交工时间详细记在台历上。也到了该关门走人的时间，疲惫和饥饿同时袭来，他决定快些回家吃饭。
　　就在他收拾工具准备下班的时候，一种细碎的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纸袋子里钻来钻去，不断摩擦纸面发出的那种动静。
　　等等……纸袋子？
　　他立刻看向那个开始被自己刻意忽视後来就真的忽视了，直到现在也没动过的麦当劳纸口袋。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袁麟送来的东西他根本不打算接受，也没有任何理由接受。只是现在回想起来，那家伙是不是也跟着自己饿了一下午？等等等等，想他做什么……又没人逼着他饿肚子，他爱怎样就怎样，和自己有几毛钱关系？
　　纸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了，袋口向外，沈轻州摇着轮椅绕到柜台外面，就看到一大坨毛茸茸的橘色东西，垂着根尾巴，只有头伸进了口袋里，不时传出咀嚼的声音，显然这货正在拼命偷吃。
　　沈轻州：“……”
　　哪来的猫？哪来的橘猫？！都说十橘九胖，沈轻州一眼看到它的身材，就心领神会，果然是大橘为重。
　　“喂……”他叫了一声。
　　袋子里叽叽咕咕的动作突然停下了。顿了两三秒，那颗猫头猛地退了出来。它叼着一口似乎是牛肉饼残骸的东西扭过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时间，一人一猫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
　　僵持了几秒钟，“啪”的一声，那块肉饼从它嘴里掉下来了。沈轻州顿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喵星人真的太令人愉悦了，难怪那么多人沉迷吸猫不能自拔。
　　阿修简直吓得毛都要炸起来了。原本它偷偷溜进来是打算好好发挥下自己的自带技能——卖萌！结果一个没管住自己的嘴，把大少爷孝敬阿州的汉堡里的肉饼给吃了……
　　朕的天姥爷！万一被直接赶出去就是当流浪猫的命了！不过现在……是不是算是取悦了阿州？希望他大人有大量，不要在意这么一块小小的肉饼了，想吃下次再让那冤大头给你买买买好吧？！
　　内心疯狂吐着槽，橘猫维持着一脸呆样看着沈轻州，仿佛一只雕塑。
　　“我怎么听说，猫最好不要吃咸的东西呢……”顿了一秒，沈轻州又嘟哝道，“不过流浪猫的话，也没办法挑食，难怪……”
　　阿修舔了舔嘴迅速跳下柜台，它的身手充分表明，就算胖成球也依然是个灵活的胖子。喵喵叫了两声，它示好地蹭了蹭沈轻州的裤腿，开始不遗余力地开展自己的卖萌大业。
　　沈轻州的两条腿只有靠近腿根的那部分还有知觉，再往下从膝盖到小腿，一点知觉都没有。此刻眼睁睁看着却不能感受到蹭着自己的毛茸茸，十分遗憾。
　　像是察觉到他的心情，橘猫竟然跳上了他的膝盖，踩着他的大腿转了两圈，最後舒服地蜷成了一个团。
　　沈轻州愣了半天。这猫看上去很干净，又是自来熟的性格，感觉走到哪里都能大鱼大肉，吃得一身的毛油光水滑。于是他慢慢伸出手，摸了摸柔软的猫毛。指尖碰到毛皮的那一瞬间，沈轻州感到自己被治愈了。大概猫这种生物就是天生有魔力的吧，难怪能驯服为数众多的人类，哪怕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去吸猫……实在是太令人欲罢不能了。
　　沈店长决定带它回家。
　　他想，如果一直坚持到自己家，这家伙都没有从自己的腿上跳下去，就收养它好了。

　　走之前，沈轻州看着麦当劳的纸口袋忍不住皱了皱眉，最後还是拿了起来。是丢掉也好，放在哪里也好，总不能就这么留在店里。
　　他膝盖上的橘猫忍不住斜着眼看那纸袋。
　　虽然被“流浪猫”啃掉的那个汉堡，作为一个并不缺衣少食的人类，大概是不会再吃了，可自己还留了个一点没动，完好无损的呢！
　　回去的路上，沈轻州特意去了一趟小区的某个角落。那里常年堆着几个盆盆碗碗，还有些剩饭和猫粮，是流浪阿猫阿狗的聚居地，经常有人过来投喂。阿修看着沈轻州把两个汉堡——其中一个已经没有肉饼了——拿出来放进盆里，顺便丢掉空纸袋，默默在心里给自家少爷点了足足一排的蜡烛。
　　与此同时，它开始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橘猫吸着鼻子，分辨空气中的味道，最终断定这附近没有妖族的气息，接下来就要去对方家里仔细检查一番了。
　　沈轻州特意拐了个弯，在一家私人开的小超市里买了猫粮和猫砂，看橘猫始终盘在自己腿上没有要溜号的意思，这才放心回家。

　　“来，欢迎来到我家，大黄。”
　　阿修猫毛一抖，满脸郁卒。大黄是个什么名？！就是充话费送的也不能叫大黄这么随便的名字阿！朕叫阿修！阿修！
　　“或者你要叫胖子什么的也可以。”简直从它那颓丧的姿势就能看出“我已是个废猫了”，沈轻州笑眯眯地摸了摸它的耳朵，“好啦，暂时先这样叫一下。以後你想改什么名字可以和我说阿。”
　　想叫什么名你尽管说，能说得出来算我输。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样小小地欺负一下胖橘，沈轻州觉得自己所有的不快都消失了。他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心情，开开心心地从厨房找了两个大碗，一碗装水，另一只倒一小把猫粮，并排放在地上。
　　阿修其实不是猫，不过它对猫粮的接受度很好因为猫粮始终挺合它的口味，尤其金枪鱼的味道更是令它心满意足。橘猫立刻将大黄这两个字丢到九霄云外，乐颠颠地去享受自己的晚餐了。
　　沈轻州在洗手间给它准备好盛猫砂的盆，打算一会儿再介绍给它。流浪猫不是小猫，它只会更敏感更懂事，很多时候只要你让它明白该怎样就可以了，省心得不是一星半点。
　　回到房间的时候，他发现猫粮已经被吃干净了，橘猫正端坐在窗台上，大脸贴着玻璃向外望。
　　“看什么呢？”出于好奇，沈轻州走过去也看了几眼。外面只有街上的行人，基本上这个时间都在忙着路过，步履匆匆。他只当作为一个流浪猫，根本没见过四楼的风景，对下面移动的东西充满好奇，多看看就习惯了。等他摸了摸猫头，转身离开窗口之後，下方光线照不到的街角中缓缓走出一个人。
　　确认阿修已经成功混到了沈轻州的身边，袁麟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不紧不慢地转身离开。
　　不是连面都不敢见了吧？！朕还以为你要上来敲个门叙个旧呢！怎么不拿出你的勇气来！前路漫漫这要哪辈子才能修成正果阿？！
　　阿修看着自家袁大少爷离去的背影，简直想仰天长叹。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