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定向游戏》安以期

44、真实的呼声

　　甜甜地睡了一觉，这精神倍爽地醒来舔着嘴边早已干掉的唾沫，耳朵又接收到让我震惊的谈话。

　　“我说你啊，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带着个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在四处晃悠。虽然不知道她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但出身灵宫的你应该清楚，作为神的使者，在邪神女儿觉醒前将其抹杀，这是职责。”
　　诺鲁的声音如此清晰，不过他有种特质，就是无论说什么听起来都像满不在乎地在侃侃而谈。
　　“要是在认识以前知道她的身份或者就这么干了，但，她只是恶劣并不邪恶，不单止谈不上邪恶，她为了救我摊上了很大的麻烦，哪怕是职责所在，我下不了手……哪怕是要我的性命，我也下不了手，做人不能太忘恩负义！”
　　止水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决断，总试图在职责与道德之间找到平衡点，或许这就是让我觉得讨厌但又恨不起来的原因，他让我觉得难受，他的挣扎是如此激烈而痛苦，他的嫉恶如仇他的爱恨分明都如此坦率，称呼诺鲁道，“那你呢，光明神的叛徒。”
　　诺鲁的脸皮一直堪比城墙，呵呵两声便轻易跳过侮辱直奔主题到我身上，“你都说我是光明神的叛徒了，邪神的女儿才是我的福星也不一定，不过这傻瓜居然尝试劝说我回归正途，不知道倘若我回归正途第一件事就是送她的头颅去供奉我的神明。很可惜，我不打算听她的话，反正都是忘恩负义的人，那还得看对象，我们那伟大的光明神只能在神殿中耀武扬威，看着一个个信奉他的纯洁灵魂随风而去。”
　　“诺鲁！哪怕你有不幸的遭遇，但这都不该是你堕落的借口！”
　　“大道理谁不会说呢！难道你能做到一点都不质疑？当我眼见着我的亲人一个个在我面前死去，我的神明在哪里，作为温瑞丽斯的唯一幸存者，温瑞丽斯没落之时你的神明又在哪里！你能比我高明多少呢，你这个不愿意履行职责的光明神的信徒。”
　　诺鲁到底还是在乎的，他嫉恶如仇的心一点都不比止水弱，但家人的死确实寒透了他的心，听着这两个同样失去亲人孑然一身本该同病相怜的神使者，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往对方死穴上戳，我有点沉不住气，还好他们都很有节制，毕竟昆虫王和以赛亚还在外头，面对着同样的困境，他们不至于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浪费体力，沉默让他们进入进一步的沉思与反省。

　　顾影自怜自舔伤口这种事永远不属于诺鲁，或者就是进化出这种没心没肺的态度于是十分善于若无其事打破沉默。这不，才跟止水闹僵这言笑晏晏很轻易又扯到另一个人身上，“比起我们，那边那位仁兄好像早知道一切，但一点都没有表态的意思。”
　　诺鲁的话语让我意识到房间中还有渺无声息的第三人，那个沉稳如碧波寒潭的德鲁伊。
　　“他当然不会动手，他喜欢她。”止水调整情绪淡淡道。
　　我惊讶得差点蹦起来，诺鲁先一步比我动静更大，“什么？光明神的宠儿爱上了邪神的女儿？”
　　“很稀奇么，史书上不是记载第一次。”止水无奈道。确实，长久以来，光明、黑暗两大阵营势成水火但又毅然相爱的人太多太多，成就无数对怨侣谱写出一段段可歌可泣赚人热泪的传奇，可以说，这种配对几乎无一会有好收场的，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些注定不能相恋的人们仿佛早知往生一般理所当然地相爱着。
　　“我想你们也该到此为止了，她醒了。”一直扮演透明人的利文终于开口。
　　我睡得浑身酸痛，慢悠悠爬起来，止水、诺鲁二人仿佛看我诈尸般惊悚地盯着我。

　　“你……你都听见了？”止水小心问道。
　　“你认为呢？”
　　“你确定你不是在做梦？”诺鲁苦笑。
　　我漫不经心，“其实如果不是还有人念着我回去，我这条命我不在乎，你们谁爱就拿去……”
　　“啪！”巨响亮的一声，在场人除了肇事者全都呆了，我没有办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事实——利文狠狠甩了我一耳光！呆呆摸上脸上火辣辣的热锅贴眼泪开始啪嗒啪嗒自己跑出来。
　　止水三步并两步过来被利文驱赶，“你给我一边去！”
　　诺鲁则怪责，“有话好好说，你打人干什么呢。”
　　难道不是么。会这么下手打我的在我过去的世界没有，现在这个世界也没有，就是止水再怎么看我不顺眼也没下过这手，被利文狠狠一拍，感觉就是连魂都要被震出来，看着利文色厉内荏的样子，我的脸在痛，心窝也在痛。利文气得袍子一抖，丢下让我伤心欲绝的一句话，“早知道让你死了好了！”走了。
　　“利文！”
　　止水没能将利文叫住，也不去追而是走到我跟前，宁可说是安慰不如说是说教，递给我之前那个帕子，轻声细语道，“你这家伙就是找打，这下好了，终于让最心痛你的人给打了。”
　　我接过帕子狂抹眼泪，哭得歪了嘴巴，调子也是歪的，“那又怎样，哪有这种道理，现在被打的是我我还得去向他道歉不成？啊啊啊啊————”
　　诺鲁抱手道，“不过你刚才那话也太伤人，他可是最后的德鲁伊，是只有着不朽生命的精灵，只要不亮出身份可以在任何地方风流快活地过他的日子，你这逼他现了身却丝毫不爱惜自己的生命，足以见证他在你心中毫无地位，我这么心胸开阔的人都受不了，更何况那是连人类都容不下的精灵？”
　　“你给我闭嘴，这没有你说话的份！！”
　　我痛骂诺鲁，诺鲁灰溜溜溜到止水身旁，怂恿道，“我看我们还是打包袱走吧，不要管她了。”
　　“你给我闭嘴然后走开。”止水护着我嫌弃道。
　　诺鲁两边不讨好只得乖乖让开，“好，好，我说什么都不对，我不说话，我不说话。”

　　我抹着鼻涕继续抽泣，“好，我就是这么讨厌，不讨人喜欢，都走了啊，不要管我，谁要你们管了，让昆虫王杀了我，让火帝肢解了我，你们都走啊！！”
　　止水眼看也没忍住起手要打我，我急躲，还好没真打下来，“我也真想抽你两耳光！这都是你的真心话么？让你坦诚说句真话就这么困难？”
　　我低头，头发哗哗地滑了下来，眼泪还是落地有声，“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说真话。我甚至连自己有什么想法都不知道。”是真心话。在我现在的记忆里，当我还牙牙学语的时候，父母总会问，以期，这样好不好啊，那样好不好。我总会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父母也会尽所能地满足我。到我上了幼儿园，老师还会问我们玩这个游戏好不好？大家今天喜欢玩什么游戏。可当上了小学，世界就开始变了。

　　在小学的世界里，老师就是一切的权威，哪怕是家长也不能反抗。一个学期下来大大小小的家长会，主题都是，你家孩子进步了还是退步了，而这准绳也由老师掌握。成绩再好，忤逆老师的都是坏孩子，都能开差生会，然后无论开罪老师的理由是什么都会被很神奇地被批判一番，哪怕终有一天东窗事发，道歉已经是底线，孩子们永远没有申辩的机会。就是由那个时候起，我的心理起着剧烈的变化，甚至有天白痴到有了要当老师的冲动，到后来立志日后开发房地产要把学校夷为平地！我在小学里学到了一切最基础的知识，也获得了一切痛苦由来最顽劣的脾性，当我爸懂得带我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医生纸写着思觉失调早期。
　　由于我那比沟渠石头还臭的脾气，哪怕我的成绩达到了优秀也没有被推荐上重点中学。爸爸当时问我，要不要买学位？我没有犹豫，不要！没错，就是不要，这种学位要来有什么用！
　　这到了中学，世界又在急剧变化着。老师还是能讲道理的，但讲道理的资格只有一样那就是成绩！拜没有进重点中学所赐，我以名列前茅的成绩进了一所职业中学，正所谓山上无老虎猴子当大王，于是就有了另一番体验，而此时经历着所谓的叛逆期，在轻松毫无压力的学习环境下我混上了社会青年，我打架、吸烟、赌博、上夜店，当时家里情况已经有危机的苗头，父母每天晚上加班不回家，于是我干脆在大街上毫无目的流连忘返。我现在都很难想象，我这么一个小女孩是怎么在这日子过来的。直至有一天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我们学校的学生和那些社会青年打架出人命了。我逃了，那天晚上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害怕得身子一直都在抖手心凉凉的，有过不上学的念头，有过离家出走的念头，甚至有自杀的念头。其实这自杀的念头已经不是第一次，只是这次突然明显起来。当派出所来学校点我的名字的时候我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反应，大概就是我那一直在老师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把老师们骗过去了。老师们怎么都不相信有着优秀成绩在学校有着良好操行的我会与这件事有关，父母也给我做了伪证，结果我得救了。在那些参与者忿忿的目光下只有我一个得救了。那时我头一回感谢上苍，也是我头一回深切地体会到这个世界的严酷。经过了那一回，我终于有了痛改前非的觉悟，不过一切都似乎有点迟，当父母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多年没有重视的思觉失调终于成了精神分裂。父母当时就呆了。这就注定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我需要更多的耐心和照顾。父母也因此辞去了工作。
　　虽然家里不景气，但我俨然成了一个懂事的孩子，初三那一年再也没有让父母操心，中考那天我祈祷着，只要这次我能上重点我就什么都认了。可结果是………………我刚好踩线，但名额却因为要保留推荐名额被刷了下来。什么叫推荐名额？不就是之前提及的买学位么？果然，哲学家都很睿智的，实现梦想就意味着毁掉别人的梦想，这就是真理。父亲的问题仍然有趣，买学位么？我冷笑着潇洒摇摇头，不买。
　　到上了高中，生活就更简单了。不外乎就是学习吃饭睡觉三个动作循环不息，如此简单单调的生活，一转眼就是三年，也一转眼精神病好了，却弄了个神经衰弱百病缠身。我开始怀念初中还有精力和人打架的日子。还好成绩不错。接近高考的日子我还享受到可以随时请假回家休息，甚至出外旅游放松的特别待遇。命运再次给我开了个很可爱的玩笑，那就是差两分，再一次跟重点大学说再见。
　　好容易在挫败中恢复过来，我上了大学，从来没有经历集体住宿生活的我突然要去过寄宿生活。还是父亲有先见之明，志愿给我报了个离家比较近的学校。我是很要强的孩子，无论在学校遇上什么困难我都咕噜一声吞肚子去，终于有一天我被人骗了，然后就开始痛哭流泪不止，接下来不吃不喝呕吐昏厥。终于事情传到父母那儿，父母第一时间赶到带我去看医生，这次我父母差点要疯了，爆发型抑郁症，严重自杀倾向无先兆！
　　因为这个病，父母亲戚还有同学们老师们都开始对我特别照顾。越是这样我就越不自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学会了笑。无论发生什么是我都学会笑，学会那种满不在乎很豁达的态度。我还是想表现得自己像个正常人的。所以当大家以为我的病好了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什么叫爆发型无先兆了。因为我已经死了，来到了这个世界。
　　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我扑身抱住止水，喊出了积压多年沉重的一声，“止水！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