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缺个人来陪》连城

1、第 1 章

　　1

　　夕阳西下，安芗循着一股勾人肺腑的香味开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完全不用地图，不用看路标，闻香识路，摸去营地。

　　Smoky Mountains腹地奇迹般地出现了一个烧烤架。

　　二男一女欢笑着翻腾着架子上的鸡块，牛排，猪肉。好香啊，忍不住就要咬一口，别，别，且再等等。他们如此专注于这项事业，那些年轻的身影几乎是美丽的。

　　一辆四驱车踩着尖锐的刹车音停在烧烤架前的时候，那个女子本能地摆出了母鸡护雏的劲头掩护着架子上散发诱人香味的食物。

　　“上车！”安芗粗鲁地大叫，“快点上车！”

　　她的眼睛穿越过那些食物没有停留，停在他们背后。

　　两个男子回头一看，架起不知所措的女子，三个人挤进后座。咔哒一声，关门落锁。

　　此时他们和黑熊一家距离不足十米。

　　那是一只成年的母熊带着三只幼崽。下一秒钟，它们开始享用吱吱冒油烤得恰到好处的食物。一场饕餮。

　　后座有人发出悲愤沉郁的抗议：“我的烤鸡！我的牛排！我的前蹄！”

　　就算和黑熊相距咫尺，也不能压制住车里的暴笑。

　　黑熊吃完架子上的食物，看看打开的小冰箱里残存的鸡鸭鱼肉，被腌制地失去了原形，不认识，转身欲走，有小熊厕所训练不及格，就地解决。

　　后座有人痛不欲生的抽气声：“我的肉，我的肉！我腌了两天！”

　　安芗意犹未尽地按了几次快门，回过头来笑：“真可惜，我本来也想蹭一顿打个牙祭的。”

　　抽气的人一对眉毛反拧着，泼辣淘气，端的一副好皮相，不辜负香飘三里的烹调小手段。

　　这是安芗和大厨陈南的初次会面，场面不可谓不大，简直是劫后余生。

　　2

　　后来，安芗和陈南有空一起去露营，偷闲一起吃个饭。这个有空指的是安芗有空，偷闲依然偷的是安芗的闲。谁叫她不缺朋友不缺爱好不缺工作呢？幸而陈南也是个什么都不缺的人，不缺时间不缺钱，时时待诏金马门。有时带着那一对朋友，有时不。

　　这次露营刚好没有带朋友。或者说，幸好。

　　在熊的国度露营很多时候是没有波折没有惊喜的。营地并不荒僻，视野开阔，设施齐全，除了烧烤架，什么都不缺。

　　夜里有星星，离得很近地眨眼睛。安芗辜负了星星，因为她刚刚想到一个创意，在笔记本上奋鼠疾书。

　　陈南看完星星回来，进帐篷和安芗打个招呼，本打算去洗漱睡觉，忽听到沉闷的叫声。

　　安芗迅速地合上笔记本。在合上的一刹那，一道蓝光划过她的脸。陈南以为看错，她的脸上也有一丝幽蓝的惧色。

　　低沉骇人的叫声断断续续半夜。在平静的间歇，陈南试图回去自己的帐篷，安芗抓住他的手腕，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语气，说“别走。”

　　这一夜，陈南果然没有走。

　　第二天，二人错过日出。

　　回来以后，安芗不再有空，无法偷闲。陈南用尽所有的借口，几乎要放弃，如何能和安芗强大完整什么都不缺的个人世界角力？她的世界里不需要雪中送炭，不需要锦上添花，他不过是个人，如何和一个世界角力？

　　如果不是那一次报告会，也许陈南终究会慢慢忘记了那张幽蓝的脸。

　　周末他去听一个所谓鸟类学家的报告会。其实就是一个退休的老头儿，老伴儿走了之后，沉浸于鸟的世界。他女儿每年都给他组织这个报告会，四处找托，务求满座。今年陈南是众多托儿其中一名。

　　老人十分木讷，整个报告会枯燥无味。

　　是那个声音惊醒了陈南。CD机里传出的沉闷的嚎叫声，跟那个晚上隔着帐篷听到的一模一样，然而屏幕上放着一只鸟的图片，几乎有些丑陋的肥肥的鸟。

　　他好意提醒老人：“下一张图片。”

　　老人诧异地望他，挑起一根雪白的眉毛：“下一张是远景了。这张里的松鸡（grouse）最清晰。”

　　“不，这是一只鸟。”

　　“是一只鸟，名字叫松鸡（grouse）。”

　　陈南尴尬极了，想要放弃。忽然灵光一现：“你说，发出这个叫声的是这只鸟？”

　　老人十分满意：“是啊，我凑得很近才能录下她的声音，听，这声音多美。”

　　陈南道了歉赶紧跑出去，在走廊里无法克制地大笑，笑得趴在窗户上咳出眼泪来。这世界多奇妙，发出熊的叫声的居然是一只钝钝的长得像鸭子的鸟。

　　是夜安芗收到陈南的邮件，里面是一张肥肥可爱的鸟类图片和一个声音文件。

　　打开声音文件，安芗愣了不到三秒钟，就笑起来，笑得无法抑制，扑倒在沙发上。

　　原来让她颤栗整夜的居然是这样一只肥鸟？

　　因着这一场难得的大笑，陈南再打电话来相约时，她缺了借口。

　　3

　　安芗新近学做甜馅饼，苹果馅蓝莓馅樱桃馅纷纷出场，每到周末就做一些带去给一起练习跳舞的伙伴们尝尝，反正有两个小时的line dancing垫着底，每个人都有勇气有底气给生命加点儿甜。

　　这一次陈南赢过了她的跳舞班底，她带着这一点儿甜上了他的车。真是好笑，去露营还带了一个压又压不得塞又塞不得的馅饼。她偷偷说服自己：露营也要吃早饭嘛。

　　营地离上次“遇熊”的地方很近。国庆长周末，上面一个有厕所有冲凉的营地早被占满了，他们歇在几百码外一个更简陋的营地。

　　说了一车轱辘的话，已近深夜。陈南看着相邻的两个帐篷，心里不停叹气。正待出尽百宝赚取佳人，听到有人叫：“看浣熊偷吃的啦！快看！”

　　好事者纷纷从帐篷里钻出来，指指点点。陈南想他们的食物都好好地藏起来了应该没事，忽见安芗变了脸色，她的视力超卓，此时已经看到浣熊偷的正是她的樱桃馅饼。她拔腿就追：“停下！停下！那是我的早饭！小偷，停下！”

　　陈南做梦都没有想到安芗会是一个跟浣熊争食的人。可是在他自己知道以前，他的双腿已经发动，他们两个和浣熊一起成为当天营地里最亮丽的风景。

　　两个打一个，不公平的赛跑，浣熊自知不敌，领跑了半哩地后终于自动弃权，扔下馅饼恨恨地窜进路旁密林。

　　安芗捡起馅饼，双手捧着，殷殷地问陈南：“你要不要来一块儿？”

　　陈南看着馅饼上面清晰可辨的一只浣熊爪子印，喉头上下，终于哽咽地做出了他此生最艰难的选择：“好，来一块儿。”

　　晚上安芗起夜，陈南不放心，从隔壁的帐篷里钻出来，替她打起手电一起去。路边是密密的树，月光很亮，一条小路仿佛是牛奶路，永远没有尽头。

　　陈南不耐如此仙境，手电四处照射，偶然找到树上，停住了。

　　安芗省事，抬头一看，也停住了。

　　密密的树上密密地都是浣熊。

　　陈南走了两步，发现安芗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她在原地不动。回过去问她：“怎么了？”

　　她的脸几乎僵住：“我动不了了。”

　　她试图抬腿，腿如灌铅，细密的汗珠从她额上沁出。这些浣熊是来报一饼之仇的么？

　　陈南看看近在咫尺的厕所，把她打横抱起，送入此间。

　　安芗好不容易恢复行动能力，解决问题，出来一看，陈南的车静静地趴在门口，在月色里发出柔和的光。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看书里面的问题：无限的尽头是什么？

　　无限的尽头是什么？

　　在弯弯曲曲的时间面前，总有一些人的时间会交叠。而你回首前尘，才会发现走了那么多弯曲重复的路，不过是因为缺个认路的人来陪，直到无限的尽头。

　　不过，是缺个人来陪。

　　（完）

　　谢谢阅读。鞠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