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县主》闻檀

7、第七章

　　第七章

　　想现在试薛锦玉自然是不可能的，他已经在崔氏床上睡得跟小猪一般了，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元瑾他们说话都没有将他吵醒。
　　薛青山发现女儿在朝薛锦玉的方向看，又轻轻叹气：“父亲也明白，你是为了咱们家里好。但知子莫若父，你叫他吃喝玩乐，略读些书行。但你想让他去和云海、云涛争，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其实父亲说的元瑾也明白。
　　别看薛青山寡言少语，也不争什么东西，处世低调。但其实他是个非常清醒的人。
　　即便她再怎么聪慧，若是想要调教的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恐怕也无能为力的。

　　在将一切都仔细思索，联系自己这亲弟弟，平日里三天都背不下一首五言律诗的极品资质之后，元瑾的心也冷却了下来。
　　难道……只能这么算了？
　　希望之后又绝望，其实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元瑾回到了院中。经历今日的情绪波折，她实在是有些累了。但她走进院门之后，发现一道细瘦的影子竟坐在院子的门槛上，寒风极冷，他衣着单薄，冻得嘴唇苍白，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元瑾仔细一看，竟然是薛闻玉！

　　他望着她，目光似乎仍然是茫然的，她快步上前，摸到他的手冻得像冰一样，连忙解了自己的斗篷给他披上。随即问他：“闻玉，你怎么在这里。”

　　“昨天，下棋。”他只是低声道。
　　元瑾一怔，才想起昨日的确让薛闻玉来找她下棋，她回来得晚了一些，但他怎么等在外面！如此寒风，明日肯定要得风寒了。她心中生气，薛闻玉虽是庶出，但也是家中少爷，怎么这些人竟不管他，任由他坐在这里吹冷风！

　　“来人！”她低声道。
　　很快洒扫的婆子从院子里出来，见到薛元瑾忙笑道：“四娘子回来了？”
　　“四少爷在这里等多久了？”她淡淡问。

　　婆子一愣：“从辰时就来了吧。”
　　“你们为何不让他进去？”元瑾的语气已经很沉。
　　婆子忙道：“四娘子体谅，这四少爷痴痴傻傻的，奴婢哪里敢让他进去，弄坏了您的东西怎么办！”

　　她怒火中烧，这婆子巧言令色，做错了事不仅不认错，竟还指到她身上来！这薛四姑娘身边的下人，未免也太不懂事了！她却只能隐忍，叫了一声‘杏儿’。
　　杏儿也从屋里出来，给元瑾行了礼，元瑾才淡淡道：“这个婆子罚俸半年，以后谁若是再敢对四少爷不敬，同等处罚。”

　　婆子惊慌，忙跪下认错。薛元瑾拉着薛闻玉往里走，紧接着脚步却顿了顿，提高了声音继续道，“以后谁要是再敢对四少爷不敬，都如此处置！”
　　薛闻玉跟在她身后，看她略大一些的手牵着自己小小的手，嘴角微微一扯，但是很快又消失了踪影。

　　进屋之后，元瑾叫柳儿拿了热茶来给闻玉喝，再拿了棋盅坐下来。将黑子放到他的面前：“下棋可以，闻玉你要告诉我，照顾你的宋嬷嬷去哪里了，她不管你吗？”
　　薛闻玉捧着棋子，默默过了会儿，却又不说话了。

　　元瑾叹气，罢了，不问她也知道，一个状若痴傻的庶子，他的丫头婆子能怎么对他？有口饭吃不饿死就算是好的吧！但经了刚才的事，她才知道薛闻玉在府中的地位究竟有多底下！竟连一个普通的婆子都敢随意打骂他！
　　她心中一疼，那种锄强扶弱的责任感又涌上心头，很想自己管起薛闻玉的事来，可是朱询的事又总在眼前，桎梏着她，告诉她不该多管闲事了。

　　罢了，还是同他下棋吧。
　　“你要黑棋，你先走。”薛元瑾对闻玉说。
　　薛闻玉这才接过了棋盅，却没有开始下，而是把她的白棋盅也拿了过去。随后从两个棋盅中拿出子放在棋盘上，摆出了一个棋局。薛元瑾原来以为他是胡乱摆的，但等她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个棋局有些眼熟。似乎是……他们昨晚下的那盘棋！

　　薛元瑾有些不敢置信，再仔细看，的确是他们昨晚下的那盘棋！
　　她在棋艺方面天分超群，这还是不会记错的！薛元瑾看了薛闻玉一眼，再次将棋局再次打乱，对薛闻玉说：“你再摆一次我看看。”

　　薛闻玉大概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棋局打乱。困惑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一子子将它们摆回原位。
　　他当真记得昨晚的棋局！
　　薛闻玉，常人眼中的一个痴傻人，竟然有过目不忘之能！？

　　薛元瑾久久地不能说话，她重新而郑重地打量她的这个弟弟。
　　他皱了皱眉，可能是等得太久了，把白子放到她的手里：“下棋。”
　　薛元瑾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先同他一起下棋。

　　她昨天教了薛闻玉怎么下棋，他今天便能照着她说的路子，一步步地随她下。虽然跟她比还有很大不足，但他却是天赋异禀，竟然能接得住她的棋了，而且还能反堵她的棋。
　　薛元瑾终于是确定了，这个弟弟不仅能过目不忘，恐怕还极其聪明！就是她当年教朱询下棋，朱询也没有薛闻玉这样的天分。

　　这让她内心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这是一个绝对荒谬的想法，恐怕若是旁人听了，都要笑她是疯了。

　　这次定国公府选继子，她能不能……让薛闻玉去试试？
　　薛锦玉的资质是肯定不能入定国公府的眼了，别说定国公府，薛老太太这关都过不了。但是薛闻玉却未必。他有如此高的天分，难说不会有机会！
　　她看着薛闻玉，虽然他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寡言少语。但她却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想法了。

　　薛老太太其实并非一个重嫡轻庶的人，实际上她日常还是很照顾庶房的。何况这次不光是只有她们薛家一家人去选，倘若是为了增大入选的可能性，薛老太太是绝不会拒绝带上薛闻玉的。这点她还是对薛老太太有了解的。
　　既然这样的话，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薛元瑾心中一直有个想法，凭她现在的身份，想报仇实在是痴人说梦，但若能扶持自己的弟弟，选上定国公府的继子，她日后便能接触那些曾经害了她的人了！

　　可是闻玉纵然过目不忘，纵然有常人不知道聪明，但他毕竟痴傻，连正常的与人交流都做不到，她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岂不是太过可笑了！
　　薛元瑾想到这里又有些泄气！
　　薛元瑾心中念头百转，最后才思量好，问他：“闻玉，如果姐姐交给你一件事，你愿不愿意去做？”

　　薛闻玉却没有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说话，静静地继续下他的棋。
　　薛元瑾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她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的想法果然太过荒谬了。薛闻玉就算能力超群又能如何，？他连基本的与人交流都做不到，难道还能去争夺定国公继子之位吗！？

　　但正当她想让下人带薛闻玉去休息的时候，他却看着棋局，突然开口说话了：
　　“什么。”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是元瑾听着却一阵激动。
　　至少薛闻玉对她的话是有反应的！这便证明他还是勉强能与她交流，听她在说什么的！
　　薛元瑾也并没有把他当孩子，也没管他是否真的能听懂，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颇为郑重地跟他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件事可能会十分困难，也许还会让你遇到危险。但同时也会让你会得到权势、地位，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薛闻玉看着她，目光有茫然，有戒备，或者还有别的，但是薛元瑾不知道。
　　薛元瑾并非想薛闻玉替她复仇，她只是想替他夺取这定国公继子之位，他日她才能借此机会接近那些人，他也能不再受人欺凌。但是若他不同意，她自然也不会勉强他。

　　“不。”他只是轻轻地说。
　　不什么呢？他是不想要权势地位，还是不愿意做这件事呢？
　　他说话如此言简意赅，倒是令元瑾愣了一下，也是，他非常人，她自然也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来揣度她。她继续落下一子，他仍然继续下，仿佛所有的精力都在那棋盘上，别的东西都不能引起他丝毫的兴趣。
　　这孩子竟真的喜欢下棋。

　　他还不是很熟悉规则，但随着元瑾的讲解，他越来越熟练，薛元瑾叹了口气。她的棋可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所授，颇得师父真传的。
　　这孩子果然天赋异禀。
　　她仍不想放弃，但又不想强迫他。

　　烛火有些昏暗了，丫头换了一盏灯来，内室又重新明亮起来。
　　这时候伺候薛闻玉的婆子宋嬷嬷终于姗姗来迟，看到薛元瑾，连忙露出满脸笑容：“劳烦四小姐看着他，奴婢这就带他回去了！”
　　薛闻玉看到她，却突然露出些惶恐的神色，看到她伸过来的胳膊，更是不住地往后躲，嘴里说着：“打、打！”

　　元瑾一愣，薛闻玉的意思自然不是要打婆子，她立刻将他拉住，捞开单薄的青布袖子一看，那胳膊上竟遍布着紫红色的淤痕！
　　她冷冷地看向宋嬷嬷：“你是不是打他了？”

　　宋嬷嬷一愣，连忙跪地道：“四小姐明鉴，奴婢……奴婢怎么敢打少爷，定是少爷在哪里磕碰的！”
　　薛元瑾自然不信，又温声问薛闻玉：“闻玉，你老实告诉姐姐，是不是她打你了？”

　　她指着的正是跪在地上的宋嬷嬷。
　　薛闻玉迟疑了一下，却轻轻地点头。
　　宋嬷嬷更是惊惧，连忙道：“四小姐您别信，四少爷是个傻子，什么事都不懂！他……他怎么知道打不打的，奴婢没有打他啊！”

　　薛元瑾冷笑，这薛家的仆人，倒是一个比一个会攀咬主子，竟连‘傻子’之言都当众说出，背地里还不知道是怎样欺辱薛闻玉！
　　她自来就看不惯这样的人，因此心中怒火翻涌，叫了来人。
　　杏儿进来了。

　　她指了宋嬷嬷：“将她拉去外院，送去厨房干活，不必在四少爷身边伺候了。”
　　杏儿没想到四小姐竟说出这样的话，她平日可是绝不管四少爷的事的。她一愣：“小姐，这事是不是该和太太说一声，毕竟宋嬷嬷是太太给四少爷……”
　　薛元瑾却冷冷地一眼看过去：“我说话难道不管用吗？或者你也想去外院厨房？”

　　杏儿哪里见过她如此寒光逼人的眼睛，连忙道：“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她带着两个丫头去拉宋嬷嬷，宋嬷嬷这才知大祸临头，连忙哭道：“四小姐饶了我啊，是四少爷不听话，我才轻轻拧了他两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淤青，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薛元瑾却懒得听她的分辨之词，待她们把人带下去之后。她看了看仍然惶惶如小兽一般的薛闻玉，闭了闭眼，咬了咬牙，终于下了个决定。
　　“柳儿，”她叫另一个丫头，“你把四少爷的东西收拾一下，搬到我旁边的院子里去。以后，他就挨着我住。”

　　柳儿只是愣了一下，但是有刚才的前车之鉴，她也没有多问，连忙带着小丫头就去收拾了。
　　元瑾心里叹了一声，罢了，她帮就帮了吧，这孩子也是可怜。只希望住在她身边，有她威慑，他的日子能好过一些吧，别的她也管不了太多了。

　　薛闻玉却垂着眼，长睫微动，没有人知道他的眼睛里是什么东西。
　　元瑾摸了摸他的头：“你应该还没有吃晚饭吧，我这儿有些糕点，你可要吃？”
　　“好。”他答道。

　　元瑾起身去给他拿放在茶几上的糕点，拿了递给他，他却不接，元瑾疑惑：“你不是要吃吗？”
　　“好。”他又说了一遍，“事情，好。”

　　元瑾愣了许久，联想起刚才她问他的话，终于反应过来，“闻玉，你可是想说……你愿意和姐姐去做那件事？”
　　薛闻玉又低下头，终于拿了糕点，小口小口地咬着吃，好像一只仓鼠般，在元瑾甚至以为自己误解了他的时候，他终于轻轻地嗯了声。

　　元瑾却如遇仙音，心中大喜。又将那颗低下的头颅好生揉了揉。
　　“闻玉放心，姐姐会陪着你去做这件事的，一直陪着！”

　　“一直陪着。”他轻轻地重复了下这句话，元瑾甚至没有注意到。

　　他又低头如仓鼠般啃他的糕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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