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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浪人何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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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妻的战争结束后,枫原万叶回到了南十字船队。北斗问他未来作何打算,那时白发的少年浪人武士用一双亮红色的眼眸看着她,眸光是枫原万叶早已让人习惯沐浴的温润洒脱,他好像让人觉得向来都该如此表现。但谁都没有看到的是,他的手指却是多摩挲了一下刀鞘,然后方才轻巧般答道,“想要与船队再同行一段时间,大姐头难道不欢迎了吗?”
但什么样的思量与契机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他还向往何处,北斗自是愿意再顺一次他的风向,左右也再不差多一次。以后船行到了哪里他又会独自开始下一段旅程,这个同行的期限究竟有着怎样的限度,枫原万叶却如同曾经尚为通缉犯时对自己的来历闭口不谈一般,偶尔见他坐在死兆星号的观望台上,周身却是无处不在着另一种极为浅淡的什么。
究竟是哪里不同了呢,枫原万叶也在反思着自己身上的变化。他记得家道中落,家财散尽后,枫原家的小少爷初初踏上旅途,端的是听风观云,逍遥自在。现在纷争诸事了结,他的境遇应该再次回到跟那时一样,可在这另一片绝对自由的空荡中,他却无论如何也再找不回那时孑然一身的心境。
那个时候,他还没遇见过友人,没遇见过旅行者,也没遇见过北斗。那种种往事,还没有化作十五、六岁的雨,无时无刻不飘摇在少年柔软的心间。
某天船队又靠岸璃月,北斗从蒙德而来的酒商进了一批蒲公英好酒,说是特意打来哪天为他送行的。这事北斗当然不会向枫原万叶本人提前透露,只是船员们又拿来打趣,才暴露了船长这番良苦用心。
闻言,枫原万叶看着甲板上又飞来的海鸥,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飞来船上的海鸥永远都不会是上一群。
于是北斗守班的晚上,少年也不知怀抱着怎样的心理,便提着那为他送行才准备的酒,去高处的甲板寻了这死兆星号的船主。
北斗如云的黑发被发簪高高盘起,散落下的则飘摇在夜晚的海风中。南十字船队定海神针那高挑而凌厉的身姿,无论哪一个角度看去,都堪称天星不照之处的最是飒爽绝艳,但在枫原万叶看来,他更多感受到的先是北斗有如港湾般的宽阔、亲切。
“大姐头。”
少年念出这样的称呼,温润清澈的声音,或许是怀抱某种特殊的贪恋,才在这月色中更显得温柔。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用故乡的说法。
酒已被启开来,或许今晚即将发生的一切,也都在此刻注定,再难回转。
“你这小子,应该知道这酒是做什么的吧?”北斗有些没有好气的笑骂道,要是不知道,枫原万叶反而万万不会轻易去碰船队的什么东西。
“既然都是给我准备的,现在享用也没什么啊。”他的声音竟是谦和温润中少见的带着十足的少年意气,令北斗有些微的措手不及。
随之她亦突然想到,在天守阁,她眼前这个一身温驯的单薄少年挡下了雷电将军那无想的一刀。她没能得见,还真是可惜。而她的船员,果然也了不起。
海上的夜风吹到白发枫衣的少年身上,似乎也总会变得温柔。北斗不禁想起万叶登船的那个夜晚,风雷惨烈,电光凄厉,她却从无边的黑色海水中捞出了一片沉浮的、脆弱却执著坚忍着的枫叶。是不是他日航行星海中,她也真的能打捞出一颗星星?
……
“大姐头,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很快就走呢?”
北斗觉得,少年一定是开始醉了。平时他断不会做这般语气的质问。
“这海上留不住你,你也不该只被海风吹拂。”
无冕的龙王就算和所有船员一起喝到酣处,也是千杯不醉的,所以北斗此刻的声音意外的平静。她在这鱼龙混杂的大海上走南闯北,而且一定意义上代表了璃月的外交,周旋于各方,靠的可从来都不只是斩灭海山的蛮力。热度、气息、光泽、感觉,北斗相当会看一个人,看一个人的状态。
“的确。”浪人武士的少年轻笑,声音也清醇的如同呼出来的清酒酒气。
他的确有一天一定会走,这是一定的,漫游四方山野间是枫原万叶本心所求。可是,他却总想在他曾在最艰难的时期一度视之为家的地方,在这死兆星号上留下些什么。或者说,带走些什么。
否则的话,他一定无法安心上路。
或许越是他这样外在温软无害的人,若真的将什么揣在了心里,这抹轻灵的风才一定会从骨子的最内里开始酿起最深沉的风暴。他曾两次风行稻妻至高无上的天守阁,便可窥见其中的一二。
北斗为成全枫原万叶让友人的神之眼重新亮起的心愿,一手操办了浩大的武斗会。这支横行璃月海域的船队,却几度为枫原万叶一人改换风向。
武斗会的最后关头,出现的那场枫原万叶默许下的闹剧中,红眸苍冷的少年浪人武士曾对那盗匪言,“你让南十字船队的头领北斗失了面子,便是断下偷盗的手,在脸上刻字也是合该。”
这话虽是为营造恐吓的假,枫原万叶不是那般斤斤计较之人,更非那残忍之人。但他当时非要用这种理由给予惩戒,这其中的微妙心意,又有几分的真?恐怕少年自己都不会明白,也不会意识。
“而大姐头……也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大海。”
北斗却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忽地猛灌了一口酒,肩膀都在不住颤抖般澈冽地笑。
而少年单薄的伫立在迎风的甲板上,也被她突然的畅快的笑惊到,一双温软湿润的红眸无辜,像受惊的兔子,好像实在已经意识不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意思的话了。
“万叶,你这话的意思,竟然是想拐走你脚下所立足的——这艘船的船长吗?”
北斗还在笑。
她是真的很意外,非常意外。
从北斗还是海肆的渔家女,直到成了水手,后来又有了自己的船队,她一路强势,真的从未有人敢在她面前展露出这种想法。船员们都说,简直想象不到该是何等威猛豪迈的男儿才能让他们的大姐头多看一眼。他们当然想不到,因为最后做到这种事的,竟然是这样一个跟他们的想象完全不搭边的小子。
比谁都温和淡然,干净洒脱,却又不失最根本的力量。从这种意义来说,北斗愿意承认,枫原万叶这种她眼里一个彻头彻尾的青涩少年,竟称得上潇洒。
就像善于识人的北斗,在当初决定收留枫原万叶前,没能看出这个平和的少年出刀竟能如此利落,简直是身经百战之辈。她也没想到,枫原万叶竟然大胆离俗到会有这种想法,哪怕只是潜藏心间。
而枫原万叶仿佛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留在船队的那个限度,究竟取决于什么。他的心底一直以来,究竟埋藏着怎样连他本人都无法发觉的淡薄渴求。
原来,他竟然是在想着这种事吗。北斗的话他完全也可以当做玩笑搪塞过去,可是他却一时怔住了。
敏感的心绪一时都纷纷涌上了少年的心头,他似是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转变了。曾经他与友人本是萍水相逢,却惺惺相惜,足见缘分颇深。所以虽然暂时分别,但枫原万叶却觉得或许不期之时便又能重逢。枫原万叶本是这么想的,心态才仍旧悠然。
——他本是,这么想的啊。
然而期有限,纵不吹拂,花终散。挥手归乡人世远,君终昨夕别为风。
再也无法焕发神采的、无比重要的什么,他不想回过头来,再多一样了。
而与友人少年意气相投、狂傲燎燎的情义不同,北斗这样的女子给与他的是一种家人般的归眷。曾听母亲言,世间男女大抵都是如此,从爱侣转变成真正的家人,所以她才能与父亲同身同命般一起苦苦支撑家族飘摇的重担。
可他与北斗这般又该作何解呢?对这方面茫然的少年,甚至恐惧自己或许轻率的情感对自己珍重的女子并不公平,何况北斗是何等毫不困囿于种种小节,早已被镌刻进茶社戏谈传说中的女子。
他看着她,好像什么也没想,但柔软的心就在酸胀,贪恋到疯狂的依赖乃至依恋,却犹如星辰落成了一线,没有一个出口发泄。
他们之间,反而是先有了家人般纯挚的羁绊,然后懵懂的爱意与欲望如孩童蹒跚学步、咿呀发声般自然滋生吗?他不知道,但唯一可以确切的是,这种种情感,都是无比纯粹,无比强烈的。
或许也正是因为知道她是从海上破空而来,何等豪迈惊梦的雷电,他也动摇了,这一次更不敢再做只是拂身而去的漂泊枫叶,怕又是一场飘零。
他那些淡然中的机敏这一刻却驱动他只能做得出冲动的事,因为他在这一刻仿若彻底酒醒了一般,清楚地知道这正是契机,已经不能再退。
于是坐在甲板一级台阶上的北斗,被原本身量比不得她的少年浪人武士,出刀一样果断般欺身贴近。
风的气息中,带来了酒意与微凉的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