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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手艺(下) ...

  •   锦秀阁的生意在平昌是出了名的红火,苏洵然挑了个不大好的时机,翌日来时,正逢着过了晌午这边忙成一片,他也是挤着时间趁着军中无人监管,才暂时溜出来的,他的休沐早结束了。

      闻锦与楚秀致忙前忙后,楚秀致新挑拣的红蓝花成色都一般,今年各地的胭脂花都极少有珍品,色泽不重,也罕有花香,杀花之后更见劣刺,实在制不出上等的胭脂。

      苏洵然想找闻锦说话,但闻锦没空理会,他一个人坐在小凳上到处瞄。

      好容易得了一丝空闲,才朝苏洵然喊了一句。

      他满心欢喜,眼睛瞬间清亮,闻锦道:“你已经一个月没到我家用晚膳了,爹娘想你,问你今晚能不能过去。”

      从幼年时在闻家蹭了第一顿饭之后,此后这便像成了一个习俗,苏洵然隔三差五便去讨一两顿。但自从一个月前撞见闻锦……后,他便心虚不敢了,闻伯玉问起来,他只说军中要务繁重,无暇抽身。

      但事实上,这一月以来平昌城勾栏瓦肆之中从来不少长平小侯爷的身影。

      兴起之时苏洵然也不乏打赏,那天桥下说评书的老丈在苏洵然身上共得了二十两雪花纹银。

      见他不答,闻锦慢慢抬起了脸,盯了他片刻。

      苏洵然寻了不自在,悄然缩了缩脑袋。他觉得自己既然在梦里亵渎了伯父和伯母的女儿,早已没脸见二老了,还……蹭什么饭?那不是无耻之尤么。

      闻锦道:“去就去,不去便不去,你一个老爷们怎么越发磨蹭起来了。”

      梦里的闻锦,混身火红地躺在他的身下,娇喘微微地叱道:“来就来,你怎么磨磨蹭蹭起来了?”

      苏洵然克制不住坏念头,脑中嗡嗡一声,涨红脸背过身不敢看闻锦。

      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闻锦时常嫌弃他磨蹭?
      他居然白天脑子里还想!

      “我……”

      正说话间,锦秀阁又来了一名妇人。

      这个妇人也是素面朝天的,不施粉黛,但气色比昨日那个中年妇人要好上许多。

      她朝闻锦诉说着她的苦恼,楚秀致在一旁拨着算盘计算进账,侍女珠络悄然附唇过来,“姑娘,景璨公子又在咱们这儿订了二十盒媚花奴。”

      两年前,楚秀致与景璨和离,至今孑然,从未在外拈花惹草,但也未生再嫁之念,老夫人认为当年之事错并非全在景璨身上,希图教他们破镜重圆。可,这份成人之美的心思终究是愈发搁下了,原因无他,那景璨公子也是愈来愈不成体统,与千红窟的不少娇娘都纠缠不清,常将锦秀阁买的胭脂水粉赠给他的红颜知己。

      楚秀致心思深,不露人前,连老夫人都不说,也从来不提起景璨,珠络纵然是兢兢业业伴在她身旁,也窥不破她心思,只是为自家姑娘觉着委屈。

      楚秀致却朝闻锦道:“闻锦,我们试着,也许能帮上夫人一把。”

      珠络一怔。

      她方才说的话,楚秀致全然没听进去。

      闻锦回眸,朝她微笑颔首,“试试吧。”

      这名妇人也是十五岁好年华嫁与了丈夫,她素来不喜铅华,极少施粉,常年一副本原面貌,男人喜新厌旧,有了小妾之后便对她不搭理了。

      楚秀致功夫深心思细,一眼便看出这妇人的肤色、五官底子都是中上之姿,若稍加装扮,必不同寻常。

      两人一前一后地忙碌起来,楚秀致将妇人的发髻挽成倾髻,簪上宝蓝牡丹绢花,露出她原本的优势——雪白细腻的脖颈,宛如天鹅般优雅。

      闻锦替妇人施妆,“夫人肤白,但有几处瑕疵,不妨可以试试我们店内的玉女桃花粉,用益母草火煅,滑石、棒粉、胭脂共碎成粉末,敷之,可增白添色,滑腻脸肌。”

      闻锦絮絮地解释,便将粉调匀了替妇人抹上。

      妇人并无一丝不耐烦,她不喜梳妆,但觉得很新鲜,闻锦要怎么摆弄,她便如何顺从。

      苏洵然又想见识见识她化腐朽为神奇的魅力了,忍不住便从长凳上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闻锦的素手瞅,她上粉、涂抹口脂、描眼妆都极快,手法熟练老道。苏洵然不懂这个,但莫名油然而生一种敬佩和骄傲。

      最初得知闻锦要开这个店,闻家两老也不同意,认为闻锦不宜抛头露面,何况闻锦年纪小,未必操持得过来,但太师夫人却愿拿出珍藏几十年的嫁妆为闻锦助力,这才教她得偿所愿。

      没想到两年过去,闻锦这个锦秀阁竟办得风生水起,反教闻伯玉两夫妻齐齐闭了口。

      最初时景璨与楚秀致还未和离,两人私下里喝酒时,苏洵然便问他:“闻伯父都不许闻锦抛头露面了,你对你的妻子怎么不闻不问?”

      “无妨,我信她。”那个时候的景璨还是个妻奴,还一本正经地嘲笑他,“哈哈,这有什么嘛,谁说女人不能干自己爱干的事儿的,她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我为什么不乐意?”

      苏洵然以为有理。

      他十三岁投入细柳营,闻锦自然也可以做她喜欢做的事儿的,而且自打闻锦开始着手经营这间店面起,她对妆粉之术愈发是得心应手,本来就生得清艳如芙蓉一张俏脸,经由她每日精心打扮之后,更是……

      总之有利有弊,苏洵然很喜欢看,但,也让闻锦芳名远播了。

      闻锦已替妇人描好了春山眉,开始着手画花钿。她专注地执起翠羽笔,“梅学春山样,凤钗低袅翠鬟上,落梅妆。”

      “那是什么?”

      轮廓已渐渐柔和,如施了一层薄薄水雾的美妇人,诧异问道。

      闻锦轻笑,“那是前代寿阳公主发明的妆面,在额间点上梅花,便成‘落梅妆’。夫人若喜欢,我可以教你,还有旁的,如翠钿、花面靥,我都可以教给夫人。”

      那夫人大奇,“你们教给别人,这不会坏生意的么?”

      “其实大多数女子都是会的,即便不会,自己照着旁人学,学久了总会找到法门,”闻锦道,“更何况,我们是卖胭脂水粉的铺子,要是人人都会仿妆,我们的生意才好呢。”

      这倒也是此理。

      美妇人不再多问,闻锦与楚秀致同时罢手,最后珠络不情不愿地丢了一个铜镜过来,美妇人上下一照,觉着艳彩照人,与往日大不相同,更是美艳精致,一时觉得前头那二十余年素面清汤的日子真是活到狗肚子里了,忙招手道:“快快,把你同我说的什么桃花粉,还有梅花妆的,都给我,我愿意学了!”

      闻锦朝楚秀致看了一眼,深深噙着笑,“拜托姐姐了,我有事要处理一下。”

      楚秀致回眸,看了眼手足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的苏洵然,颔首,“可。今早你双亲叫你喊的人,便是他罢。”

      闻锦“嗯”一声,楚秀致没说什么,事实上,她没有将苏洵然扫地出门闻锦都觉着意外了,毕竟此人长年与她那个不着调前夫厮混的。

      闻锦将苏洵然引到一旁,苏洵然又见识了闻锦的技法,深为佩服,“我……还是去你家一趟,见见你父母。”

      话音未落闻锦忽一拳将他的肩膀捶了一记,“什么你父母我父母的,过年给你的压岁钱是白拿的,这么多年饭也是白白喂了狗的?”

      “唔,对不起。”苏洵然搔了搔后脑,“总觉得……对不住他们,我没脸。”

      苏洵然混球了这么多年,总不可能是突然良心发现,觉着自己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有负于闻伯玉栽培,定是为了……闻锦私下脸色一红,朝苏洵然又推了一把,“谁教你……果然是没皮没脸的,日后不许不打招呼便来闻府就行,别的,你给我不准多想一丝一毫,否则……”

      威胁让苏洵然乖觉地立起了营中军姿,并给嘴巴拉上了封条,讨好地一瞬不瞬瞧着闻锦。

      “时辰还早,你可以出门晃晃,到傍晚了我引你去我家。”

      苏洵然却不乐意,“我就在这儿,也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啊。”

      闻锦蹙眉,“你能留下来做甚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

      他投军两年,闻锦没少听过笑话——苏洵然的箭又射偏了,扎中老教头的屁股了,苏洵然提桶过河,提不动一头栽水里了,苏洵然给人挖修沟渠,掉泥巴浆里,苏洵然……诸如此类,都说长平侯英年早逝,膝下一子不得教养,长成了一个废物点心,连枪杆子都提不动。

      苏洵然一听却急了,“我什么都可以做!”

      闻锦不着痕迹地反驳,“比如?”

      苏洵然一僵,竟真被问住了。

      比如什么?

      比如闻锦锦秀阁后院的那只大染缸,就是让他失手给砸碎的?……他怎么什么事都做不好,竟会给闻锦添堵呢?

      闻锦转身,却又匆匆地转了回来,将他紧握着又骤然松开的拳一瞥。

      狡黠的笑意浮上眼角。

      这十只指甲倒是饱满漂亮,晶莹如玉。

      苏洵然给她一看,渐渐地,毛骨悚然,一个狠狠哆嗦。

  • 作者有话要说:  闻锦:……废物点心!
    小小苏:那是谣言,是谣言啊!我提得动枪啊!我证明给你看啊!
    啧啧~
    注:
    “玉女桃花粉”引用自宋陈元靓《事林广记》
    钿车纤手卷帘望,梅学春山样。凤钗低袅翠鬟上,落梅妆。——牛峤《酒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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