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冥王宫偏殿内,杨亭风越想越窝火,忍不住七情上面,用力拍了下桌子。
“这个冥王,摆明了是想拖延时间,敷衍了事。等我回去一定在天帝面前好好告他一状。”
看着杨亭风怒不可遏的表情,秦泰安有股冲动,想把手里的茶泼到对方脸上。
他捏着茶杯转了几下,慢慢把杯子送到唇边,浅酌了一口。
这是在幽都城,他不得不考虑其他。
比如,阎怀轩。
“杨御将,先莫气恼。冥王既答应了我们会抽调精兵强将相助,金口玉言定不会抵赖。我们对幽都城并不熟稔,带的人马也少,若没有近卫军相助,想要抓住妖孽简直是痴人说梦。一切等明日再看。”
秦泰安不温不火地说了两句场面话,能否管用着实没兴趣关心。
来之前祖父秦萧说得很清楚,此次主事的是杨亭风,不是他秦泰安,有功自然轮不到自己,有错的话……也别想栽到自己头上。
杨镜池大帅断不会为了件小事和秦家撕破脸,随杨亭风去折腾,只要别出格就行。
“时候不早,明日还有要事,杨御将早些歇息吧,我也回房去了。”
秦泰安自顾自站起来,整了整软甲。
杨亭风显然还没缓过劲来,单就哼了声,并没起身相送。
回到自己的房内,秦泰安毫无睡意。
他顺手推开了雕花窗棂,一片青碧色便自动跃入眼帘。
那是一片大得出奇的湖面,站在湖岸边,很难一眼看到尽头,可以与天庭的静海一较高下。
粼粼的水面上无花无舟、无亭无桥,除了水再见不到其他。
望着平静的湖面,秦泰安便觉得身上发寒,强大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这片湖没有名字,冥王宫下人私底下称之为小忘川。
湖底压着一座宫殿。
阎怀轩继任王座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沉了云阳宫,引来忘川水,围成了这片湖。
而云阳宫是阎怀轩的弟弟,阎怀灵生前居住的寝宫。
想到这个名字,秦泰安就忍不住会想到二十五年前的那场变故。
那位惊才绝艳,受尽三界万千宠爱的幽都二殿下;那位灵动仙隽,让阎怀轩捧在手心里疼爱的蹁跹少年……
阎怀灵死了。
魂飞魄散的那一刻,秦泰安真担心阎怀轩会发狂。
然而,并没有。
阎怀轩恸哭一场,尔后在天庭默许下踢走了觊觎王位的叔父,安安顺顺成为了幽都城的王。
沉掉的云阳宫,外界都说那是阎怀轩向天庭释放的善意,表示对于杨大帅打断阎怀灵仙根,最终导致他灭亡的过往不再计较。
但秦泰安心里清楚,那只是众人的妄议罢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阎怀轩说过的一句话,三界六道,谁也没有资格祭奠阎怀灵,包括他自己。
所以,云阳宫沉了,带走了阎怀灵生前所有痕迹。
所以,阎怀轩非但没有为弟弟修造陵墓,连牌位也不许立。
渡过忘川,饮一口孟婆汤,便是再多不甘、再多离舍,转眼成云烟。
忘川河水近在眼前,那碗孟婆汤又该去何处找寻?
阎怀轩正在书房看书,忽听侍从来报,说是秦泰安求见。
得知只有秦泰安一人,阎怀轩立刻迎了出去。
来之前秦泰安卸去了盔甲,只着便服等在门廊下。
听闻门内有异动,转过身便看到阎怀轩昂首阔步走来。
“参见冥王。”
秦泰安礼施一半,便被阎怀轩托住。
“这不是在正殿上,你我之间,不用这般生分。”
秦泰安闻言心头一松,脸上不觉露出浅笑,“话虽如此,该尽的礼数还是不能废。”
说话间,他举目细细观察起这位昔日好友。
自从阎怀轩成王后便很少去天庭,即便去了也是公事,必须端着冥王的架子,能够如此亲近的机会可谓凤毛麟角。
在他记忆中,以前的阎怀轩行走带风,正气凌然,有种泰山压顶亦不惧的从容,遇上开心事时会仰天大笑,从不介意心情外露。
现在的阎怀轩虽然看似没有多大变化,但身上威严日盛,眸中精光闪烁,却挡住了内心最真实的感情,让人觉得隔着千山万水,再无靠近的可能。
“怎么了?我身上有何不妥?”阎怀轩见秦泰安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流连,表情又极为严肃,不由好奇地问。
“眉心生细纹,鬓间添银丝。怀轩,你何苦呢?”秦泰安心疼地叹了句。
阎怀轩心头一震,脸上却仍笑盈盈,道:“廊下久站非我待客之道,进去说话。”
两人来到书房外厢,立刻有侍从送上香茗。
阎怀轩一挥手,房内只留下两位至交好友。
“天色已晚,你特意过来是有什么事吗?”阎怀轩主动开口道。
“无事。一来想见见你。二来,殿里太冷清,睡不着。”秦泰安一语双关。
阎怀轩哈哈笑了两声,笑意未及眸中,“这是我的不是,忘记天庭比幽都城暖很多。一会让侍从再给你加层床褥和盖被。”
“不必了。”见他故意避开,秦泰安端起茶盏抿了口,单刀直入问,“你什么时候娶我姐姐?”
这一回阎怀轩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面沉似水问道:“此话何意?”
“何意?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整个天庭都知道她心属于你,非君不嫁。我知道你也喜欢她,想问问你何时去秦家提亲。”
阎怀轩将眼神移到他处,呆了片刻,道:“不用了。”
秦泰安听到这三个字,内心藏了很久的不安突然就压不住了。
他忽一下站起来,走到阎怀轩面前,一字一顿道:“把话说清楚。”
阎怀轩微仰起头,看着气恼的秦泰安,不急不缓道:“我不会娶秦寒翠。够清楚吗?”
“你……”秦泰安被他的态度激到,差点没把牙咬碎,“你不娶,难道让她嫁给杨玉疏那个卑鄙小人吗?”
听到这个名字,阎怀轩的眼神变得暗沉而冷漠,仿佛凝成了漩涡,能把周遭都吞噬掉。
他死死盯着秦泰安,把秦泰安看得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秦家的女婿,自有你爷爷来定。泰安,你身为秦家子孙,寒翠的亲弟弟,切记谨言慎行,以免招惹不必要的事端。”
秦泰安吞了下口水。
从踏进冥王宫的那一刻起,他就发现自己情绪很不稳定。
懊悔、担忧、焦虑,还有失落和怜惜,重重叠叠,五味掺杂,揉成一团酸涩,盈满胸口,连牙根都泛出苦味来……
当年阎家把阎怀灵送来天庭伴读时,他曾亲口答应过阎怀轩,定会像亲弟弟般疼惜照顾。
但最终,他失信了。
他没能救到阎怀灵。
他只能看着仅凭一面之词,阎怀灵就被杨镜池扣上了“心怀嫉妒、勾搭邪魔、残害同窗”的罪名。
看着阎怀轩为了救弟弟,挥剑擅闯天庭,成为了阶下囚。
看着阎怀灵被拘神鞭打得鲜血淋漓,最后竟生生被抽断了仙根。
他是天庭三帅之一秦萧的亲孙子,是常常被交口称赞的青年俊杰。
但面对阎家的冤屈和血泪,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从那时起,他才明白。
原来那些捧着自己、赞着自己,让他觉得自己卓尔不凡的话都是谎言。
他只是个连承诺都无法守住的庸碌之辈。
欠着阎怀轩的,如何才能还?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秦泰安终于败下阵来。
他微微低头,避开了阎怀轩的强硬视线,气馁道:“我知道了,的确是我孟浪了,今后不会再犯。我这就走,你也早些歇息。”
秦泰安转身便走,已无力再看阎怀轩究竟如何。
在他快要到门口时,就听身后阎怀轩叹了一声,“只要秦帅还在,寒翠就不会嫁入杨家。”
秦泰安顿珠脚步,转身看他。
离着有些远,加上烛火亮度不够,秦泰安看不清阎怀轩脸上的表情。
他情不自禁往那处靠了靠,又听他道:“夜深了,回吧。好好当你的御将,秦帅对你期望很高。别为我操心,你……不欠我什么。”
阎怀轩的口气明显软了些,但拒绝的意思仍是那么坚定。
秦泰安甚至听出几分割裂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神色黯然离开了书房。
翌日清晨,秦泰安就被一阵喧哗声吵醒。
“外面何事?”秦泰安问侍从。
“回秦御将,大王抽调的近卫军已在殿外集结,等待两位御将点兵。”
秦泰安看了看天色,东方只露出了一丝光,加上房内烛火燃了一整晚,已是烛尽灯灭之际,眼下竟是一天中最昏暗的时刻。
他忙穿上外衣,走出殿门打量。
刚到门口,就见杨亭风从另一头气呼呼走了过来。
“搞什么?天不亮就吵吵嚷嚷,还让不让人睡……”
杨亭风抱怨了一半就噎住了。
殿门外百余把火把照亮了整片天空。
一大片黑压压的士兵列队而立,几乎望不到头。
两位盔明甲亮的将军站在队前,一人手握银枪,一人撑着王旗。
王旗下,阎怀轩头戴赤金天平冠,身着酱红色锦服,腰缠雪玉袍带,正是道地的冥王朝服。
杨亭风和秦泰安来得匆忙,都没有整衣束带。
和穿着隆重华服的阎怀轩一照面,气势上顿时矮了半截。
秦泰安和阎怀轩熟稔,倒好些。
杨亭风向来自高自傲,突然间被比了下去还不能还击,心里别提有多难受,恨不能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他看着阎怀轩慢慢走向自己,每一步走得很稳,每一步像是直接踩在他的心上。
等凑近了,只听阎怀轩淡淡道:“两位御将,本王昨天答应过会抽调精兵强将。现下幽都近卫军一千又二十精锐已集结完毕,另有两位领兵的三品校尉,共一千又二十二人供听差遣。还请两位早些出发,莫要走漏了闯天门的妖灵。”
阎怀轩话音刚落,盔甲抖动的哗啦声便连成一片。
千余将士单膝跪地,发出整齐又嘹亮的声音,“参见两位御将。”
震天呐喊和阎怀轩云淡风轻的口吻形成强烈对比,却又好无违和地融到一起,化作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
阎怀轩,站在那山峰最高处,平静地看着自己。
望着那张棱角分明的刚毅脸庞,杨亭风有些明白过来,昨日为什么秦泰安明会阻止他踏上台阶。
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多谢冥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