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记》洛城浅滩

4、小生有礼

　　这时听闻有家丁正急匆匆赶来。我和雀儿连忙躲在了一旁。

　　张生失魂落魄地跟在最后面，脚步沉重。直到有人查看新娘尚有鼻息后告知他，这才如梦初醒般走上前去。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望着那地上躺着的人事不省的新娘，痛心疾首道，“这该如何是好！”

　　“公子，夜里风凉，先把新夫人抬回去给医生诊治才是。”有人提醒他。

　　张生垂泪，点点头。

　　众人七手八脚抬起人，一路小跑着回了内院。

　　张家公子站在回廊处，双脚像是长了钉子般，牢牢站定着。

　　”雀儿，他不会是……”我觉得不可思议，要是再被水鬼拖走的话我可就没辙了，救了你一次，还能救你第二次不成？！

　　然而我还是握紧拳头准备在他落水那一刹那奔过去救他。

　　“你究竟要如何才能放过我？”张生对着漆黑的夜喃喃自语，“要恨，来恨我！为何折磨我的新夫人……”他说不下去了，哽咽着：“三年了，三年来我从未忘记过你，日日买醉，夜夜揪心……”

　　看着他潸然泪下了样子，我感觉红衣厉鬼一定躲在旁边正得意着，便愈发恨她。

　　碧清池在夜里真是静得可怕，我仿佛能听到张生心碎的声音。

　　”雀儿，他太可怜了。”我叹了口气。

　　鬼使神差般地，我心动了动，一下子就飞到了他面前——不是存心的，有时候没法控制。还好，反正他看不见我。

　　救过他一次，我也想仔细看看他的样子。

　　正巧他用袖子抹抹眼泪，抬起了头。

　　“你，你是谁！……”他见鬼似的连退好几步，睁大眼睛瞪着我。

　　我呆住了：“你……”其实我想说你看得见我？没敢说出口。

　　他吓的哆哆嗦嗦，说话也结巴了：“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不得了，他真的看得见我！

　　没等我想好如何回答他，这人头一歪，吓晕了过去。

　　我看看张生，脸色煞白。怎么这么不经事！

　　虽说这人长得俊朗，却稍显瘦弱了些。我皱皱眉，安若云在讲到他的时候有些夸大其辞了吧？

　　雀儿使劲在边上扑棱翅膀，催我快走。我不耐烦地说：“要走我也得给他护着点儿，要是魅空那帮鬼来了怎么办？”

　　正准备吹一口气给他，忽然想起了安若云说过的话，我便有些迟疑。

　　最终还是性格使然，我心一横，对着他的脸轻轻吹了口气。

　　这白烟瞬间越来越浓越来越密集，将张生层层包裹住——跟那天一样。其实这只是针对妖魔鬼怪所作的防护，活人是看不到的。

　　雀儿急得叽叽喳喳地叫，像是提醒我又干了不该干的事儿。

　　“雀儿，我不怕魅空。”我安慰它，“张生无辜，我应该救他。”

　　飞回去之前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个可怜的伤心的人。

　　很奇怪，魅空和红衣女子此刻都没出现。张生醒来后对他人绝口不提此事，整日沉默寡言。

　　醒来的新娘迷了心智，就此痴痴呆呆，涎水淌在嘴角，遇到人只知道傻笑。

　　我心急如焚。对我来说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就是找到事做，也包括管闲事。魅空越不让我管，我就偏偏要管。

　　得跟那个厉鬼谈谈。她是整件事的源头，无法回避。

　　“你想要什么？”有一天半夜里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找出来，“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他？”

　　“那天晚上他在围栏处所说的话，是对你说的吧？都听到了？”我很肯定当时她是躲在暗处的，目睹了发生的一切，当然也听到了所有的话。

　　红衣女子冷笑着不发一言。

　　“他被你整得太惨了，你想他死？”我说，“他为了你整日浑浑噩噩，难道要为你守一辈子不成？”

　　她惨然一笑：“我又何尝不是因此无法超生？只能化作厉鬼整日流连此处，还要躲避鬼王的追捕？”

　　“你说魅空？”我不解道，“他追捕你作什么？”

　　“人人都惧怕厉鬼，殊不知厉鬼最惨。”她叹息道，“如能得偿所愿，我又何必如此。魅空要抓我，只因我早晚要超生，原不能在此扰民。”

　　这话正中我下怀：“那你要如何才能得偿所愿？”

　　她犹豫了之后说道：“当年我与张家公子成亲，新婚之夜不慎失足落水，之后一直在碧清池内。如今尸骨已化，却无人收敛，他却又要另娶……”

　　我想起安若云的话，不解道：“但是张家人几番搜寻找不到你的尸首啊？”

　　“碧清池下，淤泥遍地。我落水后被困在了淤泥之中，脚踝处缠绕着许多水草……”她说道凄惨处，恨意又显现了出来。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找到尸首你就可安然而去，对吗？”

　　她哼了一声：“要于我厚葬，做三天法事，再让他写一篇讣文昭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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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雀儿，你说，我该怎么办？”回到望云亭中我发愁，“张生怎么能看见我？”

　　雀儿静静看着我，沉默不语。最近我疯得可以，它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想告诉张生，让他去找尸首。 ”我说，“但是他不来这里的话，我过不去……”望着回廊那边我一筹莫展，不知道自己受了什么诅咒，永远冲不过去。这张无形的大网简直牢不可破。

　　我闷闷不乐好几天，唯一的指望是张家公子再次到碧清池来。

　　数日后一个晌午，他真的来了。

　　远远地我便感觉到了他的紧张和不安，欲走还留地踌躇着，还朝我这边东张西望。

　　”雀儿，太好了。”我兴奋得很，“待会儿你别出现，会吓到他。”

　　这话遭到了雀儿的白眼。上次谁吓到他的？

　　他慢慢地走了过来，还不停地回头看。

　　我终于在白天看清楚了这个风流公子。

　　他穿着浅绿色丝绸长褂，冠上正中央镶着块白玉，与他白皙的皮肤一样温润。五官生得俊美，薄薄的嘴唇，眼中不时闪过些焦虑与仓皇。

　　今天的天气好，居然还有些暖日，阳光透过树叶零碎地洒落在水面上——碧清池真的很美。

　　我耐心地等着他再走过来些，再近些。

　　雀儿等不及了，蠢蠢欲动要扑棱翅膀，被我一把摁住——“嘘……”

　　也许是白天的这片祥和鼓励了他，片刻犹豫之后，他终于过来了，近在咫尺。

　　我的心跳加剧，尽量慢地朝他飞了过去。

　　“各位神鬼仙人，小生这厢有礼了……”他忽然对着碧清池四周作揖，口中念念有词。

　　我愣了一下。

　　“此地是小生祖上所传，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他最后这一声拖得长，作揖的模样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我又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如梦初醒，一回头看到我，脚一软——被我扶住了。

　　他吓得从我手边跳开来，口中说着：“姑娘，你……”

　　我有点不耐烦了：“你什么你？你见过我几次了？上次你喝醉还是我救的，你都忘啦？”

　　听到这个他仔细看了看我：“姑娘美如天仙，怎会在此？难道……”还没提到那个“鬼”字，他脸色又变了。

　　我赶紧说：“你既然能看得到我，我肯定不是鬼怪。别怕。”

　　他看看我，迟疑道：“姑娘，你……”

　　我笑吟吟打断他的问题：“你来这里，找我的？”

　　他偷偷看看我，又赶紧垂下了眼皮：“不敢不敢，小生那夜遇到姑娘，心中疑问甚多，故此……”

　　“你别这么文邹邹的。”我打断他，“你还记得我吗？那夜我告诉你出路的？”

　　他张大了嘴，用手指着我，之后立即又是一个揖：“多谢姑娘！多谢……”

　　我叹了口气：“张公子，你怎么这么啰嗦？”

　　他放心了许多，不再惊慌失措，却还是没个完：“小生不善言辞，万望姑娘见谅。”

　　“你的新夫人可还好啊？”我观察着他的表情，如若发觉他是个登徒浪子，便就此作罢。

　　他眼圈一红：“她自打几日前落水后，至今神智不清，动辄惊恐万状，不知那夜是受了何种惊吓。小生求遍城中名医前来诊治也不见好转，实在是急煞人也……”

　　“我来问你，与你这新婚的夫人相比，究竟何人在你心中比较重要？”我目不转睛看着他。

　　他苦笑笑：“姑娘说笑了。小生几年来日夜思念着那新婚之夜遭遇不测的娘子，以至于学业尽废，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此番若非爹娘三番五次逼迫我另娶他人，只怕我这般折磨自己到最后也要去见了阎王……”

　　“那就是说，你从未忘记过她？即使是在她身死之后？”我故意加重语气，最好他说得明确点，这样谁都听得到。

　　“正是如此！”他眼中有泪，“可惜，她的尸首不知所踪，小生为此……”

　　“老天保佑！”我闭上眼，长长嘘了口气，那个穿红衣服的，你可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