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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重修) ...

  •   秋冬的雨淅淅沥沥,时光一如往常,生活在重复着却不单调。
      兆青刚脱离助教成为实习□□,每天都很忙,好在上下班准时。康纳太太的身体每况愈下,最近他也是能在家就在家。
      学院理解兆青需看护长辈的实际情况,将他的课挪到上午、许他下午在家办公,给了他很多空间。
      对于长辈来说,越是最后的时光她们越希望看到子女可以自食其力、坚强生活的模样,为此兆青异常努力地表现着。
      康纳太太未入院时,他便经常在客厅里看教案,那样能陪着织毛衣的康纳太太。他们都在无言地增加在一起的时间,希望每一刻都充实而饱满。
      时刻的陪伴和妥帖的照顾仍旧缓解不了康纳太太越来越灰白的脸色。
      生命正在走向破败,兆青无可奈何。他想再次说服康纳太太去试试手术,却早早被康纳太太的实际行动堵在了口中。
      康纳太太平静地向兆青交代后事,告知兆青她已决定和康纳先生合葬无须选择再墓地;她订下了她葬礼用的花儿,举行葬礼的教堂和康纳先生一样选择奈雯修女所在的教堂。
      康纳太太一一说明,软言轻语却给兆青逼下泪来。
      这无私的爱压在兆青的身上,让兆青无言以对心里酸软疼麻。人非草木,兆青不是真正十几岁年轻的年纪,却无法忽略二十多年相依作伴的感情。
      兆青总觉得自己没有好好报答过康纳夫妇,他真的希望还有更多机会。
      康纳太太只是抱着兆青的头,用苍老又温软的声音告诉儿子:世事无常却都有归途。
      康纳太太舍不得兆青,可她更想念先行一步的丈夫。死亡不是归途,留恋的也不是人生。
      他们都在做着一个准备,准备即将到来的死别。

      做了很多准备,来时仍猝不及防。
      那天兆青正在上课,其他办公室的□□匆匆而来敲门打断了他对某项法条的讲解。一般没有急事很少有人会打断课堂上的进程,他心里咯噔一声。
      威廉快步走过来,站在讲台边上说:“青,你后面的课我来上,你先回家一趟。”
      兆青读博士的时候便开始在这个学校做助教,博士毕业成了实习□□。学生大多和他年岁相仿、对他的事情都算知晓。
      兆青急忙颔首道歉,马上跑出教室,后面的事自有威廉帮他解释。
      兆青跑回办公室,拿起手机看到是医院护士站的未接来电。
      康纳太太常年在这里检查身体,所有电话号码兆青都存过,拨通间他就已经脚步匆匆地跑出了教学楼。
      跑出去兆青才发现又下了雨,雨滴打在身上很凉,可兆青没有心情回去拿雨伞和外套,穿着一件衬衣外面套着一件康纳太太织的羊毛坎肩。
      小雨细密车不好叫,兆青急得团团转。医院距离他所在的学校有很长一段距离,跑着去太浪费时间。
      一辆车停在兆青身侧,车窗下摇是陈阳。
      陈阳:“上车,青。”
      “你怎么来了?”兆青说着直接钻进了车里,他反复拨号,手指湿滑戳屏幕好几次没有反应。
      打通了也没有人接听,只能反复重新拨号。
      间隙兆青说:“去中心医院。”
      “知道。”陈阳说着越身过来将兆青的安全带系好,发动车子去了医院。
      也不知道是湿冷还是不安,兆青的脸褪了血色,他的手指上面还有些许水渍更是透着青白,指甲盖的月弧上都泛出浅浅的紫。
      陈阳侧头看了一眼兆青,伸手将触未触地接到一滴从兆青鬓角滴落的小雨珠,他说:“别紧张。”
      兆青皱着眉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电话刚好接通了,他报了母亲的名字,电话那头护士简单说明着康纳太太的情况。
      陈阳看着兆青的嘴唇慢慢抿成了一条线,神色也越来越凝重。
      雨气湿滑,塞车塞了二十多分钟才到医院门口,没等陈阳将车停稳兆青就已解开安全带开门奔了出去。
      并没有关于病人有感自己的亲人的到来,而从昏迷中醒来这种戏剧化的事情。
      兆青站在无菌病房外,他隔着窗户望着康纳太太。此时康纳太太正插着呼吸管躺在监护室里,康纳太太显得小小的一团,似乎能从白色的病床里陷下去。
      兆青火急火燎地来了,看到康纳太太后却只能站在玻璃窗外发怔。
      刚才医生和兆青说:康纳太太已经出现肺淤血和双下肢凹陷性水肿,离别应该就是在两天了,要他做好心理准备。
      关于生死,没有任何人能看透。谁也不愿意经历离别,谁也做不好那个心理准备,可谁也躲不过最后一刻。
      陈阳找地方停车,过了十多分钟才来到兆青身边,他顺手给兆青披了一件衣服。
      兆青的刘海被细雨打湿垂在额前,米白色的裤脚上都是泥点。这样的兆青在陈阳眼中显得很孤单,全身散发着能让陈阳心疼的那种狼狈。
      兆青盯着玻璃窗里面的心率监视器,康纳太太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汇成一个不稳定的波段。他随口问着陈阳:“你今天不用上班?”心里却在想:为什么这个节奏就不能再持续一段时间,为什么人类不能更强健?
      “今天不是我值班。”陈阳撒了谎,今天是他的班。听闻兆青有事,连他的同事都主动换班让他先走。
      陈阳伸手,说:“你把这个喝了。”
      兆青木然然地抬手没碰到,这才转了眼神把纸杯握在手里,他喝了一口是香浓的巧克力热饮。有些甜有些苦,很暖也有点儿凉。
      兆青:“谢谢。”
      陈阳没说什么,生死之事他见得太多了,大手揽着兆青的肩用力地握了握。他曾经的生活极端动荡,用了好几年才回归体制,这个身份只是应和他哥哥的规划,在哥权强压下不得已而接受的安排。
      唯一庆幸的是,陈阳遇到了兆青。

      一整夜他们只能等待。
      若不是陈阳提醒兆青去旁边的长椅上坐一坐,兆青许会在玻璃窗前站到天明。兆青睡不着却也没精神,脑子里都是两辈子交叠混乱的记忆。
      第二天凌晨雨停了,难得出现的阳光羞怯怯地在阴云探出头,撒给街道一点温暖。
      兆青:“陈阳,你能帮我去买束花吗?粉色的玫瑰花。”
      “行。”陈阳应着,他陪了一夜没睡,听到兆青说的话便站起来穿上外套跑了出去。
      康纳太太醒了,被护工们推出监护室回到普通病房,强弩之末已无其他更有效的治疗方式。
      “小小,过来点儿。”康纳太太的声音很虚,很低,气短。
      兆青带着床边的小凳子往前坐了坐,他不轻不重地握着康纳太太水肿的手,那指甲盖里已出现血点。
      兆青用拇指擦了两下、又擦了两下。可这怎么能擦干净呢?他心酸得厉害。
      康纳太太的面容还是那样慈祥,但结膜已经出现水肿,她笑着说:“小小,我们说好的…”
      兆青轻声地回应:“我记得…我记得,”他怕声音大了都会提前叫来天堂的钟声。
      康纳太太:“小小,一定要吃早点。”
      兆青哽着声音:“好…”
      康纳太太:“小小,家里的一切都是你的,很抱歉没有给你留下更多财富。”老太太做了很多背着兆青的决定,钱还是越花越多。
      “不会,不会,已经够了。真的,我非常感谢,我得到了最好的父母和照顾…”除了感谢,兆青说不出别的话。他如此感恩自己得到再一次的生命,感恩曾遇到这两位善良的老人,感恩他们的抚养。
      康纳太太:“小小,我不反对你一个人生活成为的老学究,人生总要选自己舒适的方式。可我依然希望你…多看看这个世界,多感受。你不要总是害怕,你是个非常好的男孩,没有人会舍得伤害你。一个人活…也可以活得很好,但作为长辈我舍不得。”他摸了摸兆青的脑袋,她不怕死亡却舍不得留下兆青。
      康纳太太:“小小,你总是有很多心事,我明白你可能背负着别人没有的天赋,让你更惧怕这世界。但你要懂得试着相信周边的人,或者相信某个人。陈…我看不透这个青年,但我觉得他对于你来讲,是个可以试一试交往的对象。他对你很上心也很尊重,这我看得出来。”
      兆青扯了扯嘴角似哭似笑。不是因为康纳太太提起了陈阳,而是他没有任何力量去挽留康纳太太流逝的生命。
      兆青:“母亲,你放心吧,我会试试。”
      康纳太太笑说:“别为了安我的心,做出无意义的承诺,我的孩子,这一点你骗不了我。”
      兆青“呐”了一声,又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康纳太太面色似乎红润了些,说:“你一直很努力生活,这一点你从不让人担心,但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您说,母亲。”
      “我去世的第一个月,你不要独自在家里生活,你要和人群在一起。不管是你的朋友、同事,还是其他什么人。你可以让他们去家里住,你住在别人家里也可以。如果你真的找不到信任的人,你可以去旅行。”
      说话间护士过来帮康纳太太拔掉最后一瓶点滴,药物已不再进入她的血管。
      失亲最大的助推手是孤独,悲伤总在一个人的时候被放大。
      “你哥哥一家走的时候我有爱人,爱人走的时候我有你,所以我不孤独。你明白吗?小小?”康纳太太说着反握住兆青的手,问:“你会答应我吗?”
      兆青重重地点头:“我答应你,我做得到。”
      康纳太太安心地笑了笑,眼神飘向兆青的身后,说:“很漂亮的玫瑰,买给我的?”
      陈阳回来很久,一直站在了兆青身后。
      兆青听到康纳太太的问话才胡乱地擦了一把脸,站起身还被椅子绊了下,但很快稳住身形。
      陈阳收回虚扶的手,把鲜花递给兆青。
      兆青:“对,父亲托我给你买的。”
      康纳太太很开心,让兆青把花儿放在枕头边上。
      陈阳:“很抱歉,康纳太太,粉色玫瑰不多了。我做主给您加了几支百合和一株绣球花,希望您能喜欢。”
      “百合和绣球我也很喜欢,谢谢你,很香。”康纳太太说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笑得像个少女。
      时间还是一刻不停地流走,所有人都经历了同样的出生、百千样的生活、再一样的死去。
      在这一次对话后康纳太太又坚持了两天,昏迷不醒,但走的时候非常安详。
      来到这里的第一场葬礼,天空阴沉伴有小雪,兆青陪着一位小小的老太太落葬一位父亲。
      来到这里的第二场葬礼,少见的大风吹散了两个月以来的阴云,他将自己的母亲与父亲合葬在一起,他们的亲生子女在不远的一处,他们一家人用另外一种方式团聚。
      墓碑周围布满了粉红色的玫瑰花和漂亮的小雏菊,不知道康纳太太到了天堂会不会和在那里生活许久的子女们说一说,还有一个没有血缘弟弟在尘世中挣扎着。
      也许会被说起吧。一定会被说起吧。

      兆青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处理康纳太太的后事,以及调整自己的状态。关于丧礼的一切有序地进行,康纳太太入土为安后,他还剩下三天假期。
      康纳家的房子位于西雅图的内陆,在志愿者公园和日本公园之间。
      这个世界的城市分布和兆青记忆中“上辈子”生活过的世界有些许微小的差异,国家结构和地质地貌大同小异。
      兆青“上辈子”没出过国,他不了解美国。他能发现这件事是因为他“上辈子”生活的城市竟换了名字,在曾经的记忆里叫做天津,而如今在地图上被叫做津门。
      也是因此兆青曾怀疑他所再次出生的世界和“上辈子”生活的世界,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其他地方都和他的记忆相似,唯有曾经深切生活过的城市换了名字。
      康纳夫妇的房子和其他欧美风格的小房子差异不大,是个二层半小楼。阁楼、地下室房间分布合理,客厅不算大,但有个很宽敞的开放式厨房。
      康纳先生当年为了让康纳太太尽快走出失去孩子的悲恸,重新建了这座房子,做得坚固又漂亮。
      康纳先生找人做了康纳太太喜欢的传统大壁炉,在兆青小时候的冬日燃起过,他曾在壁炉边的圣诞树下找到自己的圣诞礼物。
      由于这两年气温变化,西雅图这个沿海城市冬日气温骤降,政府在几年前决定集中供热;因此他们家就封死了烟囱,壁炉被长久地放置成了一个漂亮的摆设。
      陈阳看着站在壁炉前发怔的兆青,主动问:“起来了?”
      陈阳听到了在病床前,康纳太太和兆青说的话。虽然这么想不太好,但对于陈阳真是个天赐良机。他肖想了兆青很久,他不知道这次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有耐心,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好似用一生时间去打动兆青都可以。
      陈阳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借着所谓‘听妈妈的话’不让兆青独处,异常主动地帮兆青打理康纳太太的后事,又住进兆青家里。
      陈阳登堂入室自己找了客房住的很自在,他每天早上起来给兆青热牛奶,把法棍切了切也不知道烤就端上桌。他根本不会做饭,好在经过几日的练习,鸡蛋倒是煎得有了些样子。
      兆青胡拢一下脑袋,慢吞吞地走到餐桌边坐好。他还是不太习惯平时都是个矮小老太太主掌的厨房里,现在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似乎连厨房都显得拥挤起来。
      陈阳把乘着边缘有些焦黑煎蛋的盘子端到餐桌上,说:“我等下要上班,你还有两天才结束假期回归社会,别忘了。你的胡子,记得刮一下。”
      陈阳话说得又平常又流畅,好像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那样,让兆青心里少跳了一拍,
      前几日兆青总是沉浸在康纳太太离世的哀思里,这几天脑子才有了些别的空,有了空隙就会有人用理所当然的姿态趁机想钻进来。
      兆青维持着面无表情,突然站起来逃似地去了厕所。陈阳看着兆青的背影笑了笑,看来他即将得偿夙愿。
      兆青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愣了一下,他明明刮了胡子。
      兆青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意识到陈阳在逗他,思及至此不由脸热。

  • 作者有话要说:  首发:2017-12-27 12:00:00
    字数3334-4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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