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夜航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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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床换上干净衣物，出去找孙富让他打了几桶热水来，又换上新被褥。孙富目不斜视地进了屋给他换被褥，看到被子上那些黑黑的污痕后有些惊讶地说：“这……怎么那么脏？”
云雪庭唯有沉默以对。
孙富倒也不作深究，手脚利索地给他好了被褥，还给他房里的香炉拨了拨香灰，放了块新香木进去。
大概是吃了向偷闲的神药的原故，这一夜云雪庭精神好得出奇。他横竖都睡不着觉，耳朵里听到的是整间房间内各种微小至极的声音：香木燃烧时的哔啵作响声、窗外河水涌流声、楼下收拾桌椅之声，甚至连隔壁房的谢无明倒茶的声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如今耳力目力之灵敏远盛常人，这感觉实在太过新奇，他还从来没有这样细致入微地从另一个角度觉察过这个世界，好像平日里所见所闻都蒙着一层灰，现在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每样事物都纤毫毕现起来。
直至子时，他仍未有困意，索性就躺在床上刷起论坛。他去八卦版面一看，果然就有一贴红色高亮的内容里写着锦香奴的悬赏，跟帖者众多，许多人都跃跃欲试要赶来周国拿下这价值白银千两一单。云雪庭看得心烦，现在这悬赏不过发出一日，知道的人还算不了多，可等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想来抓他的人越来越多，就算谢无明再厉害，然而双拳难敌四手，他如何能帮自己挡下这么多泱泱不绝的玩家？
再说，他也不能一直仰仗谢无明的庇佑。今日他侥幸能被谢无明救出玉露醉花斋，明日一找到黄梅烟，他那请求就会失效，到时候又往何处托身？
先前听那几个玩家青年称呼风隐秀为“风神”，他就去搜了搜风隐秀其人，才知道原来风隐秀不单是个玩家，还是个白玉京知名的高玩大神，参加过好几届白玉京非职业联赛，都有不俗的成绩。他顺着风隐秀，又去查了查谢无明，原本想着谢无明作为风隐秀的师父，不该是个籍籍无名的人物，却没想到谢无明的搜索结果和黄梅烟差不多，并没什么具体消息。
倒有一个已经被版主关闭的帖子里，提到过谢无明的零星半点讯息。那个楼主是个小门派玩家，偶然被门派长老看中，送去天地玄宫“进修”。她武艺不精，却写得一手好文章，在天地玄宫天天上课之余，暗戳戳写起了将天地玄宫的老师们凑成CP的同人文。她写的是天地玄宫中一位江湖外号“幽谷不谢花”的用刀高手花刀君和另一位“江山奕客”明棋子的爱♂情故事，中间宕开一笔，写明棋子的挚♂友谢无明谢老师曾出来棒打鸳鸯，为两人在一起之路平添无数磨难，最终还是被他们的真爱感化，对明棋子放了手。
这篇同人文剧情饱满、文笔老练，人物刻画又都细腻生动，云雪庭几乎要看入迷了，只是每每看到谢无明出场，就不免有些出戏——他可不相信谢无明是会说出“宝贝，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这种话的人。他捂着肚子无声狂笑，心想不知谢无明自己有没有看过这篇爱情巨作。
只是可惜最后这篇文因为跟帖众人掐CP掐得上升到人参公鸡，被版主无情地关闭了帖子，楼主也没有再更新后文。看到两人正浓情脉脉之时，小说已戛然而止，虽回味悠长，但却永远地悬在了“坑”字上面。
云雪庭好不失望，郁闷地又刷了会儿论坛，忽然耳朵微动，听见门外走廊上有人低语的声音。他即刻退出论坛，认真分辨外面声音，隐隐听出是孙富在和不知道谁说话：“对不住打搅爷休息，今夜金玉满堂现已开张，请您跟着小的走，小的给您带路。”
那人简单地“嗯”了一声，云雪庭精神一震，听出是谢无明的音色。
两人脚步声一个虽轻但仍带有悉悉索索的响动，一个却又稳又低，显然内力深厚。云雪庭怕被谢无明听到动静，因此动也不敢动，直到彻底听不见他们脚步声，才一个翻身爬下床，蹑手蹑脚地套上衣服出了门，往他们离开的方向跟去。
夜色已深，客栈里黑漆漆一片，云雪庭只寻声而行，摸索在墙角处慢慢往前走，心底的好奇心怎么也止不住：大半夜的谢无明与孙富出去做什么？怪不得谢无明白天的时候非要住这里，难道他要在这爱山楼与人密会？
大概是刚看完那本同人小说的后遗症，他情不自禁就脑补起了谢无明与明棋子相约在爱山楼见面的故事情节来，说不定等下那位幽谷不谢花花刀君就要追至，然后与谢无明展开一场恶战，两人一时打得风云变色……
云雪庭想得入迷，不知不觉就将衣袖蹭在了墙壁上，谢无明猛然回头，拇指扣在食指上弹出一道劲风，直直往云雪庭的方向射去！
换做是从前的云雪庭，他定然是反应不过来的，可如今耳聪目明，他不知怎么的居然能听见谢无明手指上风劲射出的声音，而那道劲风在黑暗中飞驰的轨迹，居然也一清二楚地映现在他面前！
身体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下意识作出动作，他微微往右一侧，就避过了那道劲风，扭过头一摸，墙壁上已经有一道浅浅的利痕，如果刚才这劲风打在他身上，恐怕此刻他已经流血不止了。
孙富大惊失色，手伸进腰间布袋，谢无明已往前迈了一步：“谁？！”
云雪庭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张着嘴无法说话，只能“啊”了一声，朝谢无明走近。
谢无明已从他身形认出他来，面带愠色：“可有伤到？”
云雪庭摇摇头，谢无明便道：“你奔波了一日，快去休息。”
这就想打发他走？云雪庭才不会听他的话，他打定了主意想看看谢无明在暗暗弄什么名堂，如今就算被当场抓获，也不会就此回去休息的。再说他吃了那糕点后一身疲倦尽散，此刻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一点困意也无，便是想睡也睡不着。
谢无明见云雪庭这架势是不会轻易罢休了，就瞪了孙富一眼，孙富心虚地把手伸出布袋，心下大奇：不应当，实在不应当！这爱山楼，每一间屋里都被他放上了香木“青锦缠”，此香一旦燃起，就会使人昏昏欲睡，难以醒来，因此爱山楼的客人都会觉得自己在这里难得好眠，有些还能做一场美梦。只有门口插上得胜签的客人，他会在他们房中另放一味“紫丝络”，两种香木一烧，反而会使人灵台清明，精神亢奋，难以入睡，到子时，他就会依次敲响这些客人的房门，领他们去往金玉满堂。
这女客人房中只有青锦缠，绝无紫丝络，怎么到这个点还没有入睡？
孙富表情变幻，十分纳闷。
他不知道的是，云雪庭之前吃的那个糕点，正好能驱除一切负面效果，“青锦缠”效果比之助眠的香药霸道许多，早就能归进毒物一类，因此自然而然也被驱除，半点作用不到云雪庭身上。
云雪庭兴奋地拉住谢无明袖角，就见谢无明脸上露出些微的无奈神色，最后仍是道：“我去办些事，云姑娘想去便同去吧，只是莫要独自行动。”
云雪庭求之不得，谢无明说什么话他都应下。孙富一看谢无明不拦着云雪庭，讶异极了，但他只不过是个引路的下人，无权管客人的私事，因此只老老实实低头领路，并不插嘴。
孙富一路带着两人走出爱山楼，到门口廊蓬的一处码头，那里不知何时停了一艘小小的乌篷船。孙富让谢无明与云雪庭而人钻身进船内，自己挽高袖子和裤管，拿起摇橹站在船头。
他双手握着船橹，在夜色中清清凉凉地唿哨一声，双臂斜向下压，摇橹在水中一划，乌篷船便轻快地离了码头，在河道中静静地往前滑去。耳边只听得水声幽微丝滑，较之潺潺尚远，比之汩汩又缓。白日里翠绿碧透的河道在夜幕中浓如墨色，照不出半点天上星子，船航水上，仿佛航行在深渊之上，又仿佛天地倒悬，这小小一艘乌篷船，正灵敏轻捷地在夜空中航行。
云雪庭和谢无明对坐在篷中，两人挨得极近，面前只点一根又细又短的土蜡烛，昏黄的烛火明明灭灭，仅能照出一小块光亮，根本看不清外面水路。再说，江南水网纵横密布，交错复杂，纵是他们看清了，一下子也辨不出路线，完全不知道孙富正带着他们驶向何处。
反正船篷下只有他们二人，云雪庭戴着帷帽在狭小的船篷里行动不便，就摘了帽子，左看右看，四处打量篷内环境。他是第一次坐这种小船，不知是孙富摇橹的手艺高超，还是船体设计原故，居然一丝也感受不到摇晃颠簸，四平八稳，好似不在船上而在陆上一般。
他本想问问谢无明此行要去何处，可一看谢无明板着张脸侧首不语，就知道自己一定惹得谢无明不快，于是自觉地闭嘴——或者说，闭手，再不敢伸手写什么东西，只能无聊地神游天外逛逛论坛。
掌烛航船不知几时，船行速度渐缓，孙富朝篷内喊了声“到哩！”，就将摇橹往下压去，乌篷船稳稳地靠了岸。
两人还未出船篷，就已经听到风中传来喧闹嘈杂的声音，云雪庭戴上帷帽，刚弯腰钻出船篷，孙富回过头来朝他咧嘴一笑：“此处便是金玉满堂了，小的祝客官今夜玩得尽兴。”
作者有话说第21章 夜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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